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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如说儒》第七讲之一:孔子真的愚民吗?


    《晋如说儒》是腾讯网儒学频道、深圳儒家文化研究会联手打造的高端文化讲座,学术性思辩性强,非常适宜大学以上文化程度的精英人士。讲座完全颠覆新文化运动以来的习惯观点,带领听众重新思考近代史,重新审视儒家文化。
    主讲人徐晋如为古典文献学博士,深圳大学文学院副教授。兼任深圳市儒家文化研究会副会长,深圳国学院教务长,香港孔教学院永远名誉院长。著有文言诗文集《忏慧堂集》,学术专著《禅心剑气相思骨—中国诗词的道与法》、《缀石轩论诗杂著》等,是当代儒家诗教的首倡者。
    (特别鸣谢:汉字创意设计师霍者先生)
    《晋如说儒》第七讲之第一节
    “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如何成了孔子愚民的证据?
    徐晋如:近代以来,孔子最为人诟病的一句话,就是“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这句话现在有很多人按照自己所希望的样子,把它给标点成,“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凡是这样标点的人,我一概定义为骗子。而且我认为,凡是这样标点的人,他的人格都是有问题的。孔子说“古之学者为己,今之学者为人”,把这句话给标点成“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的人,都是那种“为人”的学者,他内心里面就存着一颗谄媚的心,存着一颗去谄媚大众的心。
    这句话从汉儒到宋儒,他们的意见其实都是比较一致的。汉儒郑玄,郑康成,他解释,他说“民,冥也”,那个后面一个“冥”是昏暗的意思,意思是说离大道比较远的人,用我们今天的话来说,就是庸众。“由”郑玄解释是“从”的意思,从那里开始的“从”,他讲的是王者推行教化,一定要让老百姓来遵守它。如果说这些庸众他们都知道教化为什么要这么做,知其所以然,下愚之辈,就会非常地轻慢它,就不太愿意去接受它。这种观点,其实是和道家的思想有相通之处的。早期儒家和道家的很多思想其实是相通的,当然,更多的是互相的抵牾。老子也说,他把读书人,他把士分成了三个层次,他说上士呢,听到道以后,他就非常勤勉地去遵循它,去践行它。中士呢,听到道以后,若存若亡,下士听到道以后,大笑之,不笑不足以为道。你跟那种蒙昧不灵的人、愚顽之辈,讲道的话,讲真理的话,他听到以后,他觉得是天方夜谭,他哈哈大笑,觉得你这个人怎么这么无知,却不知道无知的是他自己。他无知到以为自己非常有知,这也是我们现在最常见的一个现实。
    到了宋儒,朱熹解释说民可使由是因为理之当然,而不能使知其所以然。北宋的程颐则这样解释,他说圣人推行教化并不是不要大家家喻户晓,但是你不能够让每个老百姓都懂得背后的道理,只能够让他遵从,只能够让他知其然,不能让他知其所以然。这是一种客观条件的限制,因为他们的智力不足以去接受“所以然”,只能够接受“其然”。所以程颐这里面就替孔子做了一个辩护。大概在宋朝的时候,因为宋朝是一个极具有怀疑精神的时代,当时的士大夫,从欧阳修开始,就有强烈的质疑经典的倾向。最早的怀疑《易大传》不是孔子做的,就是从宋人开始的。宋朝人怀疑经典的精神是非常非常地,跟现在这种科学精神很相近的。所以估计在当时就已经有人对于孔子的这句话产生怀疑,所以程颐就来做一个辩解。他说圣人的心只是很清楚地知道,普通老百姓没有懂得所以然的能力,并不是不想让他们知道。他说,假如说我们认为圣人不想让人知道,就是后世的权谋之辈,他们的朝三暮四之术,这哪里是圣人的心呢?
    由此我们可以看到,汉儒跟宋儒他们在解释这句话的时候,他们的意见其实是非常一致的,都认为孔子这句话是一个客观表述。表述的是“民”,也就是今天我们所谓的大众、庸众,他在接受教化时候的特点。
    不过,对于汉儒和宋儒来说,他们教化推行的主体有所不同,汉儒认为是应该由王者,就是统治者去推行教化,而宋儒则认为是应该由圣人推行教化。我们要知道,从二程开始,宋儒就有一个基本的立场,就是认为我们这个国家是应该由皇帝和士大夫共同治理的,士大夫他的作用是可以跟皇帝分庭抗礼的,所以在宋儒的心目中,已经有了朦胧的政统和道统的区分。你皇帝是拥有政权的,是一种政统,而士大夫呢,他是有道的,他担荷的是道统,道统是用来抗衡政统的。
    原句当中有一个“之”,这个“之”到底是什么?按照现代的这些为人的学者,这些充满了谄媚大众的动机的学者的看法,这个“之”指的是大众。但是汉儒和宋儒都非常清楚地明白,这个“之”指的是教化的内容。从宋儒以降一千年以来,我们大家对于这句话本来其实是没有异议的,但是一直到20世纪初,才开始发生了一个微妙的变化。这个变化的起因就是西学东渐,西方的学术慢慢地浸润到中国来。所以有一位作家叫包天笑,他有一本书叫《钏影楼回忆录》,这个《钏影楼回忆录》里面,他就回忆他年轻时候所经历的这样的一个思潮。他说当时民主思想已经渐渐地深入人心,虽然不像后来新文化运动期间要打倒孔家店弄得那么轰轰烈烈,但是已经有很多人开始在怀疑中国的经典了,尤其是儒家的经典。那么因为《论语》上有“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这样的两句话,当时就有一个传教士最早发现了这个问题,说你们的圣人孔子怎么这么反动啊?他怎么提倡愚民啊?这句话呢,被很多很多的所谓的先进知识分子,我们今天的历史教科书上称之为“先进知识分子”的那批人,马上就觉得说,这个传教士说得真对,孔子真的是在愚民,我们这个民族的传统真的是太坏了。马上就有那些读经典没有读通的,但是同时又比较崇拜孔子的人,就跳出来说,这是宋儒标点错了,解释错了,它应该是“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
    包天笑先生就说到他跟合肥的一位大学者,这位老先生叫蒯光典,字礼卿——我看过他的文集,佩服得不得了——他跟蒯光典先生就说起这件事,蒯光典先生就哈哈大笑,他说:“这是孔子明白国家的政治,世界上各个国家,无论是哪国,号称民主也好,号称共和也好,都是民可使由”——你只能够去教他们——“不可使知的”——不能跟他们说明白其中道理的——“不必用句读为他辩护”。传教士来提倡反孔,来说孔子愚民,尤其可笑,蒯光典说,“你们的宗教本身就是一个‘民可使由不可使知’的大本营”。因为天底下没有一个宗教是会跟你辨析,我为什么要信仰上帝的问题,或者说我信仰任何一个真神的问题。你就是得信,没有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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