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筌《黄帝阴符经疏》的真伪考略
http://www.newdu.com 2024/11/26 08:11:30 未知 陈进国 参加讨论
李筌,号达观子,新旧《唐书》俱不载其身世,大约为唐玄宗(712-756年)至唐肃宗(756-763年)时人。按敦煌本《阃外春秋》残卷卷首进书表,末署有“天宝二年六月十三日少室山布衣臣李筌上表”,推知筌在天宝二年(743年)尚为布衣。晚唐范摅《云溪友议》卷上提“李筌郞中为荆南节度判官”、“后为邓州刺史”,此说与曾慥《集仙传》所载之筌“仕至荆南节度副史、仙州刺史”I略有差异。又宋晁公武《郡斋读书志》卷七谓“筌上元(按:760-761年)中自表”,故知筌在肃宗年间尚任官职。此后筌之行踪,史载语焉不详,如杜光庭《神仙感遇传》谓筌“时为李林甫所排,位不大愿意,入名山访道,后不知其所也”II。李筌之身世,扑朔迷离,而其著作,亦有真伪莫辩者。 李筌著作甚丰,《新唐书.艺文志》录其书目最详,称筌著有《阃外春秋》十卷、《中台志》十卷、《太白阴经》十卷、《青囊括》一卷、注《孙子》二卷、《骊山母传阴符玄义》一卷、《六壬大玉账歌》十卷等,《宋史》则提及“李筌《阴符经疏》一卷”。坊间《正统道藏》本录有源于宋本的《黄帝阴符经集注.李筌注》,另录有题“少室山李筌疏”的《黄帝阴符经疏》,为今存《阴符经疏》的最早版本。因上述书目皆有录李筌注过《阴符经》,故未有人质疑《黄帝阴符经集注》中的“李筌注”为伪。虽然《四库提要》及阮元《揅经室文集》皆认为《黄帝阴符经疏》是李筌之作,但因该疏与《黄帝阴符经集解》(题“朝散郞行潭州长沙县主簿袁淑真集解”)文字大体相同,由此引发了该疏是袁疏还是李疏的争议。民国刘师培先生乃辨疑之始作俑者。今人任继愈先生主编之《道藏提要》及朱越利先生之《道藏分类解题》亦认同此说。虽质疑者远较认同者稀,但不能因此不理会如是质疑。《黄帝阴符经疏》为李筌思想的精华所在,若该书真伪,则李筌在道教史之思想地位当重新确定方是。故冒无知之讥,略作考辨III。 《道藏》本《黄帝阴符经疏》前有序文一篇,该疏分为三卷,即上卷“神仙抱一演进章”,中卷“富国演法章”,下卷“强兵战胜演术章”,每章皆先注后疏,章末略述章旨及赞一首。三章共注疏三百字经文,另书末有经文“七十言理尽不疏也”IV。而《黄帝阴符经集解》则注、疏混一,前冠以“淑真曰”三字,章末亦无赞。刘师培先生根据袁淑真《黄帝阴符经集解序》有“洎乎唐陇西李筌尤加说释,亦不立章疏”之句,推测《黄帝阴符经疏》之疏文非李筌所作,亦不可能有分章体例。由于袁氏集解序文也提到分三章的事,故他断定《黄帝阴符经疏》“乃后人取袁疏附李注,因以疏文为李作,强加改窜,致失袁疏旧名”V。今《道藏提要》作者,亦谓 “以此书(按:《黄帝阴符经疏》)与袁本相较,文字基本相同,体例亦合于袁氏序文之言,惟将袁本每注前之‘淑真曰’三字删之而成。是此书非李筌之作,实宋人采李筌《序》与袁疏合并而成”VI。《道藏分类解题》作者亦 称“按此本与所谓《黄帝阴符经集解》同,皆为宋袁淑真所撰。注疏分列,较〈黄帝阴符经集解〉清晰”VII云云。上述说法似是而非,宜先从《黄帝阴符经疏》及《黄帝阴符经集解》的二篇序文入手剖析。 《黄帝阴符经疏序》载:“(筌)至嵩山虎口岩石壁中得《阴符》本绢,素书朱漆轴,以绛缯缄之封云:‘魏真君二年七月七日,上清道士寇谦之藏诸名山,用传同好。’其本糜烂,应手灰灭,筌略抄寄,虽颂在口,竟不能晓其义理。因入秦,至骊山下逢一老母......乃坐树下说《阴符》玄义,言竟诫筌曰:‘黄帝《阴符》三百言,百言演道,百言演法,百言演术。参演其三,混而为一,圣贤智愚各量其分,得而学之矣。上有神仙抱一之道,中有富国安人之法,下有强兵战胜之术……。’筌所注《阴符》,并依骊山母所说,非筌自能。”VIII晚唐五代人杜光庭著《神仙感遇传》,亦述李筌遇骊山老母事,较该序文简略,故很可能抄自该序IX。另者,《骊山老母传阴符玄义》卷下(《新唐书》)亦有“筌至骊山,老母传其说”之记载X。托古或托圣撰书或注书,是战国以来中国人作书的一种流行体裁,书中的所托名者,也只有“角色”作用而已。若不明作者欲擒故纵的心法,一律将这种表达称作“伪造”,并不妥当XI。约与李筌同时代的张果,就相当清楚这是李筌耍弄的手法:“近代李筌,假托妖巫,妄为注述,徒参人事殊紊,至源不惭。”XII“注述”者,可能包括注与疏,不能只妄断为简略的注。《黄帝阴符经疏》每章皆先注后疏,此“注疏”何尝不是种“注述”?该序文虽无作者姓名,但就行文语气而言,当属李筌自述,主张《黄帝阴符经疏》非李筌著的学者们亦不否认。该序文称“筌所注《阴符》,并依骊山母所说,非筌自能”,恰透露一个不争的事实:李筌注《阴符经》实有其事XIII,至少《黄帝阴符经疏》内之“注”文是“李注”。如此说来,刘师培等持异议的学者的话是各说对了一半的:注是李注(刘师培),或序是李序(《道藏提要》作者、朱越利先生)。但疏是否李疏呢?“外证”资料少,我们拟藉“内证”入手略作剖析。 袁氏《黄帝阴符经集解序》曰:“此经文少而义博,词近而理深。先儒数贤并精注解,义终省略,使中士或存或亡。洎乎唐陇西李筌尤加说释,亦不立章疏,何以光畅玄文?骊山母云:‘《阴符》三百言,百言演道,百言演法,百言演术。’又曰:‘上有神仙抱一之道,中有富国安人之法,下有强兵战胜之术。’圣母发明三体,此乃三章。显然儒流因循,然无分析。今则叙三章之要义,以为上、中、下三卷,各述其本。因义亦有等威,光(按:应为“先”)注各举其纲宗,后疏冀陈其周细。非厕前贤之广达,聊申后学之寡文耳。”XIV按:袁氏序文既云李筌“亦不立章疏”,偏又引用了李筌《黄帝阴符经疏序》有关演三章要义的骊山母辞,此等于承认李筌说释是立章疏的,袁氏说辞似乎前后矛盾。如何解释袁序文的前后矛盾?从校雠学角度分析,不排除《道藏》本的袁氏序文有“讹”、“倒”、“衍”、“脱”等而误者。如序文中之“光”字乃字型相近而讹,当为“先”字。刘师培先生所关注的“洎乎唐陇西李筌尤加说释,亦不立章疏,何以光畅玄文?”则可能是句“倒文”。试将“洎乎唐陇西李筌尤加说释”移置于“今则叙三章之要义”(“今”字亦可能是衍字)之前,则袁序文的理路大抵就较清楚了:序文前半部引用《阴符经疏序》,批判“儒流”因循,不晓得各章所述之根本。后半部则是说“道流”李筌叙三章要义。况是“尤加说释”,则不仅仅是“举其纲要”,更是要“陈其周细”的。况且袁氏采纳的是“集解”体例,序文既然提到李序文,“集解”文中未引李筌注疏,那才是不正常。袁氏所做的,更近于整理的而非原创性的文字工作,集解本当集采众家之长的。更可能的情况是袁氏将李筌的注、疏混合了。当然这也还是种“大胆的假设”。朱先生称《黄帝阴符经疏》比《黄帝阴符经集解》清晰,并非偶然的。 另考张果之《黄帝阴符经注》,极力贬抑李筌之注释。张果所针砭的李筌注释,大多见之于《黄帝阴符经集注.李筌注》,但亦有见之于《黄帝阴符经疏》。试举一二: (1) 释经文“五贼在乎心,施行于天”,《黄帝阴符经集注.李筌注》:“筌曰:人因五味而生,五味而死,五味各有所生。”XV《黄帝阴符经疏》所释与《黄帝阴符经集注.李筌注》同:“此者(按五贼)……在食为五味。”XVI张果批曰:“李筌等以五贼为五味,顺之则可以神仙不死,诬道之甚也。”XVII (2) 释经文“日月有数,大小有定,圣功生焉,神明出焉”,《黄帝阴符经集注.李筌注》与《黄帝阴符经疏》所释大同小异。《黄帝阴符经集注.李筌注》:“筌曰:一岁三百六十五日,日之有数,月次十二以积润,大小余分有定,皆禀精炁,自有不为圣功神明而生;圣功神明亦禀精炁,自有不为日月而生,是故成不贵乎天地,败不怨乎阴阳。”XVIII《黄帝阴符经疏》:“日月者阴阳之精炁也,六合之内为至道也。日月,度数;大小,律历之所辩,咸有定分,运转不差。故云‘日月有数,大小有定’。‘圣功生焉’者,六合之内赖此日月照烛,阴阳运行而生成万物,有动植功力微妙至于圣,故曰‘圣功生焉’。‘神明出焉’者,阴阳不测之谓神,日月晶朗之谓明,言阴阳之神,日月至明。”XIX张果批曰:“筌以度数为日月,以余分为大小,以神炁能生圣功神明,错谬之甚也。”XX (3) 释经文“至乐性余,至静性廉”,“愚人以天地文理圣”,《黄帝阴符经集注.李筌注》与《黄帝阴符经疏》所释亦基本一致(引文过长,不引),张果分别判曰:“筌以奢为乐性,以廉为静,殊乖至道之意。”XXI“筌不瞭天道,以愚人圣人体道,愚昧之人而验天道,失之甚也。”XXII (4) 值得注意的是,在释《阴符经》“瞽者善听,聋者善视,绝利一源,用师十倍,三反昼夜,用师万倍”时,张果曾批判李筌是“不知师是众,以为兵师,误也”XXIII。但《黄帝阴符经集注.李筌注》并未直接将“师”释为“兵”:“筌曰:人之耳目皆分于心而竟于神。心分则机不精,神竟则机不微,是以师旷薫目而聪耳,离朱漆耳而明。任一源之利而反用师于心,举事发机,十全成也。退思三反,经昼历夜,思而后行,举事发机,万全成也。”XXIV《黄帝阴符经疏》却明确地说:“所言师者,兵也。兵者凶器,战者危事......将此耳目精思引以用师为喻,切令修炼保护其身,非真用师也。”XXV此可佐证张果亦将批判矛头指向了《黄帝阴符经疏》。据此,《黄帝阴符经疏》应是李筌所著,并非宋袁淑真之疏文。 从《黄帝阴符经集注.李筌注》同《黄帝阴符经疏》思想基本一致看,再参照张果注的批判,可以断定《黄帝阴符经集注.李筌注》和《黄帝阴符经疏》应都是李筌作品。另《黄帝阴符经疏》内之注、疏义理亦无二致,将《黄帝阴符经疏》附之注、疏断为二人著,似不合情理。比较而言,《黄帝阴符经疏》比《黄帝阴符经集注.李筌注》内涵更为丰富,代表着李筌较为成熟的思想。至于为何张果多引《黄帝阴符经集注.李筌注》文,这可能跟他作注的体例有关,疏文乃陈其周细,而非举其纲宗。 注释: I 《太平广记》卷63引《集仙传》。唐置荆南节度使系在唐肃宗至德(756-758年)年后,肃宗乾元元年(758年)曾复改南阳郡为邓州。 II 《云笈七签》卷112,《道藏要籍选刊》第1册,上海古籍出版社,1989年,762页。 III 卿希泰先生曾对李筌的生平及著作考证甚详,本文妄加修裁,添一二自臆之新证罢了。参照《中国道教思想史纲-隋唐五代北宋时期》,四川人民出版社,1985年,633-640页。 IV 《道藏》第2册,文物出版社、上海书店、天津古籍出版社,1996年,747页。 V 《读道藏记》,《刘申叔先生遗集》卷63。 VI 任继愈主编:《道藏提要》,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5年,86页。 VII 朱越利:《道教分类解题》,华夏出版社,1996年,30页。 VIII 《道藏》第2册,736页。 IX 《云笈七签》卷112,《道藏要籍选刊》第1册,762页。 X 《新唐书》,第5册,中华书局,1995年,1521页。 XI 参见李零:《中国方术考》,东方出版社,2000年,30页。 XII 《道藏》第2册,755页。另《旧唐书》有张果传,谓之曾著《阴符经玄解》,张果为唐人当无误。 XIII 宋黄庭坚《山谷题跋》、朱熹《阴符经考异》、《四库全书总目提要》皆误认《阴符经》乃李筌假托之作。余嘉锡已详考诸说之非,见氏著:《四库提要辨证》卷19,中华书局,1980年,1177-1180页。另王明已考证《阴符经》约成书于南北朝时期,见氏著:《道家和道教思想研究》,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4年,146页。 XIV 《道藏》第2册,845页。 XV 《道藏》第2册,717页。 XVI 《道藏》第2册,737页。 XVII 《道藏》第2册,756页。 XVIII 《道藏》第2册。718页。 XIX 《道藏》第2册,741页。 XX 《道藏》第2册,757页。 XXI 《道藏》第2册,757页。 XXII 《道藏》第2册,758页。 XXIII 《道藏》第2册,757页。 XXIV 《道藏》第2册,719页。 XXV 《道藏》第2册,743页。 (责任编辑:admin)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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