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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尔雅台】春秋经通义&隐公元年(19)


    
陈绪平

    作者简介:陈绪平,男,字子茂,号尔雅台,西历1969年生,湖北阳新人。长期从业于互联网科技界,曾任阿里巴巴资深架构师,现任某上市公司高管。
    

    春秋经通义&隐公元年(19)
    作者:尔雅台
    来源:“雅台近思”微信公众号
    时间:孔子二五七二年岁次壬寅五月廿六日戊申
    耶稣2022年6月24日
    3)折衷于春秋
    春秋为礼义之大宗。孔子之作六经,其书虽殊,其道则未尝不同条共贯也,其折衷则在春秋,故曰志在春秋。春秋为改制之书,包括天人,而礼尤其改制之著者。故通乎春秋,而礼在所不言矣。(康有为《董氏春秋学》)
    董子曰:商质者主天,夏文者主地,春秋者主人,故三等也(《三代改制》)。又曰:故周爵五等,士三品,文多而实少;春秋三等,合伯、子、男为一爵,士二品,文少而实多(《爵国》)。其改制折衷之义大略如是也。今依蒋庆先生《公羊学引论》所举之例,以窥春秋折衷于礼之大概:
    其一,曰行夏之时。
    夏时虽已久远,但经孔子王心确定,而赋予了革周之弊之意义,即为一新制。然孔子以史作春秋,当时史实皆采周时记事,故孔子改制行夏之时,只能以“夏时冠周月”(胡安国语)。如:隐七年、庄六年、庄十二年、庄十八年、庄二十四年、庄二十八年、僖九年、僖十二年、僖十九年、文十年、成十一年、襄四年、襄六年、襄十二年、昭十八年、昭二十一年、昭二十八年、定十年、哀四年,春秋均书“王三月”。
    蒋按:若《春秋》纯为记事之书,只可书“王正月”,不可书“王三月”,因以月系王只可用正月系王表明王道一统之义,以三月系王无任何意义。但《春秋》非记事之书,而是托事明义之书,此处书“王三月”虽是周之三月,但其所借以明之义即是夏之正月(周以十一月为正月,夏以十三月为正月,周之三月即是夏之正月),《春秋》用书“王三月”的方法来暗示改周时行夏时之意,故何休明言“三月夏之正月也”。
    又哀十四年《春秋》书曰:“春,西狩获麟”。何注曰:“河阳冬言狩,获麟春言狩者,盖据鲁变周之春以为冬,去周之正而行夏之时。”徐疏曰:“今获麟之经,春言狩者,盖据鲁为王,而改正朔,方欲改周之春以为冬,去其周之正月而行夏之时,故春而言狩也。”
    蒋按:哀十四年西狩获麟非王者真狩,故可不循狩书时之例,而应遵常例于“春”后书“王正月”,此条不书“王正月”而去之,即暗示《春秋》改周之正行夏之时,此条所书之春亦即是夏之冬。《春秋》于其结束处用“去間之(月)”的方试用夏之时制改周之时制,其改制之意实已深切著明,故刘逢绿解此条云:“获麟春言狩,不加正月,讥文,去周之正行夏之时也。”
    我们今天的农历正月,夏时也。自汉武帝改行夏正,《白虎通》又明确夏时制之礼制规定,此后垂二千年,春秋制也。
    其二,曰亲迎制。
    上古虽偶有亲迎之事,如文王亲迎于渭,韩侯亲迎于蹶里,但未形成定制。至春秋时,婚娶更加混乱,至有齐恒公淫诸姑姊妹七人,及鲁惠公夺子之事自要之事。故孔子作春秋,以“讥始”“托始”之笔法,作亲迎之定礼。
    隐二年,“九月,纪履输来逆女。”传曰:“纪履緰者何?纪大失也…外逆女不书,此何以书?讥。何讥尔?讥始不亲迎也。始不亲迎昉于此乎?前此矣。前此,则曷为始于此?托始焉尔。曷为托始焉尔?春秋之始也。”
    蒋按:纪侯不亲逆女,使大夫履緰往逆女,故春秋讥纪侯不亲迎。不亲迎前此(春秋以前)已有之,故知不亲迎为孔子改定亲迎制前之旧制,各国皆行之。春秋有讥始之例,故托纪侯不亲迎为春秋之始不亲迎,从而讥之,以表明孔子于此始定亲迎之制。
    何注云:“春秋正夫妇之始也。夫妇正,则父子亲;父子亲,则君臣和;君臣和,则天下治。故夫妇者,人道之始,王教之端。”《荀子,大略篇》亦云:“夫妇之道不可不正也,君臣父子之本也。以高下下,以男下女,柔上而刚下。聘士之义。亲迎之道,重始也。”
    春秋始于隐,继而发生隐桓之祸,隐公被弑,国家大乱,鲁国从此衰颓不振。而隐桓之祸的根源则在隐桓之父惠公妃匹不正。《史记·鲁周公世家》云:“初,惠公嫡夫人无子,公贱妾声子生子息,息长,为娶于宋,宋女至而好,惠公夺而自妻之,生子允。登宋女为夫人,以允为太子。”按,息为隐公,允为桓公,惠公夺宋女而自妻即是妃匹不正:一是宋女至见其好而夺之,是不亲迎无礼之甚,二是夺子之妻而妻之,是名不正言不顺。正由于惠公在婚娶上妃匹不正,才导致了隐桓之祸的发生。教训惨痛深刻,故孔于深痛之,特改定亲迎之制以“正夫妇之始”。
    汉代《白虎通》把孔子的亲迎制规定下来,作为婚礼中的大章大法。此后亲迎制一直在维系着中国人的婚姻生活。直到今天,亲迎制作为民俗仍存在于普通人的嫁娶礼仪中,垂二千年,春秋制也。
    其三,曰选举制。
    周制世卿世禄。陈立《公羊义疏》云:“古卿大夫贤者世官,不贤者世禄,王侯子弟,亦有大功德者,则世其族。”诸侯公卿大夫,皆世袭而来。然春秋时王纲失坠,卿大夫世世袭位,作威作福,专执国政,所谓世卿乱国是也。
    如襄十六年三月,湨梁之会,鲁侯、晋侯、宋公、卫侯、郑伯、曹伯、莒子、邾娄子、薛伯、杞伯、小邾娄子均往会,但春秋却书“大夫盟”,即是讥刺世卿专权,政出大夫。故《公羊传》曰:“诸侯皆在是,言大夫盟何?信在大夫也。何言乎信在大夫?遍刺天下之大夫也。曷为遍刺天下之大夫?君若赘旒然。”
    卿大失既专权擅政,在外可运行国家之权,在内则可专嗣君之废立,如《史记》所载田常弑简公而立平公,田乞弑荼而立阳生即是卿大夫专嗣君废立之例。卿大夫既可专嗣君之废立,则亦可明目张胆地弑君了。从《春秋》记载来看,弑君三十六,其中有三分之一(十一例)为卿大夫所弑,如《春秋》书“卫州吁弑其君完”,“宋督弑其君与夷”,“宋万弑其君捷”,“晋里克弑其君奚齐”,“陈夏微舒弑其君平国”,“齐崔抒弑其君光”,“齐陈乞弑其君荼”,均是卿大夫弑君显例。
    故春秋“讥世卿”。隐三年,“夏四月辛卯,尹氏卒。”《传》曰:“尹氏者何?天子之大失也。其称尹氏何?贬。曷为贬?讥世卿,世卿非礼也。”何注日:“世卿者,父死子继也。贬去名言氏者,起其世也,若曰世世尹氏也。礼:公卿大夫士,皆选贤而用之,卿大夫任重职大,不当世。为其秉政久,恩德广大,小人居之,必夺君之威权。故尹氏世,立王子朝;齐崔氏世,弑其君光。君子(指孔子)疾其末则正其本,见讥于卒者。”
    蒋按:经书尹氏卒,贬去其名而起其世,以明世卿非礼而讥之。此《传》所称之礼与何注所引之礼,均非周礼,而是孔子所定之礼,即“春秋礼”。周礼世卿世禄,故知“选贤而用之”是孔子新定的任官之礼,即孔子所改定的选举制。
    桓五年夏,“天王使仍叔之子来聘。”《传》曰:“仍叔之子者何?天子之大夫也。其称仍叔之子何?讥。何讥尔?讥父老子代从政也。”何注曰:“礼:七十悬车致仕。不言氏者,起父在也。”
    蒋按:讥父老子代从政即讥世卿之意。依孔子意,父老,子不论贤否,均不得代父从政,因贤不肖为道德评价,言人人殊,极难确定。周之旧礼“贤者世官不贤者世禄”,实为世卿留下借口,因卿大夫欲世世垄断政权,未有不以自己子孙为贤者。故知何氏所言七十悬车致仕之礼非周礼,而为孔子所定之礼。郑玄云“年老废疾,可以传事子孙,故周礼典命,有摄其君之制”是其明证。孔子定七十悬车致仕之礼,其意谓卿大夫年七十必退休,其位不可世袭,必由天子诸侯通过考试选举,择其贤能者充任之。
    宣十年夏,“齐崔氏出奔卫。”《传》曰:“崔氏者何?齐大夫也。其称崔氏何?贬。曷为贬?讥世卿,世卿非礼也。”何注曰:“复见讥者,嫌尹氏王者大夫职重,不当世;诸侯大夫任轻,可世也。因齐大国祸着,故就可以为法戒。明王者尊莫大于周室,强莫大于齐国,世卿犹能危之。”
    蒋按:春秋之世,世卿之祸甚多,讥不胜讥,故孔子特择其尤烈而可以为戒者讥之,周尹氏齐崔氏是也。于此二氏,足可见世卿制可以乱国害政,故须立选举制代之也。
    以上皆见孔子作《春秋》改乱制创新制;讥世卿是改周之乱制,兴选举是创春秋之新制。康有为《孔子改制考》云:“世卿之制,自古为然,盖由封建来者也。孔子患列侯之争,封建可削,世卿安得不讥。读《王制》选士、造士,俊士之法,则世卿之制为孔子所削,而选举之制为孔子所创,昭昭然矣。选举者,孔子之制也。”
    董子曰:“为人君者,取象于天也。故任贤使能,观听四方,所以为明也;量能授官,贤愚有差,所以相承也;引贤自近,以备股肱,所以为刚也;考事实功,次序殿最,所以成世也:有功者进,无功者退,所以赏罚也。”故自汉代之察举制至隋唐以来的科举制,垂二千年的选官架构,春秋制也。
    其四,曰效制。
    郊制,天子祭天之制,王者受命之义也。然周时,效祭没有定制。春秋时,鲁因周公得行天子效天之礼,亦时行时废,且多乖谬背理。如宣三年宣公养牲不敬,郊牛之口伤;成七年成公养牲不敬,鼷鼠食郊牛角,改卜牛,鼷鼠又食其角:成十年成公失事天之道,使天牲被盗;定十五年定公养牲不敬,鼷鼠食郊牛,牛死。此郊祭杂乱无章,乖谬背理的情况,使郊祭徒有其表,丧失郊天应有之礼意。故孔子特予改定新郊制,以待后王实行。
    成十七年秋,“九月辛丑,用郊。”《传》曰:“用者何?用者不宜用也。九月非所用郊也。然则郊曷用?郊用正月上辛。”何注曰:“周之九月,夏之七月,天气上升,地气下降,又非郊时,故加用之。鲁郊博卜春三月。言正月者,因见百王正所当用也。三王之郊,一用夏正。言正月者,春秋之制也。正月者,岁首;上辛,犹始新,皆取其首先之意。”
    蒋按:鲁郊时间极杂乱,并且无任何象征意义,如僖三十一年夏四月郊,成十七年秋九月郊,定十五年夏五月郊,如此不同的时间或是随意确定,或是卜郊所数,均无意义。上引《春秋》特将郊天时间改在夏时制之正月上辛日,其象征意义是正月、上辛均有首先始新之义,在每年的第一月上旬辛日郊天,含有祈天佐佑新的一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之意;新受命之王或新登位之王在此正月上辛郊天,亦含开一新时代与新政局之意。孔子改周之时而行夏之时,故改定郊天时用夏正。因正月上辛郊天有始新首先之义,故孔子以为百王所当用而定为王者之礼制。又鲁郊用博卜春三月之制,行此制的目的是欲尊天意,卜吉则郊,三卜不吉则止,因求吉之道三,但此制在实行过程中往往适得其反,由于鲁诸公郊天心切,意不精诚,竟出现四卜、五卜等乖理事件(如信三十一年夏四卜,成十年夏五卜),这种乖理非礼的强祭渎卜事件使博卜春三月之制变得毫无意义,并且是对天的大不敬,故孔子特度止卜郊制度,代之以正月上辛郊祭之定时制度,此后百代之王都必在此正月上辛日效天。正因为正月上辛郊天是孔子新定之制,所以何氏直接言此制是春秋制。
    故董子《郊事对》曰:“郊常以正月上辛者,所以先百神而最居前。”《郊语》曰:“以郊为百神始,始入岁首,必以正月上辛日先享天,乃敢于地,先贵之义也。”《郊义》曰:“郊义,春秋之法,王者岁一祭天于郊,四祭于宗庙。宗庙因四时之易,郊因于新岁之初。圣人(指孔子)有以起之,其以祭不可不亲也。天者,百神之君,王者之所最尊也。以最尊天之故,故易始岁更纪,即以其初郊。郊必以正月上辛者,言以所最尊,首一岁之事。每更纪者以郊,郊祭首之,先贵之义,尊天之道也。”
    孔子所改定的郊制,经公羊家的努力,在被汉代所采用。武帝天汉年改行夏时制后,即依孔子郊制规定,以正月为郊祭之月。自汉而后,中国两千年间基本上沿用此制,春秋制也。
    以上几例,皆明孔子之制作,明春秋新制。春秋新制,更详尽的礼之折衷,可求之于董子。康有为指出,董子尽闻三统,尽得文质变通,其《繁露》一书为春秋之大宗,今学之正传。据康氏从《繁露》之归纳,春秋折衷于礼者,其目甚广。曰改元、授时、三正、即位、爵国(内官附 表附)、考绩、度制、田赋(徭役征榷国用附)、器械、宫室(明堂附)、章服、乐律、卜筮、学校、选举、冠、昏、相见、丧、祭祀(牺牲附)、郊、封禅、雩(耕蚕附)、星、宗庙、禘祫、时享(荐新附)、燕飨、朝、会盟、吊唁、战伐、田狩、刑罚,虽无威仪之详目,其大端略具矣。熟而贯之,足以证伪礼者,可备通孔子之礼考焉。
    4)缘律例以制义
    康氏曰:国律有例,算法有例,礼有升降例。乐有宫、商谱,诗有声调谱,亦其例也。若著书,其例尤繁。而他书之例,但体裁所系,于本书宗旨尚不相蒙。惟《春秋》体微难知,舍例不可通晓,以诸学言之,譬犹算哉。学算者,不通四元、借根、括弧、代数之例,则一式不可算。学《春秋》者,不知托王改制、五始、三世、内外、详略、已明不著、得端贯连、无通辞而从变、诡名实而避文,则《春秋》等于断烂朝报,不可读也。言《春秋》以董子为宗,则学《春秋》例亦以董子为宗。董子之于《春秋》例,亦如欧几里得之于几何也。今采择要删如左:
    宏纲例:五始、时月、王鲁(附亲周故宋)、三世、内外
    常变例:贵贱、屈伸详略、常变、褒诛讳绝、见得失所以然
    名伦例:慎辞谨名伦等物、别嫌辨类、嫌得见其不得、矫枉明人惑
    辞达例:辞不能及皆在于指、左右参错合比缘求、微辞婉辞温辞、无通辞、用辞去已明而著未明
    端贯例:得一端而博达、体微若无而无物不在、诡名诡实避文、弟子推补义
    法天例:元、阴阳五行、气化、天地人、天帝、人继天、物养人、天命、性情、王教之化、王道、圣王、物理、鬼神、格物、类应、灾异
    成人例:仁义、义利、礼信义、贵信贱诈、中和、经权、名分、纲统、君道、任贤、同民欲、除患、夷狄
    其一,曰宏纲
    春秋有宏纲,春秋新制之基本框架也。以春秋作新王,盖效法三代圣王以行王道,春秋之志也。缘鲁以言王义,因其国而容天下,托鲁以行天下法度也。“诸侯来朝者得褒,邾娄仪父称字,滕、薛称侯,荆得人,介葛卢得名。内出言如,诸侯来曰朝,大夫来曰聘,王道之意也。”(《王道》)其建五始,王道之始也。“春秋何贵乎元而言之?元者,始也,言本正也。道,王道也。王者,人之始也。”(《王道》)“其亲等也,而文王最先。四时等也,而春最先。十二月等也,而正月最先。”(《观德》)其异内外、张三世,王道之中也。“亲近以来远,故未有不先近而致远者也。故内其国而外诸夏,内诸夏而外夷狄,言自近者始也。”(《王道》)“犹其于诸夏也,引之鲁则谓之外,引之夷狄则谓之内。”(《竹林》)内外有别,王化以渐也。“春秋分十二世,以为三等:有见,有闻,有传闻。有见三世,有闻四世,有传闻五世…于所见微其辞,于所闻痛其祸,于所传闻杀其恩,与情俱也。”(《楚庄王》)所传闻世为据乱,所闻世托升平,所见世托太平。乱世者,文教未明也;升平者,渐有文教也;太平世者,远近大小如一,文教全备也。此为《春秋》第一大义。文教全备,则小康成也;小康历久而承平,则臻进于大同也。故“西狩获麟”,人事浃,王道备,王道之成也。王道之始、王道之中、王道之成,春秋之主线也。
    其二,曰常变。
    春秋之道,固有常有变。董子曰:《春秋》有经礼,有变礼。为如安性平心者,经礼也。至有于性,虽不安于心,虽不平于道,无以易之,此变礼也。是故昏礼不称主人,经礼也;辞穷无称,称主人,变礼也。天子三年然后称王,经礼也;有物故则未三年而称王,变礼也。妇人无出境之事,经礼也;母为子娶妇,奔丧父母,变礼也。明乎经变之事,然后知轻重之分,可与适权矣。难者曰《春秋》事同者辞同,此四者俱为变礼,而或达于经,或不达于经,何也?曰《春秋》理百物,辨品类,别嫌微,修本末者也。是故星坠谓之陨,螽坠谓之雨。其所发之处不同,或降于天,或发于地,其辞不可同也。今四者俱为变礼也同,而其所发亦不同。或发于男,或发于女,其辞不可同也。是或达于常,或达于变也。(《玉英》)
    春秋明贵贱。董子曰:《春秋》之辞,有所谓贱者,有贱乎贱者。夫有贱乎贱者,则亦有贵乎贵者矣。今让者,《春秋》之所贵。虽然,见人相食,惊人相爨,救之忘其让,君子之道有贵于让者也。故说《春秋》者,无以平定之常义,疑变故之大义,则几可谕矣。又曰:夫去位而避兄弟者,君子之所甚贵。获虏逃盾者,君子之所甚贱。祭仲措其君于人所甚贵以生其君,故《春秋》以为知权而贤之;丑父措其君于人所甚贱以生其君,《春秋》以为不知权而简之。(《竹林》)
    春秋重屈伸详细。董子曰:《春秋》伤痛而敦重,是以夺晋子继位之辞与齐子成君之号,详见之也。(《精华》)是故逐季氏而言又雩,微其辞也。子赤杀,弗忍言日,痛其祸也。子般杀而书乙未,杀其恩也。屈伸之志,详略之文皆应之。(《楚庄王》)故屈民而伸君,屈君而伸天,《春秋》之大义也。(《玉杯》)
    春秋善褒诛讳绝。董子曰:《春秋》之于世事也,善复古,讥易常,欲其法先王也。(《楚庄王》)孔子明得失,差贵贱,反王道之本,讥天王以致太平。刺恶讥微,不遗大小,善无细而不举,恶无细而不去,进善诛恶,绝诸本而已矣。“天王使宰咺来归惠公仲子之赗”,刺不及事也。“天王伐郑”,讥亲也。“会王世子”,讥微也。祭公来逆王后,讥失礼也。(《王道》)诸侯来朝者得褒,邾娄仪父称字,滕、薛称侯,荆得人,介葛卢得名。内出言如,诸侯来曰朝,大夫来曰聘,王道之意也。诛恶而不得遗细大,诸侯不得为匹夫兴师,不得执天子之大夫;执天子之大夫与伐国同罪,执凡伯言“伐”。献八佾,讳八言六。郑、鲁易地,讳易言假。晋文再致天子,讳致言狩。桓公存邢、卫、杞、不见《春秋》,内心予之,行法绝而不予,止乱之道也,非诸侯所当为也。《春秋》之义:臣不讨贼,非臣也;子不复雠,非子也。故诛赵盾贼不讨者,不书葬,臣子之诛也。许世子不尝药而诛为弑父,楚公子比胁而立,而不免于死。齐桓、晋文擅封,致天子、诛乱、继绝、存亡、侵伐、会同,常为本主,曰:桓公救中国,攘夷狄,卒服楚,至为王者事;晋文再致天子。皆止不诛。善其牧诸侯,奉献天子而复周室。《春秋》予之为伯,诛意不诛辞之谓也。(《王道》)
    春秋明得失见所以然也。董子曰:《春秋》记天下之得失,而见所以然之故。甚幽而明,无传而著,不可不察也。夫泰山之为大,弗察弗见,而况微渺者乎?故按《春秋》而适往事,穷其端而视其故,得志之君子,有喜之人,不可不慎也。(《竹林》)小大微著之分也,夫览求微细于无端之处,诚知小之为大也,微之将为著也。吉凶未形,圣人所独立也,虽欲从之,末由也已,此之谓也。(《二端》)然则观物之动,而先觉其萌,绝乱塞害于将然而未行之时,《春秋》之志也,(《仁义法》)
    其三,曰名伦。
    春秋名伦等物,不失其理。(《盟会要》)春秋慎辞,谨于名伦等物者也。是故小夷言伐而不得言战,大夷言战而不得言获,中国言获而不得言执,各有辞也。有小夷避大夷而不得言战,大夷避中国而不得言获,中国避天子而不得言执,名伦弗予,嫌于相臣之辞也。是故大小不逾等,贵贱如其伦,义之正也。(《精华》)治天下之端,在审辨大。辨大之端,在深察名号。名者,大理之首章也。录其首章之意,以窥其中之事,则是非可知,逆顺自著,其几通于天地矣。是非之正,取之逆顺。逆顺之正,取之名号。名号之正,取之天地。天地为名号之大义也。(《深察名号》)名者所以别物也,亲者重,疏者轻;尊者文,卑者质;近者详,远者略。文辞不隐情,明情不遗文,人心从之而不逆,古经通贯而不乱,名之义也。男女犹道也。人生别言礼义,名号之由人事起也。不顺天道,谓之不义;察天人之分,观道命之异,可以知礼之说矣。见善者不能无好,见不善者不能无恶,好恶去就,不能坚守,故有人道。人道者,人之所由乐而不乱,复而不厌者。万物载名而生,圣人因其象而命之。然而可易也,皆有义从也,故正名以明义也。(《天道施》)是故治国之端在正名。名之正,兴五世,五传之外,美恶乃行,可谓得其真矣,非子路之所能见。(《玉英》)
    春秋别嫌疑,异同类,则是非著矣。(《十指》)《春秋》理百物,辨品类,别嫌微,修本末者也。是故星坠谓之陨,螽坠谓之雨。其所发之处不同,或降于天,或发于地,其辞不可同也。(《玉英》)凡百乱之源,皆出嫌疑纤微,以渐寖稍长至于大。圣人章其疑者,别其微者,绝其纤者,不得嫌以蚤防之。(《度制》)逢丑父杀其身以生其君,何以不得为知权?丑父欺晋,祭仲许宋,俱枉正以存其君。然而丑父之所为,难于祭仲,祭仲见贤而丑父犹见非,何也?曰:是非难别者在此。此其嫌疑相似而不同理者,不可不察。(《竹林》)故曰:别嫌疑之行,以明正世之义。(《盟会要》)
    春秋嫌得见其不得。董子曰:楚庄王杀陈夏征舒,《春秋》贬其文,不予专讨也。灵王杀齐庆封,而直称楚子。何也?曰:庄王之行贤,而征舒之罪重,以贤君讨重罪,其于人心善。若不贬,孰知其非正经?《春秋》常于其嫌得者,见其不得也。是故齐桓不予专地而封,晋文不予致王而朝,楚庄弗予专杀而讨。三者不得,则诸侯之得,殆贬矣。(《楚庄王》)
    春秋矫枉明人惑也。董子曰:《春秋》之道,视人所惑,为立说以大明之。今赵盾贤而不遂于理。皆见其善,莫知其罪,故因其所贤而加之大恶,系之重责,使人湛思而自省悟以反道曰:吁,君臣之大义,父子之道,乃至乎此!此所由恶薄而责之厚也。他国不讨贼者,诸斗筲之民,何足数哉?弗系人数而已;此所由恶厚而责薄也。传曰:轻为重,重为轻。非是之谓乎?故公子比嫌可以立,赵盾嫌无臣责,许止嫌无子罪。《春秋》为人不知恶、而恬行不备也。是故重累责之,以矫枉世而直之。矫者不过其正,弗能直。知此而义毕矣。(《玉杯》)
    其四,曰辞达。
    春秋无达辞。董子曰:所闻《诗》无达诂,《易》无达占,《春秋》无达辞,从变从义而一以奉仁人。(《精华》)《春秋》之常辞也,不予夷狄而予中国为礼。至邲之战,偏然反之。何也?曰:《春秋》无通辞,从变而移。今晋变而为夷狄,楚变而为君子,故移其辞以从其事。(《竹林》)《春秋》之辞,多所况,是文约而法明也。问者曰:不予诸侯之专封,复见于陈、蔡之灭。不予诸侯之专讨,独不复见庆封之杀,何也?曰:《春秋》之用辞,已明者去之,未明者著之。今诸侯之不得专讨,固已明矣,而庆封之罪未有所见也,故称楚子以伯讨之,著其罪之宜死,以为天下大禁。曰:人臣之行,贬主之位,乱国之臣,虽不篡杀,其罪皆宜死,比于此其云尔也。(《楚庄王》)
    春秋多微辞。“是故逐季氏而言又雩,微其辞也。”“故言之不好谓之晋而已,是婉辞也。”“观其是非可以得其正法,视其温辞可以知其塞怨。是故于外道而不显,于内讳而不隐。于尊亦然,于贤亦然。此其别内外、差贤不肖而等尊卑也。义不讪上,智不危身。故远者以义讳,近者以智畏。畏与义兼,则世逾近而言逾谨矣。此定、哀之所以微其辞。”“于所见,微其辞。”(《楚庄王》)
    辞不能及,皆在于指。董子曰:故《春秋》之于偏战也,犹其于诸夏也,引之鲁则谓之外,引之夷狄则谓之内。比之诈战则谓之义,比之不战则谓之不义。故盟不如不盟,然而有所谓善盟;战不如不战,然而有所谓善战。不义之中有义,义之中有不义。辞不能及,皆在于指,非精心达思者,其孰能知之?《诗》云:“棠棣之华,偏其反而。岂不尔思?室是远而。”子曰:未之思也,夫何远之有?由是观之,见其指者,不任其辞。不任其辞,然后可与适道矣。(《竹林》)《春秋》论十二世之事,人道浃而王道备,法布二百四十二年之中,相为左右,以成文采。其居参错,非袭古也。是故论《春秋》者,合而通之,缘而求之,五其比,偶其类,览其绪,屠其赘,是以人道浃而王法立。以为不然?今夫天子逾年即位,诸侯于封内三年称子,皆不在经也,而操之与在经无以异。非无其辨也,有所见而经安受其赘也?故能以比贯类、以辨付赘者,大得之矣。(《玉杯》)故贯此而论是非,虽难悉得,其义一也。今诛盾无传,弗诛无传,不交无传,以比言之法论也。无比而处之,诬辞也。今视其比,皆不当死,何以诛之?《春秋》赴问数百,应问数千,同留经中。繙援比类,以发其端,卒无妄言而得应于传者。(《玉杯》)
    其五,曰端贯。
    春秋得一端而博达也。董子曰:吾见其近近而远远,亲亲而疏疏也,亦知其贵贵而贱贱,重重而轻轻也;有知其厚厚而薄薄,善善而恶恶也;知其阳阳而阴阴,白白而黑黑也。百物皆有合偶。偶之合之,仇之匹之,善矣。《诗》云:“威仪抑抑,德音秩秩。无怨无恶,率由仇匹。”此之谓也。然则《春秋》义之大者也,得一端而博达之。(《楚庄王》)古之人有言曰:“不知来,视诸往。”今《春秋》之为学也,道往而明来者也。然而其辞体天之微,故难知也。弗能察,寂若无;能察之,无物不在。是故为《春秋》者,得一端而多连之,见一空而博贯之,则天下尽矣。鲁僖公以乱即位,而知亲任季子。季子无恙之时,内无臣下之乱,外无诸侯之患,行之二十年,国家安宁。季子卒之后,鲁不支邻国之患,直乞师楚耳。僖公之情非辄不肖而国益衰危者,何也?以无季子也。以鲁人之若是也,亦如他国之皆若是也;以他国之皆若是,亦知天下之皆若是也。此之谓连而贯之。故天下虽大,古今虽久,以是定矣。(《精华》)
    春秋体微若无,而无物不在。董子曰:《春秋》之好微与?其贵志也。《春秋》修本末之义,达变故之应,通生死之志,遂人道之极者也。(《玉杯》)经曰“宋督弑其君与夷”,传言庄公冯杀之,不可及于经,何也?曰:非不可及于经,其及之端眇,不足以类钩之,故难知也。传曰“臧孙许与晋郤克同时而聘乎齐”,按经无有,岂不微哉?不书其往而有避也。今此传言庄公冯而于经不书,亦以有避也。是以不书聘乎齐,避所羞也;不书庄公冯杀,避所善也。是故让者《春秋》之所善。宣公不与其子而与其弟,其弟亦不与子而反之兄子,虽不中法,皆有让高,不可弃也,故君子为之讳。不居正之谓避,其后也乱,移之宋督以存善志,此亦春秋之义,善无遗也。若直书其篡,则宣、穆之高灭,而善之无所见矣。(《玉英》)
    春秋诡名诡实避文。董子曰:难纪季曰《春秋》之法,大夫不得用地;又曰公子无去国之义;又曰君子不避外难;纪季犯此三者,何以为贤?贤臣故盗地以下敌,弃君以避患乎?曰:贤者不为是。是故托贤于纪季,以见季之弗为也;纪季弗为,而纪侯使之可知矣。《春秋》之书事时,诡其实以有避也;其书人时,易其名以有讳也。故诡晋文得志之实,以代讳避致王也;诡莒子号谓之人,避隐公也;易庆父之名谓之仲孙,变盛谓之成,讳大恶也。然则说《春秋》者,入则诡辞,随其委曲而后得之。今纪季受命乎君而经书专,无善一名而文见贤,此皆诡辞,不可不察。《春秋》之于所贤也,固顺其志而一其辞,章其义而褒其美。今纪侯,《春秋》之所贵也,是以听其入齐之志,而诡其服罪之辞也,移之纪季。故告籴于齐者,实庄公为之,而《春秋》讳其辞以予臧孙辰;以酅入于齐者,实纪侯为之,而《春秋》诡其辞以予纪季。所以诡之不同,其实一也。难者曰:有国家者,人欲立之,固尽不听,国灭君死之正也,何贤乎纪侯?曰:齐将复雠,纪侯自知力不加而志距之,故谓其弟曰:我宗庙之主不可以不死也,汝以酅往服罪于齐,请以立五庙,使我先君岁时有所依归。率一国之众,以卫九世之主。襄公逐之不去,求之弗予,上下同心而俱死之,故为之大去。《春秋》贤死义,且得众心也,故为讳灭。以为之讳,见其贤之也。以其贤之也,见其中仁义也。(《玉英》)
    春秋贯类而推补。董子曰:今夫天子逾年即位,诸侯于封内三年称子,皆不在经也,而操之与在经无以异。非无其辨也,有所见,而经安受其赘也,故能以比贯类、以辨付赘者,大得之矣。(《玉杯》)康氏曰:《艺文志》讥后苍以士礼推于天子,不知孔子改制举其大纲,其余条目皆任弟子之推补,故孔门后学皆有推补之权,观此可明。
    其六,曰法天。
    春秋重元始。董子曰:春秋何贵乎元而言之?元者,始也,言本正也。(《王道》)又曰:唯圣人能属万物于一,而系之元也。(《重政》)一即太一之天,无对,只有一没有二。天为大气举之,气化流行,而万物生生,乃演化之宇宙观。溯其太初之气始,大始也,元也。《春秋纬》曰:太一含元,布精乃生阴阳。阴、阳是气,一阴一阳是理,所谓“布精”是也。故“元”好比初生之种子,是合理气言。种子要饱满,方可苗秀,此董子所谓之“本正”。康氏曰:易曰太极生两仪,孔子之道运本于元,以统天地,故谓为万物本,终始天地。孔子本所从来以发育万物,穷极混茫,如繁果之本于一核,萌芽未启,如群鸡之本于一卵,元黄已具,而核、卵之本尚有本焉,属万物而贯于一,合储始而源其大,无臭无声,至精至奥。董子曰:天地之气合而为一,分为阴阳,判为四时,列为五行。(《五行相生》)孔子系万物而统之元,以立其一;又散元以为天地、阴阳、五行与人,而后万物生焉。此孔子大道之统也。
    人元在天前。董子曰:是以《春秋》变一谓之“元”,元犹原也,其义以随天地终始也。故人唯有终始也而生,不必应四时之变,故元者为万物之本,而人之元在焉。安在乎?乃在乎天地之前。故人虽生天气及奉天气者,不得与天元本、天元命而共违其所为也。故春正月者,承天地之所为也,继天之所为而终之也。其道相与共功持业,安容言乃天地之元。天地之元奚为于此,恶施于人?大其贯承意之理矣。(《重政》)康氏曰:易曰先天而天不违人,安得先天,则易为讆说乎?岂知元为万物之本,人与天同本,于元犹波涛与沤同起于海,人与天实同起也。然天地自元而分别为有形象之物矣。人之性命虽变化于天道,实不知几经百千万变化而来,其神气之本,由于元。溯其未分,则在天地之前矣。人之所以最贵而先天者,在参天地为十端,在此也。(《董氏春秋学》)
    人居天地,犹鱼在水中。董子曰:天地之间,有阴阳之气,常渐人者,若水常渐鱼也。又曰:是天地之间,若虚而实,人常渐是澹澹之中,而以治乱之气,与之流通相殽也。故人气调和,而天地化美。治乱之气,邪正之风,是殽天地之化者也。故曰:人之居天地之间,其犹鱼之离水。(《天地阴阳》)故天是父宇宙,人是子宇宙。董子曰:为人者天也,人本于天,天亦人之曾祖父也。此人之所以上类天也。人之形体,化天数而成;人之血气,化天志而仁;人之德行,化天理而义。人之好恶,化天之暖清;人之喜怒,化天之寒暑;人之受命,化天之四时。人生有喜怒哀乐之答,春秋冬夏之类也。喜,春之答也;怒,秋之答也;乐,夏之答也;哀,冬之答也。天之副在乎人。人之情性有由天者矣,故曰受,由天之号也。为人主也,道莫明省身之天,如天出之也。使其出也,答天之出四时而必忠其受也,则尧、舜之治无以加。是可生可杀,而不可使为乱。故曰非道不行,非法不言,此之谓也。(《为人者天》)人类化于天,人性生于天,故人道即法天道。天人分合,本原贯通。
    人副天继天。董子曰:天德施,地德化,人德义。天气上,地气下,人气在其间。春生夏长,百物以兴;秋杀冬收,百物以藏。故莫精于气,莫富于地,莫神于天。天地之精所以生物者,莫贵于人。人受命乎天也,故超然有以倚。物疢疾莫能为仁义,唯人独能为仁义;物疢疾莫能偶天地,唯人独能偶天地。人有三百六十节,偶天之数也;形体骨肉,偶地之厚也。上有耳目聪明,日月之象也;体有空窍理脉,川谷之象也;心有哀乐喜怒,神气之类也。观人之体,一何高物之甚,而类于天也!物旁折取天之阴阳以生活耳,而人乃烂然有其文理。是故凡物之形,莫不伏从旁折而行,人独题直立端尚,正正当之。是故所取天地少者,旁折之;所取天地多者,正当之。此见人之绝于物而参天地。(《人副天数》)天、地、阴、阳、木、火、土、金、水,九,与人而十者,天之数毕也。故数者至十而止,书者以十为终,皆取之此。圣人何其贵者?起于天至于人而毕。毕之外谓之物,物者投所贵之端,而不在其中。以此见人之超然万物之上,而最为天下贵也。人,下长万物、上参天地,故其治乱之政,动静顺逆之气,乃损益阴阳之化,而摇荡四海之内。物之难知者若神,不可谓不然也。今投地死伤而不腾相助,投淖相动而近,投水相动而逾远。由此观之,夫物逾淖而逾易变动摇荡也。今气化之淖,非直水也。而人主以众动之无已时,是故常以治乱之气,与天地之化相殽而不治也。世治而民和,志平而气正,则天地之化精,而万物之美起。世乱而民乖,志僻而气逆,则天地之化伤,灾害起。是故治世之德,润草木,泽流四海,功过神明。乱世之所起亦博。若是,皆因天地之化,以成败物,乘阴阳之资,以任其所为,故为恶愆,人力而功伤,名自过也。(《天地阴阳》)是故天长之而人伤之者,其长损。天短之而人养之者,其短益。夫损益者皆人,人其天之继欤?出其质而人弗继,岂独立哉!(《循天之道》)故康氏曰:鸿濛开辟之始,鸟兽榛狉,山河莽莽,圣人作而后田野、道路、舟车、都邑、宫室、康物、采章、礼乐出,作成器以为天下利,垂教义以为万世法,所谓继天也。继者,天所断而续之,天所缺而补之,裁成辅相之极则也。
    人始生,有天命。董子曰:人于天也以道受命,其于人以言受命;不若于道者天绝之,不若于言者人绝之。故有大罪,不奉其天命者,皆弃其天伦。又曰:天子受命于天,诸侯受命于天子,子受命于父,臣妾受命于君,妻受命于夫。诸所受命者,其尊皆天也,虽谓受命于天亦可。天子不能奉天之命,则废而称公,王者之后是也。公侯不能奉天子之命,则名绝而不得就位,卫侯朔是也。子不奉父命,则有伯讨之罪,卫世子蒯聩是也。臣不奉君命,虽善以叛,言晋赵鞅入于晋阳以叛是也。妾不奉君之命,则媵女先至者是也。妻不奉夫之命,则绝夫不言及是也。曰:不奉顺于天者,其罪如此。(《顺命》)《传》曰:唯天子受命于天。天下受命于天子,一国则受命于君。君命顺,则民有顺命。君命逆,则民有逆命。故曰:一人有庆,万民赖之。此之谓也。(《为人者天》)是故人之受命天之尊,父兄子弟之亲,有忠信慈惠之心,有礼义廉让之行,有是非顺逆之治。文理灿然而厚,知广大有而博,惟人道可以参天。(《王道通》)今善善恶恶、好荣憎辱,非人能自生,此天施之在人者也。君子以天施之在人者听之,则丑父弗忠也。天施之在人者,使人有廉耻,而不生于大辱。(《竹林》)
    因天地之性情而王化。董子曰:因天地之性情,孔窍之所利。(《保位权》)圣人之为道,亦但因民性之所利而利导之。故曰:是以必明其统于施之宜,故知其气矣,然后能食其志也。知其声矣,而后能扶其精也。知其行矣,而后能遂其形也。知其物矣,然后能别其情也。故唱而民和之,动而民随之,是知引其天性所好,而压其情之所憎者也。如是,则言虽约,说必布矣。事虽小,功必大矣。声响盛化运于物,散入于理,德在天地,神明休集,并行而不竭,盈于四海而颂声咏。《书》曰:八音克谐,无相夺伦,神人以和。乃是谓也。故明于情性乃可与论为政,不然,虽劳无功。夙夜无寤,思虑倦心,犹不能睹。(《正贯》)凡道民者,因人情所必趋,物性所不能遁者,其道必行。故曰:天下者无患,然后性可喜。性可善,然后清廉之化流。清廉之化流,然后王道举,礼乐兴,其心在此矣。(《盟会要》)此所谓性,气质之性也。董子曰:人受命于天,有善善恶恶之性,可养而不可改,可豫而不可去,若形体之可肥臞,而不可得革也。(《玉杯》)康氏曰:董子发此,是性善之说,孔门固有之。盖既以为人副天数,自贵于物,则不能不以性为善矣。但所异者,此善即孟子所谓“善端”,荀子所谓“质朴”,其加之纲纪、礼文,所谓圣人之善,乃所谓教以继之、成之也。董子曰:吾以心之名,得人之诚。人之诚有贪有仁,仁贪之气,两在于身。身之名取诸天,天两有阴阳之施,身亦两有贪仁之性。天有阴阳禁,身有情欲栣,与天道一也。故性比于禾,善比于米。米出禾中,而禾未可全为米也;善出性中,而性未可全为善也。善与米,人之所继天而成于外,非在天所为之内也。天之所为,有所至而止。止之内,谓之天性;止之外,谓之人事。事在性外,而性不得不成德。故系辞曰“一阴一阳之谓道”,继之者善也,成之者性也。性有似目。目卧幽而瞑,待觉而后见。当其未觉,可谓有质,而不可谓见。今万民之性有其质,而未能觉。譬如瞑者待觉,教之然后善。当其未觉,可谓有质,而不可谓善。天地之所生,谓之性情。性情相与为一瞑。情亦性也。身之有性情也,若天之有阴阳也。言人之质而无其情,犹言天之阳而无其阴也。性待教而为善,此之谓真天。天生民性,有善质而未能善;于是为之立王以善之,此天意也。民受未能善之性于天,而退受成性之教于王。王承天意,以成民之性为任者也。今按其真质,而谓民性已善者,是失天意而去王任也。万民之性苟已善,则王者受命尚何任也?其设名不正,故弃重任而违大命,非法言也。春秋之辞,内事之待外者,从外言之。今万民之性,待外教然后能善,善当与教,不当与性。与性,则多累而不精,自成功而无圣贤,此世长者之所误出也。非《春秋》为辞之术也。(《深察名号》)善如米,性如禾。禾虽出米,而禾未可谓米也。性虽出善,而性未可谓善也。米与善,人之继天而成于外也,非在天所为之内也。天所为,有所至而止。止之内谓之天,止之外谓之王教。王教在性外,而性不得不遂。故曰:性有善质,而未能为善也。岂敢美辞?其实然也。天之所为,止于茧麻与禾。以麻为布,以茧为丝,以米为饭,以性为善,此皆圣人所继天而进也,非情性质朴之能至也。故曰:性者,天质之朴也。善者,王教之化也。无其质,则王教不能化;无其王教,则质朴不能善。质而不以善性,其名不正,故不受也。(《实性》)又曰:天下者无患,然后性可善。性可善,然后清廉之化流。《盟会要》
    天者,百神之大君。董子曰:天者百神之君也,王者之所最尊也,以最尊天之故,故易始岁更纪,即以其初郊。郊必以正月上辛者,言以所最尊,首一岁之事。每更纪者以郊,郊祭首之,先贵之义,尊天之道也。(《郊义》)天之道,终而复始。(《阴阳终始》)天高其位而下其施,藏其形而见其光。高其位所以为尊也,下其施所以为仁也,藏其形所以为神,见其光所以为明。故位尊而施仁,藏神而见光者,天之行也。(《离合根》)天之道,有序而时,有度而节,变而有常,反而有相奉,微而至远,踔而致精,一而少积蓄,广而容,虚而盈。(《天容》)是故明阳阴入出实虚之处,所以观天之志。辨五行之本末顺逆,小大广狭,所以观天道也。天志仁,其道也义。为人主者,予夺生杀,各当其义,若四时;列官置束,必以其能,若五行;好仁恶戾,任德远刑,若阴阳。此之谓能配天。天者其道长万物,而王者长人。人主之大,天地之参也。(《天地阴阳》)生育养长,成面更生,终而复始,其事所以利活民者无已。天虽不言,其欲赠足之意可见也。古之圣人,见天意之厚于人也,故南面而君天下,必以兼利之。(《诸侯》)圣人视天面行。是故其禁而审好、恶、喜、怒之处也,欲合诸天之其时,不出暖、清、寒、暑也。其告之以政令而化风之清微也,欲合诸天之颠倒其一而以成岁也。其羞浅未华虚而贵教厚忠信也,欲合诸天之默然不言而功德积成也,其不阿党偏私而美泛爱兼利也,欲合诸天之所以成物者少霜而多露也。其内自省以是而外显,不可以不时,人主有喜怒,不可以不时。可亦为时,时亦为义,喜怒以内合,其理一也。故义不义者,时之合类也,而喜怒乃寒暑之别气也。(《天容》)孔子曰:畏天命,畏大人,畏圣人之言。其祭社稷、宗庙、山川、鬼神,不以其道,无灾无害。至于祭天不享,其卜不从,使其牛口伤,鼷鼠食其角。或言食牛,或言食而死,或食而生,或不食而自死,或改卜而牛死,或卜而食其角。过有深浅薄厚,而灾有简甚,不可不察也。犹郊之变,因其灾而之变,应而无为也。见百事之变之所不知而自然者,胜言与?以此见其可畏。专诛绝者其唯天乎?臣弑君,子弑父,三十有余,诸其贱者则损。以此观之。可畏者其唯天命、大人乎?亡国五十有余,皆不事畏者也。况不畏大人,大人专诛之。君之灭者,何日之有哉?鲁宣违圣人之言,变古易常,而灾立至。圣人之言可不慎?此三畏者,异指而同致,故圣人同之,俱言其可畏也。(《顺命》)是故天之所加,虽为灾害,犹承而大之,其钦无穷,震夷伯之庙是也。天无错舛之灾,地有震动之异。(《奉本》)省天谴而畏天威,内动于心志,外见于事情,修身审己,明善心以反道者也。(《二鸡》)受命之君,天意之所予也,故号为天子者,宜事天如父,事天以孝道也。(《深察名号》)天地神明之心,与人事成败之真,固莫之能见也,唯圣人能见之。圣人者,见人之所不见者也,故圣人之言亦可畏也。奈何如废郊礼?郊礼者,人所最甚重也,废圣人所最甚重,而吉凶利害在于冥冥不可得见之中。虽已多受其病,何从知之,故曰:问圣人者,问其所为而无问其所以为也。问其所以为,终弗能见,不如勿问。问为而为之,所以为而勿为,是与圣人同实也,何过之有?《诗》云:不愆不忘,率由旧章。旧章者,先圣人之故文章也。率由,各有修从之也。此言先圣人之故文章者,虽不能深见而详知其则,犹不知其美誉之功矣。今郊事天之义,此圣人故。故古之圣王,文章之最重者也。前世王莫不从重,栗精奉之,以事上天。至于秦而独阙然废之,一何其不率由旧章之大甚也。天者,百神之大君也。事天不备,虽百神犹无益也。(《郊语》)
    其七,曰成人。
    春秋疾不仁。董子曰:孔子明得失,见成败,疾时世之不仁。(《俞序》)人之受命于天也,取仁于天而仁也,是故人之受命天之尊,父兄子弟之亲,有忠信慈惠之心,有礼义廉让之行,有是非顺逆之治。文理灿然而厚,知广大有而博,惟人道可以参天。(《王道通》)故曰:在天曰五行,在地曰五势,在人曰五常。一言之曰仁,分言之则仁、义、礼、智、信是也。董子曰:何谓仁?仁者,恻怛爱人,谨翕不争,好恶敦伦,无伤恶之心,无隐忌之志,无嫉妒之气,无感愁之欲,无险诐之事,无辟违之行。故其心舒,其志平,其气和,其欲节,其事易,其行道,故能平易和理而无事也。如此者,谓之仁。(《必仁且智》)仁人者,正其道不谋其利,修其理不急其功。致无为而习俗大化,可谓仁圣矣,三王是也。(《对胶西王》)春秋之所治,人与我也,所以治人与我者,仁与义也。以仁安人,以义正我,故仁之为言人也,义之为言我也,言名以别矣。仁之于人,义之于我者,不可不察也。众人不察,乃反以自裕、而以义设人。诡其处而逆其理,鲜不乱矣。是故人葵欲乱,而大抵常乱。凡以暗于人我之分,而不省仁义之所在也。是故《春秋》为仁义法。仁之法,在爱人,不在爱我。义之法,在正我,不在正人。我不自正,虽能正人,弗与为义。人不被其爱,虽厚自爱,不予为仁。(《仁义法》)天之生人也,使之生义与利。利以养其体,义以养其心。心不得义不能乐,体不得利不能安。义者心之养也,利者体之养也。体莫贵于心,故养莫重于义。义之养生人大于利矣,何以知之?今人有大义而甚无利,虽贫与贱尚荣其行,以自好而乐生。原宪、曾、闵之属是也。人甚有利而大无义,虽甚富则羞辱大恶。恶深,祸患重,非立死其罪者,即旋伤殃忧尔,莫能以乐生而终其身,刑戮天折之民是也。夫人有义者,虽贫能自乐也。而大无义者,虽富莫能自存。吾以此实义之养生人,大于利而厚于财也。(《身之养》)凡人之性莫不善义,然而不能义者,利败之也。故君子终日言不及利,欲以勿言愧之而已,愧之以塞其源也。(《玉英》)君子笃于礼,薄于利,要其人,不要其土,告从不赦不祥。(《王道》)礼者,庶于仁、文,质面成体者也。今使人相食,大失其仁,安著其礼?方救其质,奚恤其文?故曰当仁不让,此之谓也。(《竹林》)今让者,《春秋》之所贵。虽然,见人相食,惊人相爨,救之忘其让,君子之道有贵于让者也。(《竹林》)礼,文,让,皆以仁为体,故孔子本仁。董子曰:莫近于仁,莫急于智。不仁而有勇力财能,则狂而操利兵也;不智而辨慧獧给,则迷而乘良马也。故不仁不智而有材能,将以其材能以辅其邪狂之心,而赞其僻违之行,适足以大其非而甚其恶耳。其强足以覆过,其御足以犯诈,其慧足以惑愚,其辨足以饰非,其坚足以断辟,其严足其拒谏。此非无材能也,其施之不当、而处之不义也。有否心者,不可借便势;其质愚者,不与利器。论之所谓不知人也者,恐不知别此等也。仁而不知,则爱而不别也;知而不仁,则知而不为也。故仁者所以爱人类也,智者所以除其害也。(《必仁且智》)知者见祸福远,其知利害蚤:物动而知其化,事兴而知其归,见始而知其终。言之无敢,立之而不可废,取之而不可舍,前后不相悖,终始有类,思之而有复,及之而不可厌。其言寡而足,约而喻,简而达,省而具,少而不可益,多而不可损。其动中伦,其言当务。如是者谓之知。(《必仁且智》)《春秋》尊礼而重信,信重于地,礼尊于身。(《楚庄王》)春秋之义,贵信而贱诈。诈人而胜之,虽有功,君子弗为也。是以仲尼之门,五尺之童子,言羞称五伯,为其诈以成功,苟为而已矣。(《对胶西王》)故世子曰:功及子孙,光辉百世,圣王之道,莫美于恕。(《俞序》)已所不欲,勿施于人。已欲立,而立人。推心加彼,理明道顺,终身正行。故曰:正也者,正于天之为人性命也,天之为人性命,使行仁义而羞可耻,非若鸟兽然,苟为生苟为利而已。(《竹林》)正者正也,统致其气,万物皆应。而正统正,其余皆正。凡岁之要,在正月也。法正之道,正本而末应,正内而外应,动作举错,靡不变化随从,可谓法正也。(《三代改制》)
    春秋贵中和。董子曰:循天之道,以养其身,谓之道也。天有两和,以成二中,岁立其中,用之无穷。是北方之中用合阴,而物始动于下;南方之中用合阳,而养始美于上。其动于下者,不得东方之和不能生,中春是也;其养于上者,不得西方之和不能成,中秋是也。然则天地之美恶,在两和之处,二中之所来归而遂其为也。是故和东方生而西方成,东方和生北方之所起前,而西方和成南方之所养长。起之不至于和之所不能生,养长之不至于和之所不能成。成于和,生必和也。始于中,止必中也。中者,天下之终始也。而和者,天地之所生成也。夫德莫大于和,而道莫正于中。中者,天地之美达理也,圣人之所保守也。《诗》云:不刚不柔,布政优优。此非中和之谓欤?是故能以中和理天下者,其德大盛。能以中和养其身者,其寿极命。(《循天之道》)康氏曰:《诗》中和且平,《乐》贵中声,贵克谐,《易》以二五、中爻为贵,以相和应为亨,天产作中,地产作和,《礼》之用和为贵,其节文皆要于中。《中庸》所谓“中也者,天下之大本。和也者,天下之达道”也。取春秋而不取冬夏者,为中和也。此孔子大道之本,养身、参天,皆在此矣。故董子曰:纯仁淳粹,而有知之贵也,择于身者尽为德音,发于事者尽为润泽。积美阳芬香,以通之天,畅亦取百香之心。(《执贽》)“德者”。“润泽”、“美阳芬香”,盛德也。上通天,畅中和之极,其与畸行异矣。又曰:玉至清而不蔽其恶,内有瑕秽,必见之于外,故君子不隐其短。不知则问,不能则学,取之玉也。君子比之玉,玉润而不污,是仁而至清洁也。廉而不杀,是义而不害也。坚而不〔竖〕,过而不濡。视之如庸,展之如石,状如石,搔而不可从绕,洁白如素,而不受污。(《执贽》)外物之动性,若神之不守也,积习渐靡,物之微者也,其入人不知,习忘乃为,常然若性,不可不察也。纯知轻思则虑达,节欲顺行则伦得,以谏争僴静为宅,以礼义为道则文德。是故至诚遗物而不与变,躬宽无争而不以与俗推,众强弗能人。蜩蜕浊秽之中,含得命施之理,与万物迁徙而不自失者,圣人之心也。(《天道施》)康氏曰:《孟子》物交物、则引之。《乐记》物之感人无穷,人之好恶无节。则是物至而人化物。《荀子》道之以理,养之以清。物莫之倾,则足以定是非,决嫌疑。小物引之则其正、外易其心,内倾不足,以决庶理。凡观物有疑,中心不定,则外物不清。吾虑不清,则未可定然否。志轻理而不重物者,无之有也。外重物而不内忧者,无之有也。以己为物役,重己役物。外物动,神渐靡入人,习忘为性,浸渍至微,纯知节欲,则纯想即飞,生于天上也。遗物不与变,与物迁徒而不自知,蜩蜕浊秽,则出泥不染,入水不湍,入火不热,铁轮虽旋,圆明自在,天道之极也。董子曰:道,王道也。王者,人之始也。王正,则元气和顺,风雨时,景星见,黄龙下。王不正,则上变天,贼气并见。(《王道》)古之造文者,三画而连其中谓之王。三画者,天、地与人也。而连其中者,通其道也。取天、地与人之中,以为贯而参通之,非王者孰能当是。(《王道通》)故圣王在上位,天覆地载,风令雨施。雨施者,布德均也:风令者,言令直也。《诗》云:不识不知,顺帝之则。言弗能知识,而效天之所为云尔。禹水汤旱,非常经也,适遭世气之变,而阴阳失平。尧视民如子,民视尧如父。《尚书》曰二十有八载,放勋乃殂落,百姓如丧考妣。四海之内,阏密八音三年。三年阳气厌于阴,阴气大兴,此禹所以有水名也。桀天下之残贼也,汤天下之盛德也。天下除残贼而得盛德,大善者再,是重阳也,故汤有早之名。皆适遭之变,非禹、汤之过。毋以适遭之变疑平生之常,则所守不失,则正道益明。(《煖燠孰多》
    春秋著经权。董子曰:是故天之道,有伦,有经,有权。(《阴阳终始》)夫权虽反经,亦必在可以然之域。不在可以然之域,故虽死亡,终弗为也,公子目夷是也。故诸侯父子兄弟不宜立而立者,《春秋》视其国与宜立之君无以异也,此皆在可以然之域也。至于鄫取乎莒以之为同居,目日莒人灭鄫,此不在可以然之域也。故诸侯在不可以然之域者,谓之大德,大德无逾闲者谓正经。诸侯在可以然之域者,谓之小德,小德出人可也。权谲也,尚归之以奉巨经耳。故《春秋》之道,博而要,详而反,一也。公子目夷复其君终不与国,祭仲已与后改之,晋萄息死而不听,卫曼姑拒而弗内,此四臣者,事异面同心,其义一也。目夷之弗与重宗庙,祭仲与之亦重宗庙,荀息死之贵先君之命,曼姑拒之亦贵先君之命也。事虽相反,所为同俱为重宗庙、贵先君之命耳。(《玉英》)明所从生不可为源,善所从出不可为端,量势立权因事制义,故圣人之为天下兴利也,其犹春气之生草也,各因其生小大而量其多少。其为天下除害也,若川渎之写于海也,各顺其势倾侧而制于南北。故异孔而同归,殊施而钧德,其趣于兴利除害,一也。(《考功名》)人有五常,天有五行,地有五势。孔子创制,皆本权与势也。明善至美,不本为制,以权与势者法天也,气也。圣人受形于气,受理于天,斟之、酌之,因其大小、多少以为宜。故康氏曰:势生道,道生理,理生礼。势者,道之父,而礼之曾祖也。
    春秋正纲统。董子曰:是故仁义制度之数,尽取之天。天为君而覆露之,地为臣而持载之。阳为夫而生之,阴为妇而助之。春为父而生之,夏为子而养之。秋为死而棺之,冬为痛而丧之。王道之三纲,可求于天。(《基义》)天出至明,众知类也,其伏无不炤也。地出至晦,星日为明不敢暗。君臣、父子、夫妇之道取之,此大礼之终也。(《观德》)阴道无所独行,其始也,不得专起;其终也,不得分功,有所兼之义。是故臣兼功于君,子兼功于父,妻兼动于夫,阴兼功于阳,地兼功干天(《基义》)所尊皆天,亦统于天也。董子曰:天之所弃,天下弗佑,桀、纣是也。天子之所诛绝,臣子弗得立,蔡世子、逄丑父是也。王父父所绝,子孙不得属,鲁庄公之不得念母,卫辄之辞父命是也。故受命面海内顺之。(《观德》)故有大罪,不奉其天命者,皆弃其天伦。人于天也,以道受命;其于人,以言受命。不若于道者,天绝之;不若于言者,人绝之。臣子大受命于君,辞而出疆,唯有社稷、国家之危,犹得发辞而专安之盟是也。天子受命于天,诸侯受命于天子,子受命于父,臣妾受命于君,妻受命于夫。诸所受命者,其尊皆天也,虽谓受命于天亦可。天子不能奉天之命,则废而称公,王者之后是也。公侯不能奉天子之命,则名绝而不得就位,卫侯朔是也。子不奉父命,则有伯讨之罪,卫世子蒯瞆是也。臣不奉君父,虽善,以叛言,晋赵鞅入于晋阳以叛是也。妾不奉君之命,则媵女先至者是也。妻不奉夫之命,则绝夫不言及是也。曰不奉顺于天者,其非如此。(《顺命》)
    父子之道,类之属也。董子曰:是故父之所生,其子长之。父之所长,其子养之。父之所养,其子成之。诸父所为,其子皆奉承而续行之,不敢不致如父之意,尽为人之道也。故五行者,五行也。由此观之。父授之,子要之,乃天之道也。(《五行对》)《孝经》之语曰:事父孝,故事天明。事天与父,同礼也。(《尧舜汤武》)是故木受水而火受木,土受火,金受土,水受金也。诸授之者皆其父也,受之者皆其子也。常因其父以使其子,天之道也。是故木已生而火养之,金已死而木藏之。火乐木而养以阳,水克金而丧以阴。土之事天竭其忠。故五行者,乃孝子忠臣之行也。五行之为言也,犹五行欤?是故以得辞也,圣人知之。故多其爱而少严,厚养生而谨送终,就天之制也。以子而迎成养,如火之乐木也。丧父,如水之克金也。事君,若土之敬天也。可谓有行人矣。(《五行之义》)是故虽有至贤,能为君亲含容其恶,不能为君亲令无恶。《书》曰:厥辟不辟,去厥祗。事亲亦然,皆忠孝之极也。非至贤,安能如是?父不父则子不子,君不君则臣不臣耳。文公不能服丧,不时奉祭,不以三年,又以丧取,取于大夫以卑宗庙,乱其群祖以逆先公。(《玉杯》)父子之道不昌也。
    夫妇之道,生产之属也。董子曰:是故古之人霜降而迎女,冰泮而杀内。与阴俱近,与阳远也。天地之气,不致盛满,不交阴阳。是故君子甚爱气而游于房,以体天也。气不伤于以盛通,而伤于不时、天并。不与阴阳俱往来,谓之不时。恣其欲而不顾天数,谓之天并。君子治身,不敢违天。是故新牡十日而一游于房,中年者倍新牡,始衰者倍中年,中衰者倍始衰,大衰者以月当新牡之日,而上与天地同节矣。(《循天之道》)阳气起于北方,至南方而盛,盛极而合乎阴。阴气起乎中夏,至中冬而盛,盛极而合乎阳。不盛不合,是故十月而一俱盛,终岁而乃再合。天地久节,以此为常,是故先法之内矣。养身以全,使男子不坚牡不家室,阴不极盛不相接。是故身精明,难衰而坚固,寿考无忒。此天地之道也。天地先盛牡而后施精,故其精固。地气盛北面后化,故其化良。(《循天之道》)推阴阳中和之理,以定生产之道,造端夫妇,语小无不破也。生产有二:人之生产,物之生产。今世物之生产虽脱离夫妇,其和合之道则仍一如也。
    君臣之道,王化之属也。董子曰:是故善为师者,既美其通,有慎其行,齐时早晚,任多少,适疾徐,造而勿趋,稽而勿苦,省其所为,而成其所湛,故力不劳而身大成。此之谓圣化,吾取之。(《玉杯》)生育养长,成而更生,终而复始,其事所以利活民者无已。天虽不言,其欲赡足之意可见也。古之圣人,见天意之厚于人也,故南面而君天下,必以兼利之。(《诸侯》)深察君号之大意,其中亦有五科:元科、原科、权科、温科、群科,合此五科以一言,谓之君。君者元也,君者原也,君者权也,君者温也,君也群也。是故君意不比于元则动而失本,动而失本则所为不立,所为不立则不效于原,不效于原则自委舍,自委舍则化不行,用权于变则失中适之宜,失中适之宜则道不平、德不温,道不平、德不温则众不亲安,众不亲安则离散不群,离散不群则不全于君。(《深察名号》)故为人主者法天之行。是故内深藏,所以为神;外博观,所以为明也。任群贤,所以为受成。乃不自劳于事,所以为尊也。泛爱群生,不以喜怒赏罚,所以为仁也。故为人主者,以无为为道,以不私为宝。立无为之位而乘备具之官,足不自动而相者导进,口不自言而摈者赞辞,心不自虑而群臣效当,故莫见其为之而功成矣,此人主所以法天之行也。为人臣者法地之道,暴其形,出其情,以示人。高下、险易、坚更、刚柔、肥臞、美恶,累可就财也。故其形宜不宜,可得而财也。为人臣者,比地贵信而悉见其情于主,主亦得而财之,故王道威而不失。为人臣常竭情悉力而见其短长,使主上得而器使之,而犹地之竭竟其情也,故其形宜可得而财也。(《离合根》)君臣之道,法于天地。凡孔子一切创法、立制之本,皆是。则是天道,非孔子道矣。
    春秋重君道。董子曰:君人者,国之元。发言动作万物之枢机,枢机之发荣辱之端也,失之豪厘驷不及追。故为人君者,谨本详始,敬小慎微,志如死灰,形如委衣,安精养神,寂寞无为。体形无见影,掩声无出响。虚心下士,观来察往。谋于众贤,考求众人。得其心,遍见其情。(《立元神》)君人者,国之本也。夫为国,其化莫大于崇本,崇本则君化若神,不崇本则君无以兼人。无以兼人,虽峻刑重诛,而民不从。是所谓驱国而弃之者也,患孰甚焉。何谓本?曰:天、地、人,万物之本也。天生之,地养之,人成之。天生之以孝悌,地养之以衣食,人成之以礼乐,三者相为手足,合以成礼,不可一无也。无孝悌则亡其所以生,无衣食则亡其所以养,无礼乐则亡其所以成也。(《立元神》)且天之住民,非为王也,而天立王以为民也。故其德足以安乐民者,天予之:其恶足以贼害民者,天夺之。《诗》云:殷士肤敏,裸将于京,侯服于周,天命靡常。言天之无常予,无常夺也。(《尧舜汤武》)为人君者,其法取象于天也。故贵爵而臣国,所以为仁也。深居隐处,不见其体,所以为神也。任贤使能、观听四方,所以为明也。量能授官,贤愚有差,所以相承也。引贤自近,以备股肱,所以为刚也。考事实功,次序殿最,所以成世也。有功者进,无功者退,所以赏罚也。是故天执其道为万物主,君执其常为一国主。天不可以不刚,主不可以不坚。天不刚,则列星乱其行。主不坚,则邪臣乱其官。星乱,则亡其天。臣乱,则亡其君。故为天者务刚其气,为君者务坚其政。(《天地之行》)民无所好,君无以权也;民无所恶,君无以畏也。无以权,无以畏,则君无以禁制也。无以禁制,则比肩齐势而无以为贵矣。故圣人之治国也,因天地之性情,孔窍之所利,以立尊卑之制,以等贵贱之差。设官府爵禄,利五味,盛五色,调五音,以诱其耳目,自令清浊昭然殊体,荣辱踔然相驳,以感动其心,务致民令有所好。有所好,然后可得而劝也,故设赏以劝之。有所好,必有所恶,有所恶,然后可得而畏也,故设法以畏之。既有所劝,又有所畏,然后可得而制。制之者,制其所好,是以劝赏而不得多也。制其所恶,是以畏法而不得过也。所好多,则作福;所恶多,则作威。作威则君亡权,天下相怨;作福则君亡德,天下相贼。故圣人之制民,使之有欲不得过节,使之敦朴不得无欲。无欲有欲,各得以足,而君道得矣。(《保位权》)
    春秋重任贤。董子曰:以所任贤,谓之主尊国安;所任非其人,谓之主卑国危。万世必然,无所疑也。其在《易》曰:鼎折足,覆公悚。夫鼎折足者,任非其人也;覆公谏者,国家倾也。是故任非其人而国家不倾者、自古至今未尝闻也。故吾按《春秋》而观成败,乃切悁悁于前世之兴亡也。任贤臣者,国家之兴也。夫智不足以知贤,无可奈何矣。知之不能任,大者以死亡,小者以乱危,其若是何邪?以庄公不知季子贤邪,安知病将死,召而授以国政。以殇公为不知孔父贤邪,安知孔父死己必死,趋而救之。二主知皆足以知贤,而不决不能任。故鲁庄以危,宋殇以弑。使庄公早用季子,而宋殇素任孔父,尚将兴邻国,岂直免弑哉!(《精华》)气之清者为精,人之清者为贤。治身者以积精为宝,治国者以积贤为道。身以心为本,国以君为主。精积于其本,则血气相承受。贤积于其主,则上下相制使。血气相承受,则形体无所苦。上下相制使,则百官各得其所。形体无所苦,然后身可得而安也。百官各得其所,然后国可得而守也。夫欲致精者,必虚静其形。欲致贤者,必卑谦其身。形静志虚者,精气之所趣也;谦尊自卑者,仁贤之所事也。故治身者务执虚静以致精,治国者务尽卑谦以致贤。能致精,则合明而寿。能致贤,则德泽洽而国太平。(《通国身》)体国之道在于尊神。尊者,所以奉其政也;神者,所以就其化也。故不尊不畏,不神不化。夫欲为尊者在于任贤,欲为神者在于同心。贤者备股肱,则君尊严面国安。同心相承,则变化若神,莫见其所为,而功德成,是谓尊神也。(《立元神》)天积众精以自刚,圣人积众贤以自强。天序日月星辰以自光,圣人序爵禄以自明。天所以刚者,非一精之力。圣人所以强者,非一贤之德也。故天道务盛其精,圣人务众其贤。盛其精而一其阳,众其贤而同其心。一其阳然后可以致其神,同其心然后可以致其功。是以建制之术,责得贤而同心。(《立元神》)亲圣近贤若神明,皆聚于心也。(《天地之行》)董氏述孔子微言若此,从古治国皆在尊贤使能,未闻尊资使格也。
    春秋同民欲。董子曰:亲近来远,同民所欲。(《十指》)孟子乐以天下,忧以天下。乐、货、勇、色、园、囿、池、沼、皆与民间、同民所歌,孔子之至义也。董子曰:孔子曰不患贫而患不均,故有所积重,则有所空虚矣。大富则骄,大贫则忧。忧则为盗,骄则为暴,此众人之情也。圣者则于众人之情,见乱之所从生。故其制人道而差上下也,使富者足以示贵而不至于骄,贫者足以养生而不至于忧。以此为度,而调均之,是以财不匮而上下相安,故易治也。今世弃其度制,而各从其欲。欲无所穷,而俗得自恣,其势无极。大人病不足于上,而小民赢瘠于下,则富者愈贪利而不肯为义,贫者日犯禁而不可得止,是世之所以难治也。孔子曰君子不尽利以遗民,《诗》云彼有遗秉,此有不敛〔禾齐〕伊寡妇之利。故君子仕则不稼,田则不渔,食时不力珍,大夫不坐羊,士不坐犬。《诗》曰:采葑采菲,无以下体,德音莫违,及尔同死。以此防民,民犹忘义而争利,以亡其身。天不重与,有角不得有上齿。故已有大者,不得有小者,天数也。夫已有大者又兼小者,天不能足之,况人乎?故明圣者象天所为为制度,使诸有大奉禄亦皆不得兼小利与民争利业,乃天理也。(《度制》)康氏曰:大富则骄,大贫则忧,忧则为盗,骄则为暴,体民至精。此井田、采邑所由起也。董子曰:天之气徐,乍寒乍暑。故寒不冻,暑不暍,以其有余徐来,不暴卒也。《易》曰履霜坚冰,盖言逊也。然则上坚不逾等,果是天之所为,弗作而成也。人之所为,亦当勿作而极也。凡有兴者,稍稍上之以逊顺往,使人心说而安之,无使人心恐而不安。故曰君子以人治人,慬而愿,此之谓也。圣人之道,同诸天地,荡诸四海,变习易俗。(《基义》)康氏曰:变法欲逊顺而说,勿强骤之。圣人之道为千万世,不以期月。故王民皞日,迁善远罪,不知不识,顺帝之则也。董子曰:一统乎天子,而加忧于天下之忧也,务除天下所患。(《符瑞》)盖圣人者,贵除天下之患。贵除天下之患,故《春秋》重而书天下之患遍矣。以为本于见天下之所以致患,其意欲以除天下之患。何谓哉?天下者无患,然后性可善。性可善,然后清廉之化流。清廉之化流,然后王道举,礼乐兴。(《盟会要》)爱人之大者,莫大于思患而豫防之。蔡得意于吴,鲁得意于齐,而《春秋》皆不告。故次以言怨人不可迩,敌国不可押,攘窃之国不可使久亲,皆防患、为民除患之意也。(《俞序》)康氏曰:天下无利也,但有患而已。至于其极,患犹未尽。故竭圣人之聪明才力,以除民患而已。佛氏“三藏”但欲除烦临,孔子“六经”但以除民患。
    5)以行事加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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