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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为什么读《论语》


    
    《论语》(图源网络)
    我为本文冠名为“我们为什么读《论语》”,并非要代所有人发言,只是我个人在前人思考、解说基础上的一些阅读体会。自从孔门弟子记录下孔子在公元前五世纪的教学和嘉言懿行,并且共同阅读、研究、编定它,就深受后辈学子喜爱而代代相传至今。《论语》至今仍然吸引众多读者,是因为它经过了千百年深入研读和审视的历史检验;而不是因为它曾被树为圣典之一(尽管在某些地方确实如此),更不是因为上一代人强加于后人的阅读要求。
    《论语》对世人具有普适性——它切合人们共有的恒久不变的核心价值。我已经阅读并在美国大学的东亚人文课堂上和学生们讨论《论语》60年了。实际上,我所说的“我们为什么读《论语》”,是指“我和我的学生们如何一起读《论语》”。为什么不说我如何“教授”《论语》?毫无疑问,老师可以帮助学生阅读、理解文本,但基本上还是学生在自学,在重新发现。像大多数真正的经典那样,是《论语》自身在讲授。老师能做的只是提升读者对文本的直接认识。
    这一事实的最新验证,是2008年哥伦比亚大学一名本科生的毕业演讲。他借用《论语》的范式和名句总结自己四年来的学习心得。演讲的开场白就是:
    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悦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
    这个开场白体现了《论语》丰富的特性和语境。第一句话,任何认字的人都能理解并引用,但是最后一句则特指君子。君子在这里指的是传统的精英之士,这些贵族成员生来具有特权地位,并终将成为统治者。但是孔子强调成为一名合格的君子,必须有令人尊敬的品德。孔子重构了“君子”的理念,将其从传统观念中“尊贵的人”变为“高尚的人”,将其设定为民众效法的楷模——无论其担任何职务,政治上是否成功,君子都是真正的模范人物。
    这三句的修辞、语气既不是直率断言,也不是强制命令,而是期待着听众做出回应,能根据自己的生命体验来验证其中的真理。在某种程度上,孔子只是平易近人地说一些人们已然感知于心的东西而已。
    这不是先知们振聋发聩的声音,也不是神坛上的宣讲布道。《旧约》中的先知们总是先和上帝对话,然后将上帝的指示传达给子民。而孔子是直接和我们对话,让我们认知天理就在我们身边。
    我在这里将孔子的教诲和《旧约》中的先知稍作区分,并不意味着他们之间没有共通之处。他们都用完美的标准来要求、衡量君王及其他统治者的言行;并且含蓄地说明每个人都对他人负有责任,这些教导和每个人都息息相关。
    在孔子这里,自我修养成为君子的方法十分个性化,与其他文化传统有显著不同,却都是对理想人格的一种实现。儒学的最大特点,就是《论语》中这样将理想人格解释为日常生活规范的一种自然发展。
    在上述引文之后,《论语》讲到修养过程是建立在日常生活基础之上的,最基本的是养成体面合礼的举止,首先是如何对待父母,其次便是兄弟。这是个人生活中最重要的品质。所以,紧承首章的下一章总结道:“君子务本,本立而道生。孝悌也者,其为仁之本与?”(《论语·学而》)
    这种对初入世者富有吸引力的措辞告诉人们,生活过程是人际互动的过程。对他人要有人道关怀、仁爱精神。“仁”被视为君子的最高美德,具体要求就是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但对所有人来说,必须循序渐进才可能有圆满的结果。把孝悌作为种子加以精心培育,才能开出美丽的仁爱之花。从这个角度来说,孝悌可谓是儒学的遗传基因,不仅头等重要,其终极发展即是仁爱。
    世人普遍认为孝悌是最富于儒学特性的美德,这个观念并非外国观察家的错觉或现代误读。儒家最早的批评者墨子,就认为儒者的家庭观念近乎偏执。上古的法家也就此问题和儒家学者争论不休,认为根植于孝悌的家庭伦理,是对社会公德更大程度上的损害(墨子确实如此认为)。后来佛教传入中国时,儒家学者所表现出的排斥也充分证明了儒学对孝悌的坚守。
    在深入讨论这个问题之前,我们必须注意到《论语》中另一处谈论孝悌的地方:孟武伯向孔子问孝,孔子的回答简洁而颇为含混费解:“父母唯其疾之忧。”(《论语·为政》)古代注家倾向于将此解释为:子女的基本任务就是善待自己,使自己的身体和道德都没有亏损。无疑,这是孔子教学与实践的一个鲜明持久的特色。儒家将人视为身体存在的浓厚意识,为反对佛教怀疑人的物质存在的真实性提供了动力。这里隐含着一个不可忽视的前提,就是孝子理应回报父母的关爱。孝顺是对父母之爱的回报,它体现了儒学互惠的基本原则。从这个角度看,孝顺并非要求子女对父母盲从的绝对标准,而是某种程度上以父母之爱为前提条件的相对标准。但在上述引文中,父母之爱被视为理所当然,这也是隐含在孔子言论中诸多前提之一。《论语》记载的另一件事也强调了这一点:
    孔子的弟子宰我问:为父母服丧三年的习俗能否减为一年?子曰:“食夫稻,衣夫锦,于汝安乎?”曰:“安。”“汝安则为之。夫君子之居丧,食旨不甘,闻乐不乐,居处不安,故不为也。今汝安,则为之。”宰我出,子曰:“予之不仁也。子生三年,然后免于父母之怀。夫三年之丧,天下之通丧也。予也有三年之爱于其父母乎?”(《论语·阳货》)
    在这个事例中,孔子表现出对发自内心的伦理行为的尊敬,同时也认为互惠标准普遍适用。这个标准认定:自然感情影响并推动个人行为,伪装的美德毫无益处。相互间的自然感情产生于常规的生命历程:从出生、婴孩到成人,正如前例所说,这个过程就是仁爱的根源。
    孔子与叶公的对话强调了自然情感的首要性产生于家庭:“吾党有直躬者,其父攘羊,而子证之。”孔子曰:“吾党之直者异于是,父为子隐,子为父隐,直在其中矣。”(《论语·子路》)也就是说,家庭的亲密甚至高于国家法律,因为作为公共信任基础的家庭内部信任一旦被破坏,国家也将无以维系。
    在此之后,情感首要性高于理性的推论在《孟子》中被再次确认。孟子将人之善性定义为良知。他进一步将父母与子女间的纽带定义为“亲情”而非孝道,当作义的初阶来培养。
    《论语》的开端乃至全文,语言表达和理性都会影响人的日常行为。个人所学、所说会被情感和是非之心共同引导,这是很重要的。
    《论语》最早谈到“仁”的地方包括:“弟子入则孝,出则悌,谨而信,泛爱众而亲仁,行有余力,则以学文。”(《论语·学而》)
    尽管学习的重要性早在《论语》开篇已被强调,在东亚诸多思想中儒学尤以理性闻名;但孔子始终坚持德重于文,尽管后者关系到文明生活,《论语》也早已给予相当的重视。
    我们从《论语》开篇就看到,学习之路始于与他人交往,终于君子立身、立言、立德。这不是激进之徒所主张的绝对自主,而是一种个人中和的状态。这个观念,加深了我们对儒学将君子树为仁爱楷模的价值体系的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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