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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玄识】花雨诸天,月露万川——中国艺术与文明

诸玄识

    作者简介:诸玄识,皖籍,原名朱恩平,1956年8月26日生,少随父游宦于三湘四泽与江淮之间,于变动中成长;学无常师,问有遗贤;启蒙于徽派之立言,闻道于桐城之立德,笃志于合肥诸相之立功。安徽师范大学历史系本科,中国人民大学经济学系研究生,留校执教,合著书《第三次选择》。1990年定居英国,先在阿伯丁大学深造,肄业而去台湾拜师学儒。回到英国做了多年律师,置产无忧后辞职而治学。早年听说在国共易帜之际,新儒大师乘桴浮海,继绝兴亡于一隅,去港台拜访新儒大师钱穆已故,未能登堂入室;受陈立夫鼓励,立志于薪尽火传。
    
  
          花雨诸天,月露万川——中国艺术与文明
    作者:诸玄识
    来源:作者惠赐《儒家邮报》发表
    时间:西历2012年4月23日
    (一)前言:道隐无名
     
    龙凤以藻绘呈瑞,虎豹以炳蔚凝姿。云霞雕色,有逾画工之妙;草木贲华,无待锦匠之奇。——(南朝)刘勰《文心雕龙•原道》
    清朝盛世之后,列强祸华,摧残文明母亲(它们是华夏的“子文明”,中国文化“启蒙”欧美,中国科技奠基科学革命,并为西方打通世界)。西化之华人,数典忘祖,鄙夷中土——不识高古文明,只知西方月圆。然而,竟也有不少西方人倾慕中国艺术。
    中国之艺术,畅幻尽微于老庄,中和至道于儒家,游幽空灵于佛教;圆融和大美,神韵化大千。自古迄今,踵事增华而推陈出新,生机盎然而光彩夺目。清代诗云:“满眼生机转化钧,天工人巧日增新”;“江山代有人才出,各领风骚数百年”。
         (二)源流:负阴抱阳      
    上古三代(夏商周),时间悠久,代远年湮,故此阶段之美术,除了青铜器图案传至今日之外,其余的遗留物,可得而闻者甚少。秦汉时代的美术成就,独秀于雕塑,而绝响于建筑。从阿房宫之亭台楼阁的造型,我们不难想象,秦代建筑艺术之精湛。唐朝诗人杜牧所作的《阿房宫赋》,批评始皇好大喜功,但其中对于建筑艺术,也有所描述。让我们欣赏其片断:
    ……二川溶溶,流入宫墙。五步一楼,十步一阁;廊腰缦回,檐牙高啄;各抱地势,钩心斗角。盘盘焉,囷囷焉,蜂房水涡,矗不知其几千万落。长桥卧波,未云何龙?复道行空,不霁何虹?高低冥迷,不知西东。歌台暖响,春光融融;舞殿冷袖,风雨凄凄。一日之内,一宫之间,而气候不齐。
    中国艺术之纯写实——类似于西洋艺术——集中体现于兵马俑,它以器宇含弘与生动辉映,独占鳌头于史册。中国美术有两个源头,即“朝秦暮楚”——“朝秦”乃阳,即秦国的现实主义(写实);“暮楚”乃阴,即楚国的浪漫主义(写意)。前者集大成于兵马俑,登峰造极于“清明上河图”。兵马俑的写实风格和艺术成就毫不亚于古希腊古罗马。楚国的浪漫主义(写意)在汉代以后成为中国艺术的主流,寓写实于其中。老子曰:“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前句为道的展开,在艺术上是绽放之机;后句为道的和合,在艺术上是善美之极。华夏文人涵融而超越前者,玩味而畅享后者。
    汉代的建筑,继承了秦之格调,但摈弃其糜费之风,以朴质而雄伟见长。汉代绘画与雕刻之盛,是有案可稽的。西汉元帝时,毛延寿、陈敞、刘白等人,皆以善画而名世。西汉与东汉两朝,均有画功臣肖像的贯例。那时的绘画之法,我们不能详知;但据今所存“汉武梁祠”石室,及“孝堂山”石室之刻画,其简健的画风,可见一般。至于雕刻,则除了作于宫殿楼阁之外,其著名者,如窦宪之燕然山勒石,及台平石经。再有印玺,如今传之汉印,文字古劲,笔法浑朴。
         (三)盛况:百川归海      
    汉唐之际,随着五胡乱华,蛮夷入主中原,而引起了空前规模的民族融合。当此之际,我华夏民族以无比开阔的襟怀,大量吸收外来文化,择善而从,取精用弘,遂能强有力地推进了中国艺术的创新。与此同时,印度佛教的长驱直入和全面渗透,使得中国文人的艺术境界,别开生面,焕然一新。
    追溯于魏晋,中国的画家们开始走出宫廷,脱离政教,从事于描绘现实的工作。山水画和山水诗应运而生,相映生辉;它们与大自然浑然一体,无拘无束,自由奔放。孔子说:“知者乐水,仁者乐山;知者动,仁者静;知者乐,仁者寿。”中国传统的画家们,既是智者,又是仁者,爱水尤爱山;他们所作之画,动中有静,静中有动;他们的身心皆融于大自然,故其生也长乐,其寿也长生。
    南北朝时期,山水画家的风格,南方与北方迥然不同:北方侧重于写实——画透其状,绘尽其形;南方偏向于写意——细描色晕,神意俱足。写意的画家们,涵融超越秦国的写实主义,阐扬恢弘楚国的浪漫主义;妙笔生花,巧同造化,活灵活现,美轮美奂。他们不重视客观物体的形似,旨在风韵传神,抒发胸中的飘逸之气;其境界非常之高,而成为往后一二千年中国绘画的主流。
    魏晋南北朝至唐代,胡汉民族融合,中外文化会通。此种情势,对于中国绘画之影响,极为深远。那时候,西方的波斯、美索不达米亚和希腊等地的艺术,多有东来,增色中土。由佛教徒所带来的印度艺术,成为时代的潮流,其中荡漾着希腊文化之波光。
    隋朝的统一,对于中国南北派的不同画法、东西方的多样风格,起到了调和的作用。当时,外来的画家,有契丹人名叫杨契丹,擅长写实;他的壁画,是根据人物、车马的实有形象,描绘而成。再有和阗(今新疆和田县)人名叫尉迟质跋,善画风情,其作品洒落而有气魄。他的儿子尉迟乙僧,承父业,超前辈,其所画的佛像,精妙之极,千奇万怪。
    大唐一统,威震八荒;德洽化外,风和宇内。华夏中天下而立,吞吐世界文化与宗教,熔为一炉,光被四表。印度、波斯以及欧洲等地的艺术,象流水一样传入中国。在此盛运之下,中外及南北的画风,有着空前无比的综合与发展。唐代画家,人数众多,而以吴道子为最著名。他以其卓越无比的创造天才,韵汇南北中外之画艺,既擅长于巨制壁画,又精专于人物绘,更以山水台榭画而超群出众。他画嘉陵江三百里之山水,竟一日而成,这是何等的速度!他画“兴善寺门内神圆光”,立笔挥扫,势若旋风;他画玄元庙的“五圣千宫”,宫殿冠冕,心归造化,势倾云龙。除此之外,李思训,作为山水画北派之祖,精于金碧山水,他为唐玄宗画大同殿之障壁,使皇上能够“夜闻水声”,其写实也逼真,写意也传神。王维,作为山水画南派之祖,写诗作画,画中有诗,诗中有画,他的山水画,于工整中见清幽静远之象,这就好比他所作的诗,例如:“人闲桂花落,夜静春山空;月出惊山鸟,时鸣春涧中”。
         (四)升华:尽善尽美      
    唐、宋之间是五代。五代之绘画,好比风花雪月之词,淫靡绮丽,如《秦楼》、《吴宫》、《游春仕女图》之类。后梁宰相于竞,善画牡丹和蝴蝶。南唐人徐熙创“没骨法”,描绘花草禽虫之类。西蜀人黄筌创“勾勒法”,善画四时花竹,及凡鸟仙鹤。膝昌佑创“点画法”,随类赋彩,曲尽其美。别的画家,如梅思行画斗鸡,郭乾晖画鸷鸟,杨辉画鱼,吴越王钱铿画墨竹,罗塞翁画羊,史琼之画兔,周文矩画贵妇,均是匠心独运,各有千秋。
    宋朝开国之初,设立翰林图书院,网罗画家,供养优厚。根据美学家的评论,宋诗的“深远闲淡”之趣,促成了宋代山水画的新风格。唐诗富于动的旋律,近于音乐;宋诗富于静的幽玄,近于图画。米芾和米友仁的“米氏云山”,多用墨染灵气,有吞吐变化之势;数峰天外,气韵横生,为宋代绘画的极致。北宋画家郭熙,早年风格工巧,晚年转为雄壮。他画山水林木,笔势刚健,水墨明洁;每每在巨幛高壁之上,作长松乔木、回溪断崖,其间有峰峦秀拔之景,及烟云变幻之状。宋代的中国人,对于自然与人生的最高理想,无不在当时的山水画中流露了出来。宋代画家所画的“四君子”--梅、兰、菊、竹,是纯洁、幽静、虚心、正直的象征。此四者,完全用水墨来写意,疏落有致,抒灵生动,看似简而又简,实乃深中之深。
    宋代另一位大画家,是李龙眠。他善于白描,起先是画马,而后画罗汉及各类人物,上承汉唐之余风,下启近古之时尚。大诗人苏轼针对李龙眠的画法,有所批评。苏轼提出绘画之道,为后世画家所借鉴。苏轼说:
    人、禽、宫室、器食,皆有常形;至于山、石、竹、木、水波、烟云,虽无常形,而有常理。常形之失,人皆知之;常理之不当,虽晓画者有不知。故凡可以欺名而取利者,必托于无常形者也。世之工人,或能曲尽其能,而至于其理,非高人逸士不能辨。
    在这里,苏轼把绘画分为两类:一是工匠能人之画,它应当具有客观实际的常形;一是高人逸士之画,它必须合乎大雅境界之常理。
    “清明上河图”是继兵马俑之后的又一写实巨作。画家张择端采用有机动态的散点透视,表现超现实主义之生命圆满,而令西洋写实主义不能够望其项背。顺便谈一下中国画的弦外之音:如果说,兵马俑体现了华夏的尚武精神,而清明上河图则反映出中国的资本主义的潜能;两者的艺术化和非极端化,说明中国文化超越了文明的负面(双刃剑)——“人为成果”都经“人文化成”(无副作用),“开物成务”皆被“中庸中和”(非走极端)。诸位须知,中国文化已驯服尚武精神,遏止战争升级,并且超越了资本主义,它是一头吞噬生态和人文的怪兽;这是人类大抵相安二千年的主要原因,此乃母亲文明之天职和“轴心文化”之体现!而后,受到中华文明哺育的西方,依靠释放此两魔力(资本主义和尚武精神)来征服自然、征服世界,遂致人间对抗、天人冲突均趋于最大化,这样,全人类径直地走向自我毁灭。此乃后话。
         (五)近古:炉火纯青      
    元代的文学艺术,首推元曲,其次则为绘画。元初的绘画大家,赵孟俯、高克恭。赵氏以书法名世,其为画,擅长于山水木石花竹人物,尤善画马。而后则有黄公望、王蒙、倪瓒、吴镇,号称“元末四大家”。黄公望好作简远之笔,王蒙所画有纡徐曲折之妙,倪瓒则具疏淡简劲之趣;吴镇之笔墨苍润厚重,沉郁阴湿。
    明代,初有王冕、王履两位,承先启后,名噪一时。而后,沈周、仇英二人,脱颍而出,堪当盛名。沈周之画,凡峰峦烟波、花鸟虫鱼,无不妙造自然。仇英之画,以秀雅鲜丽、神彩生机见称。还有唐寅、文徵明等,唐寅善绘山水、人物、花鸟,画法沉忧,风骨奇峭。沈周、仇英、唐寅、文徵明四人,号称明代“四大画家”。
    清初的画家,有王时敏、王鉴、王原祁、吴历等人。王时敏、王鉴画山水。王原祁受命于康熙皇帝,绘制《南巡图》和《万寿盛典》。吴历擅长山水设色,受西洋画影响,创造新描法。那时,皇宫中以西洋画为新奇,一度崇尚。画家们引进了西洋画的写生之法,拓展了中国画的境域。除此之外,善画之士,不可胜数。例如,华岩画花鸟,以逸奇胜人;汤贻画山水与梅花,有潇洒出尘之想。
    总得来说,唐宋以后,中国画之写意派愈益兴盛,而写实派则趋于衰落。尤其是元代画家之写意,是因为他们受蒙古统治的压迫,而回避现实,倾心于山水自然之间,以便在高深莫测的意境中,宣泄其胸中的飘逸之气。明清两代的画家,也是如此。他们不满政治的高压,颓放于山林之中,舒展于尘世之外。此须说明,近古中国的大环境变得严峻,胡患炽烈,而经济重心所在的东南桑田则又突然暴露于海寇,后者乃潜力无限;再加上中土乃人满为患,而致天灾人祸。在此情势下,社会比较紧张,中央王朝遂强化政刑之治。所以,艺术也就“将计就计,避实就虚”,而“借花献佛,正合奇胜”。
         (六)比较:中国西洋      
    哲学家唐君毅在其所著《中国文化之精神价值》一书中指出:
    中国画家在作画之时,游心于物之中,随时变化其景观。故其所作之画,则依观赏者之心神,随画景而逶迤,与之俱游于妙境之中。故远近之物,都好象大小相同,且无阴影之存在。而中国山水画,注重远水而近流,萦回不尽,遥峰近岭,掩映回环,烟云绵邈,飘渺空灵之景,这都是表现一种虚实相涵,可往来悠游的艺术精神。
    传统的中国绘画所表现的,是一种浑然一体的和谐之美,一种游心于造化,融洽于自然的精神,它没有主观与客观的对立,此乃古人所云:“画乃心运”,“怡神游情”,“物我两忘以通情”。亦即庄子所云:“天地与我并生,万物与我为一。”
    外国学者认为,中国绘画是一种“直觉美术”,其选材是超感觉和超理智的,格调是象征性的;即一个无形世界的有形象征,它的目标是“使人类的灵魂接近自然和上帝”。美学家婴行在其所写《中国美术在现代艺术上的胜利》一文中,这样写道:“中国画的表现如‘梦’,西洋画的表现如‘真’。”也就是说,中国传统绘画所描写的,一般都是这世间所没有的物,或做不到的事,如草木之横飞空中,视野之山重水复,好比梦中所闻,为现实世界所不见。与此相反,在西洋画中,它们的形状、远近、比例、解剖、明暗和色彩,差不多都是如实描写,看上去如同实物一样的感觉。另一位中国学者则概括道:中国画的表现象好比中国旧剧,西洋画的表现如同现代新戏。即是说,传统中国画中所描写的,大部分都是非实情的状态,就象旧剧中的穿古装,用对唱,遇到要开门或骑马时,均为空手作腔。反之,西洋画所描写的,差不多都是逼近现世的实景,好比新戏中穿日常服装,用日常对话,和尽量逼真的布景。以上就是传统中国画与古今西洋画的不同之处。
    我们再来对于传统中国画与古今西洋画,进行优劣之比较。绘画之道,写实与写意,两者不可偏废。传统中国画之侧重写意,虚于写实,似为病态;古今西洋画之倾向写实,乏于写意,亦是弊端。若论优点,一般学者论两者之优,中国画在于“清新”,西洋画在于“切实”。如果检查它们的缺点,那么,中国画不免“虚幻”,而西洋画则过于“重浊”。换句话说,中国画之“梦”与“旧剧”,有超现实的长处,同时又有虚空的短处;而西洋画之“真”与“新戏”,有确实可见的长处,同时又有沉闷的短处。然而一些美学家与哲学家还作了更明确的比较,他们得出结论:艺术,作为人的心灵中最微妙的活动,超越“切实”而达到“清新”,是难能可贵的;然避免“重浊”而流于“虚幻”,则是未可厚非的。这样说来,在艺术的意境上,传统中国绘画比古今西洋绘画要优越。
    中国的写意与浪漫主义风格,似已走完世界历史,并且绕了许多圈!其中最奇异的艺术门类就是书法。在绘画上,中国画家的抽象和蒙胧艺术都比西方出现早得多。梁楷的减笔人物画比毕加索早了近1000年,而蒙胧更是东方艺术的特征。中国艺术的早熟传统,使得同类艺术在其它地方出现之前、都被中国人“玩”熟了,古代大师乃垂世楷模,难被赶超。
         (七)文明:崇高境界      
    就文化或文明的成就而言,西方是爆炸性与破坏性之光环,华夏是圆融性与和合性之结晶。现从三方面比较文化与文明:第一、“正→反→合”(阴阳律)来看,古今西方滞留于第二阶段(反),传统华夏已经涵融与超越之,而达到第三阶段(合)。第二、《易经》云:“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近现代西方惟在“器”(形而下)的层面过分发展;而传统华夏则是对其涵容且超越之,遂达到“道”(形而上)的高度。第三、老子曰:“常无,欲以观其妙;常有,欲以观其徼。”写实是“有”的境界,写意是“无”的境界。中国艺术乃至全部文化与文明,是(有无)两者和合而升华,别有天地,打开玄之又玄的众妙之门;西方艺术乃至全部文化与文明,是局限于“有境”而愈益冲突,破坏生态,打开神乎其神的潘多拉盒子。
    进而对照古今西方与传统华夏六点,反/器/有→合/道/无:
    A.艺术:写实(西方)→写意(华夏);B.人生:物质人生(西方)→礼乐人生(华夏);C.政治:政刑之治(西方)→德礼之治(华夏);D.国际:霸道/国族观(西方)→王道/天下观(华夏);E.经济:戡天役物/进步发展(西方)→惠而不费/三才平衡(华夏);F.军事:战胜消灭/暴力升级(西方)→全胜勿破/攻心为上(华夏)。
    传统中国,所有艺术之外的东西,乃至文化与文明的各方面,诸如政治、经济、科学、人生和军事等,都已礼乐化或艺术化。今人崇尚西洋,却鲜知彼之“文明极致”,在中国不仅古已有之,而且早被玩得熟透,或云“早熟”。例如,冠于世界历史和奠基科学革命的中国科技,被置于和谐的轨道,使之“利而不害”(非双刃剑);此乃经过“人文化成、中庸中和”,从而与自然最大妥协最大和解的结果,绝非用于征服自然征服世界。而今撤销传统文化,放纵科学野马,只是阳亢,不要和合,以致人类正在走向自我毁灭。再如民主,也是如此。中国早在两千多年前就已扬弃阶级(贵族制度),开始实行高尚民主(君子尚德)——国史大师钱穆说:汉唐两朝是“民主精神的文治政府,经济平等的自由社会”;只不过因为华夏承受忧患、承受遍天下的祸因乱源而被掩盖,治水防夷尤需要中央集权,后者却也被“礼乐化”,即政刑之治逐步转为德礼之治。自下而上的选贤与能、无远弗届的修己安人、无对而和的天下为公,以及利益服从于道义、国族观消融于天下观;古今中西除了传统中国谨而行之,还有谁能做到?近现代民主政治与文官考试,乃至美国国民及《独立宣言》和法国革命及《人权宣言》,皆是受中国文化所致。
         (八)气韵:艺术极致      
    中国绘画的崇高境界的造成,与汉唐之际中国艺术发生飞跃,是有着很大关系的。南齐人谢赫,首倡“气韵生动”之说,成为往后一千多年中国人鉴赏绘画的主要标准。何谓“气韵生动”?生动的源泉是“气”。中国古代思想家孟子说:“我善养我气!”
    “气”是一种无惧而超俗的精神。所以说:“气盛则纵横挥洒。”惮南田在其所著《甄香馆画跋》中写道:“一草、一树、一丘、一壑,皆灵想所独开,非人间所有。其意象在六合之表,崇落在四时之外。”又说:“秋夜横坐天际,目之所见,耳之所闻,都非我有。身如枯枝之迎风萧聊,随意点墨,岂所谓‘此中有真意’者非耶?” 如此“非我”的境界,与王国维《人间词话》中的“无我之境”,差不多是一致的。王国维例举古诗:“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和“寒波澹澹起,白鸟悠悠下”,是“无我”或“忘我”之境。
    学者们进一步认为,中国传统画家既然以“气韵生动”为要领,于是便重用线条,来表示心灵的旋律。又因重用线条,便重视单纯的美,以致重视畸形化的美,此两者均依据特点扩张的原理来表现的。近而重视“疏朗空灵”的美,所以古人在画中都喜欢留下空白。元代画家解释道:空白中有灵气往来。中国传统之画家,从寥寥之数种点线,表现他们的层出不穷的意境,从一草、一木、一花、一石之中,去窥探大自然的全貌;从淡淡几笔的梅、兰、菊、竹之中,来表现人生的崇高理想。英国诗人勃莱克说:“一朵野花见天国,一颗沙粒见全世界。”中国传统画家就是以这种简单又简单的线条,来表现那般深奥再深奥的哲理。更由于山水画以写意为旨趣,墨染云气,烟雾迷离,吞吐变幻而无穷尽,气韵生动而极美妙。
    进而言之,中国传统绘画之“气韵生动”,乃与中国文化的重视道德的精神,是密切相关的。郭若虚在其所著《书画见闻志》一书中,这样写道:“人品既高,气韵不得不高。气韵既高,不得不生动。”中国古人之重视道德,不是外在的强制束缚,而是内心的自由体验。美学家与哲学家们认为,这种从内心体验的善良之性,极容易与艺术的心境相通。如孔子所云:“据于德,依于仁,游于艺。”即:保持德善之性,不悖仁爱之心,然后畅游艺术之境。这就把美和善融于心灵之中。这种思想深深地影响了中国古人。晋代王羲之在他所写《学画论》一文中说:作品是以画家的人格为基础的,所以画家要留意于人格的陶冶。中国历代的画家,大致都很重视个人修养,画品的高低,也就反映着画家的道德水平。一幅美妙的画,之所以那样令人悠然神往,主要是因为该画的作者有一颗“自弃忘我”的心,当这般高尚的意境出现于画面之时,观赏者就会有一种美不胜收的感受。 (责任编辑:adm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