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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怀瑾:道家与道教学术思想的内容(六)


    (4)祀祷派的修炼:关于“方士”们修炼神仙的学术思想,在前面已经做过极其简要的介绍,至于祀祷派修炼神仙的方术,向来都把它与“方士”混为一谈,这是莫大的误解。真正“方士”修炼神仙的学术思想,是由科学而哲学的理论做根据,祷祀派的学术思想,完全是基于宗教性的信仰,属于精神与灵魂学的范围,也就是汉代以后,形成道教的中心思想。讲到祀祷这件事,必须上推三代文化传统的祭祀思想而来,再向上推,应该归到黄帝前后时代,与上古民族留传下来的巫祝,在医学上,用于精神治疗“祝由科”的渊源。根据《书经》学系的文化传统,直到《礼记》中心的祭礼思想,可以了解我们的祖先,在三代以上的宗教思想,与宗教情绪,也正如世界各个民族文化的起源一样,都是由于泛神思想,与庶物崇拜等观念而来,然后渐渐蜕变,形成一神论的宗教权威。我们的祖先,虽然也与世界各个民族文化的来源相同,先由类似宗教的信仰开始,但是始终不走一神权威论的路线,而且最大的特点,始终把天、神、人三者,在道德善恶的立足点上,永远是平等如一的。并且以崇敬祖先的祭祀精神,与祀祷天地神只、山川鬼神的仪式,是互相为用的,尤其在周代文化,裁成融会三代文化思想的精粹,建立各种大小祭祀的规范,统以祭祀祖先为中心。所以我们后世对于已故祖宗父母的牌位,一例都叫为神主,由此而建立以“孝道治天下” 统文化的精神,这与世界各民族的文化,都由上古宗教思想学的发源,大有不同之处,万万不可以拿其他文化的规格,随便向中国文化头上一套,那便有张冠李戴,绝对非我文化的本来面目。
    
    由于上古的祭祀天地神只,与山川鬼神的演变,到了唐尧、虞舜、夏禹的时期,便继承先民的思想,以“封禅”山川神只,为国家民族治平政治象征的大典。可是大家不要忘了“封禅”的真正精神,仍然是以人文文化做本位的意义,为什么呢?因为山川神只,虽然伟大而崇高,然而不经人间帝王,率领全民意志去崇敬它,“封禅”它,那么,它依然只是一堆山水土而已,“圣从何来,灵从何起”?大家都知道“封禅”思想,在中国上古文化思想户,等于宗教的观念和仪式,可是大家都忘了它的内在精神。却是提高人文思想的真义,唐、宋以后,儒家思想所褒扬大人君子的圣贤,与元、明之间,民间小说的《封神演义》,都由这个精神而来。到了秦始皇、汉武帝的玩弄“封禅”开始,这种由统而来的“封禅精神’,就大加变质,完全不合古制。他们除了表现帝王权力的踌躇满志,借此巡狩四方,用以耀武扬威的意识以外,事实上,确被当时一班祀祷派的“道士”们,利用他们心理上的弱点,妄求“长生不死”,妄想登遐成仙,要做到道家传说黄帝乘龙而上天的奢望,于是便在历史上记载着,秦皇、汉武戏剧性“封禅”的“页了。这一派“道士”的方术,完全讲究精神与灵魂的作用,利用药物,配合咒语与符箓,借此而锻炼心理意志的统一,引发心灵电感的功能,演出鬼神的幻术,博取秦皇、汉武的信仰,使其做出求药寻仙,“封禅”以邀神佑的壮举,他们在这中间,便可上下其手,自饱私囊,如李少翁的招魂、栾大等人装神弄鬼的幻术,不一而足,及其祸弊所及,汉代宫廷的巫蛊大案,就是当然结果的榜样了,后来历史学家,把这一批“道士”,或“术士”的滥帐,一概记在“方士”名下,这对于秦、汉以来,真正的“方士”们,似乎大有不平之处。我们在这里附带地说明一句,中国文化学术思想中,对于精神学、灵魂学、与心灵作用等雏形,早在春秋、战国以前,已经普遍流行,只要读过《论语》,孔子讲到“曾谓泰山不如林放乎?”便可知道孔子对于“封禅”的观念,王孙贾问曰:“‘与其媚于奥,宁媚于灶’何谓也?”子曰:“不然,获罪于天,无所祷也。”等章句,便可知道古代对于家神、灶神崇拜的习惯,由来久矣。
    秦始皇重“封禅”,汉武帝在“封禅”以外,更喜欢祀拜灶神,同时又相信降神的法语,这便是后世流传到现在的扶箕、扶乩、扶鸾(这三种方法不一样)等旁门左道,相信灵魂存在的传统。我们平常随便开口批判别人为迷信,其实,真正是迷信的人,倒不是愚夫愚妇,实际上,知识愈高的人,愈是迷信,而且批评别人迷信的,在他心理上,正在迷信的臼窠之中,这是一个非常有趣、而有深度的心理问题,将来再讲。然而,为什么上至帝王,下至贩夫走卒,都很愿意听信迷信的神话,这是什么道理呢?因为人类知识,始终无法解开宇宙人生的谜底,所以祀祷派的“道士”们就能在种种心理的空隙上兴风作浪,产生利用的价值,极尽玩人的手法了,现在我们举出司马迁在《封禅书》上所载汉武帝相信神话的迷信现象,足以显见古今中外一律的戏剧,如说:“神君所言,上使人受之,书其言,命之日书法。其所语:世俗之所知也,无绝殊着,而天子心独喜。”于是便有神仙派的五利将军,“装治行,东入海,求其师云。”公孙卿的奏言“神仙好楼居”,便大兴其土木了。至于秦始皇做的诸如此类的故事更多,你能说秦皇、汉武,不是第一流的聪明人物吗?这种做法与思想,不是第一流的傻事吗?与其聪明绝顶,才会有这样的傻劲,不傻者,未必聪明,这又是一个哲学上的重要课题,在此不必细说。
    然而祀祷派的思想,都是一派谎言吗?不然,真正祀祷派的渊源,除了上面讲过,实是远继三代以上的祭祀精神以外,它的内容,也自有它的学术源流,而且包藏很多学术价值,例如人尽皆知祭祀与祷祝(告),是全世界,贯古今,所有宗教共同的仪式,如果要研究全人类原始上古文化思想的渊源,那么,那于道士祀祷派渊源的追溯,便不可轻易放过,同时,也不能只把它当做人类原始的迷信而已。因为虔诚的祭祀与祷祝,有时候的确可以产生心灵的感应,对于事物的反应,达到伊然如有神助的功效,当然啰,这里所说有时候的意思,便是指精神意志,绝对统一,到达极其虔诚的情况,这种作用与功效,也便是人类对于精神的功能,心灵的玄妙,灵魂的奥密,三种基本的学问,始终未经解开的谜底。上古的巫祝,以及黄帝时代流下来的“祝由科”,他们便在这种奥妙的学问上,建立它的基础,后来尽管演变而成为宗教的仪式,可是在它的基本上,还是由于精神生命的心灵作用,与灵魂的关系而来,我们如果把它迷信的外衣褪去,不是用来欺人,是以科学的精神来研究,你能说它不是人类文化的一大贡献吗?假使我们真能研究发明精神的功能与奥妙,那么,对于宗教、哲学、科学的文明,也必随之而来,会有新的变化了。其次,“道士”们用以统一精神,用做祀祷的咒语,看来都是邵俚不文,不堪年读,然而,推开精神作用而不讲,如果要研究古代的方言,与古代民俗的俚语,那就不能不留心注意,足供发掘了。至于画符用的符箓,由东汉时期,道陵五斗米道以后,派别更多,符箓的式样,也不统一,如元、明以后,辰州派的符咒等等,看来真有鬼画桃符,如同儿戏的的感觉,然而你要研究上古方案不同的来源,例如蝌蚪文等,以及印度梵文与中国符箓的关系,与唐、宋以后,道教自创文字的思想,就不能不慎重地注意了。总之,祀祷派“道士”们祭祀、祷祝的礼仪,以及画将书篆、念咒诵文等方法,他的主要精神,仍然要与“方士”修炼派的养神论者,与养气论者的作用合一,才有灵验,换言之,当在画符书盝,念诵咒文的时候,不能达到忘身忘我、精神统一的境界,不能炼到神凝气聚,阔气炼形的情况,那便如民间俗语所说:“不会画符,为鬼所笑了!”所以晋代道家的葛洪,在他著作的《抱朴子》中,讲到修炼符箓的要点,便特别提出炼气的重要,因此祀祷派的方法,仍然属于“方士”学术的范围,其由来也久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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