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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庙右学 文事武备:龚鹏程谈当代书院(4)


    化民成俗:批判现代,走向未来
    记者:您对大陆新一代的“新儒家”,如蒋庆、秋风等学者是否了解?对所谓“儒家宪政”的问题有何看法?
    龚:这些学者我都很熟悉也很尊敬,但我不太参与他们的讨论。他们一直要谈论“儒家宪政”,但却忽略了几件事:
    第一、在大陆现在的体制中,谈这些问题,实质效用不大,再谈十年,恐怕也收效甚微。我们现在能做的是什么呢?“登高必自卑,行远必自迩”,我们需要从能够做的事情做起。
    第二,谈宪政,仍然是在套用西方政治哲学的格局在谈,包括公民等概念。中国并无公民的概念,公民是西方的概念,而且是个非常落后的概念。它将人分为两种人:一种是公民;一种是非公民,如妇女、小孩、奴隶等。一个城邦中,只有少数年长的男人才称之为公民。
    中国没有这个概念,但并不代表中国落后,它恰好进步在:无论女人、小孩都是人,只有“人”这样一个概念。西方世界发现“人”是很晚的。而中国古已有“天地人”三才的概念。陶渊明《诫子书》中说“彼亦人子也”,仆人也是人,你要善待他。公民这个概念和中国古已有之的“人”的概念相差很远、落后很多。我们现在只是靠着它来重建国家体制新秩序,来培养公民素养等。
    公民这个概念的源头是国家,如雅典城邦,必须有政治控制的实体。人民让渡权力给政府,而成为它的公民。套用西方政治论述来谈论“公民”,与中国有许多格格不入之处。在中国,没有权力让渡问题。老百姓的权利是“天”赋予的,主政者无法剥夺我的权利,我也没有让渡给你。不存在让渡权利一说。
    “树新民”这个意愿和想法还是要“启蒙”而已。以前的思路是让民众启蒙,现在则是要求执政者启蒙,打开思路,改造政治体制。
    我不太参与这路讨论。我的想法是:第一、我的身份不适合在大陆谈这些,如果我也谈政治体制改革,谈宪政,会先让我很多事情无法开展。第二、我是做过官的人,特别能了解在政治上谈论这些事宜无用。我后来办学,就是因为原先的想法是希望通过政治体制变革进行改革,当时雄心勃勃,但后来放弃了,完全没有可能。
    阻力来自于政治体制背后的思路,姑且不说西方启蒙运动以来的思路。当时(为官之时)我希望开展两岸文化交流,因为我知道中国文化两岸是一体的。但具体来说,两岸已经隔绝五十年,台湾有过日本统治、有台独势力,背后的认知是不同的,此时想要以官方身份进行文化交流,是很困难的,在政治设计法规中都有无穷的争辩,这是没有参与政治的人无法体会的,以我们的力量去撼动一个政治的怪兽是很吃力的。
    我估计唐宋以后的学者办书院跟我的态度和思路是一样的。汉唐儒家主要的思路是“致君尧舜上”,一直到王安石,这条路子就不通了。虽然皇帝相信他,给予他很大的权力,但结果还是失败的。到了朱熹以后,他们所要走的道路是“化民成俗”,我觉得这是成功的。
    书院与很多事情是配套的,开办书院的目的是让整个社会变成一个教育体,宗族通过修族谱、聚会、家训、族规,将儒家孝悌伦理浸润进去,变成族规的契约关系。虽没有权力让渡关系,却让家族聚合。此后还由此出现了宗族法。修家谱,所有家谱只有两种体例,都是宋人定的,一种是欧阳修的体例,一种是苏洵的体例。我们现代没有任何一个家族用宋代以前的体例,如果不是敦煌残卷,现代人根本不可能了解宋代以前的家谱体例。所以,宋代人据此将家族的血缘关系改造为了家庭伦理关系,家族变成了伦理团体。
    家族之外,链接无血缘关系的组织就是书院和乡约。乡约有点类似于西方的教堂,教堂是一周聚会一次,乡约是每月聚会两三次,每次聚会都有“约长”,类似于小型学术研讨会,每次有人主讲。他们也读经,也是讲儒家经典,讲述个人体会,每个参与者都要做记录。在聚会上,对社会上的好人好事进行表彰,或对恶事进行批判。大儒颜山农到乡下,跟田夫走卒宣讲儒学,论及良知,甚至会在地上打滚,采用老百姓善于接受的方式。
    中国的社会通过这些形式变成一个儒家型社会,即使没有读过书的人,也懂得“耕读传家”,忠孝仁爱,所有做人的基本的伦理都包含在其中。这种儒家型社会非佛教道教所能比拟。一个父亲无论如何虔诚地信奉宗教,也不能叫孩子要“空”、要解脱,只能教给他要忠厚老实,要诚实守信。如此,每家的家庭都变成了小教堂,一进门就是祖宗牌位,“天地君亲师”,日常生活都在这个场域。
    要塑新民,是通过公民宪政来开展,还是通过化民成俗来实现呢?我认为,恐怕后者要好一点。
    记者:古代大儒如何制约皇权,在皇权面前是否过于式微?
    龚:我不觉得。儒家向来讲“道尊于势”,在中国,对抗皇权,只要符合天理人道,皇权就要低头。比如异族入关,清朝入主中原,仍然要拜孔子。大家都相信“道”的时候,就形成另一种“势”,主政者要向这个“势”低头。明代皇权就开始扩张,朱元璋废宰相,在文化上,对孟子的“民贵君轻”思想表示不解,听说“闻诛一夫纣矣,未闻弑君也。”极其反感,声称要废掉。(当时)朱元璋坐在皇座上,拿着弓箭,称谁要劝谏,就射死谁,大臣们纷纷死谏。最后还是朱元璋屈服了。与皇权的对抗、对皇权的约束,从来没有停止过。清军入关,杀人立威,但民间儒学的力量没有消失,如后期曾国藩等人。桐城派的士大夫,每天的自我反省,对于儒学的体会,不是做学问式的,而是与身心性命结合在一起的。皇权自觉服从于一种文化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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