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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古惨淡知杜甫(2)


    世上就是有那么一些人心甘情愿为杜甫卖命
    为杜诗做注是一个庞大而繁琐的工程。
    自感“未见有知音”的杜甫,到了北宋时期,成为一个“热门”的大诗人。他的诗被爱好者广泛收罗和编辑,甚至达到一个注杜诗的高潮,有了文学史上“千家注杜”的罕见奇观。
    流传后世的杜诗资料浩如烟海。宋人认为杜甫诗“无一字无来处”,特别用心去解释杜诗中的典故,有关讨论可以说是“汗牛充栋,巨细无遗”。
    在监狱里还想着钻研杜诗的洪业,出狱后憋足劲儿写出一本杜甫传。此外,他还有一个宏大的构想,那就是出一部杜诗校注。他曾说:“有《杜诗校注》一书如此,庶可以上对古人、下诏来学,丝毫无遗憾矣。”
    遗憾的是,洪业并没有能力去实现这个构想,他只是洋洋洒洒地写出杜诗校注的“内容框架”。
    留给后人的担子很重。光是收集和阅读各种杜集研究资料,校注组就花去了6年时间。他们穷尽可能地收集有关杜甫的古籍版本。北京、上海、南京等十多个省市和许多大学的图书馆,都被他们不止一次地光顾过。
    张忠纲回忆,当年他们几个年轻气盛的大学教师,经常不得不“求人走后门”。他们好不容易在北京图书馆(今国家图书馆)发现一个海内孤本,但图书馆不准外借和看原书,只能看显微胶卷。他们只好求人翻拍出来,又找到新华社的熟人,用刚从日本进口的设备放大出来再看。
    一张边缘破烂的发黄书单至今还存放在山东大学。用浆糊黏起来的白纸上印着不同版本的书名,每本书还被编上了序号,一共排了200个号。注杜的人就依照这个顺序找书目,一本本地对比各个杜诗集版本,找到诗句里的“异文”,这就是“校”;再筛选、集纳前人的注释和评论,也就是所谓的“注释”和“集评”。
    电子时代还没到来之前,摘录资料和写稿,只能靠最原始的手书。他们先将资料抄写在卡片上,再在专门印制的单页500字的田字格稿纸上“爬格子”。
    从打草稿到誊抄定稿,作者们要一笔一画地爬三四遍“格子”。当年,张忠纲握着英雄牌钢笔,用正楷恭恭敬敬地将一页又一页田字格填满。如今,堆起来有一臂高的手稿和装满了抽屉的黄色卡片,以及满屋子的唐诗宋文,一起躺在张忠纲的书房里。田字格里的蓝黑色墨迹,至今还没有褪色。
    萧涤非经常跟注杜的几位年轻学者说:“尽管工作很艰苦,但苦中有乐,苦尽甘来,苦也就是甘了。研究杜诗就是要有一股寝食俱废的傻劲儿。”
    有时,他还自我安慰道:“说来也有点怪,世上就是有那么一些人心甘情愿为杜甫卖命。”
    古往今来,确有许多心甘情愿为一个落魄诗人卖命的人。明末清初的王嗣奭,从43岁开始研究杜诗,一直钻研到80岁。有天夜里他躺在床上睡觉,脑子里忽然蹦出一个对《新安吏》的新解,恨不得从床上跳起来,高兴得像个孩子。正如他诗里自白的那样,“忆昔攻诗梦少陵”。
    就连跟杜甫国籍不同的人也愿意为他劳心费力。在朝鲜,早在李朝世宗二十五年(1443年),最高统治者动员当时最优秀的学者,花了40年时间来翻译杜诗,直到世宗死了、新主又继位,终于完成了世界上第一部杜诗译本。
    萧光乾回忆说,父亲在生命的最后几年里,对注杜事业已经到了“痴”的程度。有一年春节,山东省委领导来家里给萧涤非拜年,他不说客套话,反而“不合时宜”地跟领导们提“《杜甫全集校注》的审稿费”。学校开大会时,他在主席台上,再次“不合时宜”地找校领导“要人、要经费”。
    1978年春节,担纲《杜甫全集校注》主编后不久,心怀壮志的萧涤非写了一首《满江红·心声》。词的最后一句是:“誓将心血付‘村夫’,杜陵集。”
    这个“村夫”,就是自嘲为村夫野老的杜甫。
    注杜之艰难曲折,犹如老杜艰苦备尝之经历
    “但恨在世时,读杜不得足!”在儿子为他写的传略末尾,萧涤非添上了这句话。
    时隔20多年,萧光乾领会父亲当年的意思,“不足的就是那部迟迟没能完成的《杜甫全集校注》”。
    1991年,85岁高龄的萧涤非住进医院。张忠纲记得,躺在病床上的萧涤非还在不停地审阅校注的样稿。
    没能熬过那年春天,萧涤非就去世了。在失去学术领袖之后,这个意义重大的集体性学术项目,在长达18年里,几乎陷于停滞。
    直到进入新世纪,写好的手稿沉沉地压在箱底,没完成的那部分,命运仍然难以预知。
    无法回避的是,向伟大诗人致敬的校注工程,无法逃开现实生活里的纷繁干扰。其中的主要纷扰是人事纠纷。校注小组的成员似乎不容易齐心协力完成未竟的事业。
    在《杜甫全集校注》的书评中,谈及这部书历经的波折,唐代文学研究会会长、复旦大学中文系教授陈尚君有感而发:“我也经历过学术合作的风雨,知道领导与出版方的支持、主事者的大度、合作者的互敬,对完成大项目缺一不可。”
    事实上,30多年前全国出版工作座谈会制定的“古代大作家集”,将近半数的命运也不济,至今没有问世。这个试图向世界介绍中国文化的出版计划,包括屈原、曹植、陶渊明、李白、杜甫、韩愈、柳宗元、白居易、王安石、苏轼、陆游、辛弃疾、关汉卿、汤显祖、龚自珍15位最负盛名的大作家。
    作为《杜甫全集校注》责编之一,在人民文学出版社工作十多年的胡文骏说:“感觉现在做学术不像过去那么‘融进’。一所学校承担某个项目做起来可能更顺利,而牵涉到几个学校,麻烦会多。”
    1984年召开的那次《杜甫全集校注》样稿审定会上,为了一个名利不会落在自己身上的学术项目,学界最优秀的古典文学专家坐在一起各抒己见,“而现在大家似乎更愿意闭门造车”。
    中年加入注杜小组的张忠纲,进入晚年却在为这部书的“泥入大海”而忧虑。他时常跟人感叹:“注诗难,注杜尤难。注杜之艰难曲折,犹如老杜艰苦备尝之经历。”
    1200多年前,杜甫的命运就像这部后人向他致敬的书一样,颇多艰难和坎坷。曾有人评价,“杜甫是中国知识分子受难的代表。”
    杜甫出生在一个有传统的官僚家庭,但是家族声势逐渐衰落。他一生充满政治热情,仕途却不太顺利,只做过左拾遗和成都尹之类的芝麻官。为了“致君尧舜上”的政治理想,他始终不渝地接近权力,还向皇帝献过诗,但没得到过重视。
    他上书营救好朋友房琯,触怒唐肃宗,被皇帝从政治中心长安驱赶出去。因为不擅长处理复杂的人事关系,身体在疲于应对幕僚攻击中难以维持,他只好终结短暂的幕僚生活。
    他遭遇了剧烈变动的时局,王朝由盛转衰。他的半生在流亡中度过,“囊中恐羞涩,留得一钱看”,填饱肚子都是件难事。他有时写信求朋友接济,或者卖药来维持衣食。穷到极致时,他捡山谷的橡栗充饥,大冬天穿着一件打满补丁的单衣,冻得直咳嗽,连渔夫们都觉得这个诗人比他们还可怜。
    后来,他住在一叶小舟上。从秋到冬,在湘江上飘荡。公元770年,杜甫在舟上死去,终年59岁。关于他的死因,说法有很多。一种最荒诞的说法是,他饿了很多天,终于得到一位县令送来的白酒牛肉,在痛饮饱食之后,一晚上便死去了。
    为杜甫写过传记的著名诗人冯至说过:“他的一生是个不可避免的悲剧。”
    所幸的是,起始于1978年的《杜甫全集校注》,虽然“艰苦备尝”,但最终没有以“烂尾”而悲剧收场。
    如同一颗明珠从泥潭里被打捞出来,山东大学于2009年重新启动“杜甫全集校注”项目。2012年,这部书获得国家出版基金的支持。
    在山东大学和人民文学出版社的协调下,困顿将近20年的杜甫全集校注小组重新开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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