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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斯提卡·布拉达坦】我为何来美国失败?


    我为何来美国失败?
    作者:科斯提卡·布拉达坦 著 吴万伟  译
    来源:译者授权儒家网发布
    我写了一本书《失败颂》,这就像鱼儿称赞水一样。就我记忆所及,甚至在我有记忆之前,我就一直在失败的大海里游泳。对我们很多人来说,我们做什么,特别是我们不能做什么其实早在我们出生之前很久就已经决定下来了---那是被历史、地理、帝国的盛衰荣辱等所谓有些荒谬可笑的“命运之神”决定下来的。在我降临到这个世界之时,失败的因子已经铭刻是在我的血液和骨髓之中。有时候,我甚至在纳闷,除了失败,世界上是否还有别的什么东西。
    我来自罗马尼亚,一个似乎命中注定遭受诅咒的蕞尔小国,自存在以来就一直陷入失败深渊而无法自拔之地。失败似乎无处不在:在人们呼吸的空气中,在他们喝的水中,甚至在他们说的语言,特别是在语言中。罗马尼亚语是任何一位语言学家的梦想之地:一层一层的语言就像地质地层一样堆积起来,显示出曾经在此地殖民,在此地剥削或者仅仅从此路过---匆匆忙忙奸淫掳掠一通的外国军队和帝国:希腊、罗马、拜占庭、奥斯曼、匈牙利、俄罗斯、奥匈帝国和苏联等。
    丰富多彩的地方美食融合了所有邻国的饮食传统,却没有自己清晰的独特身份特征。与此相似,罗马尼亚语是纯粹的巴别塔事件,将十多种语言融合在一起。表示失败的词汇在罗马尼亚语中数不胜数,它们来自不同的源头,其词语构成也丰富多彩,你可能仅仅为了享受将生存体验转换成词语的快乐而去体验一次失败。出身于这样的地方,我怎么能不称赞失败呢?
    我出生于20世纪70年代,当时,这个国家正陷入乌托邦的高潮之中。没有什么比痴迷于追求纯洁性带来更多的失败了。你越是接近于完美,你离失败就越近。我们应该随时都可能进入共产主义的天堂,但人们的生活却一步步走向地狱。正如弗里德里希·恩格斯(Friedrich Engels)的预言,随着国家变得越来越有压迫性,国家也不可避免地要消失。一切都是公共所有,虽然能拥有的东西并没有多少。在很大程度上,乌托邦实验其实是被一帮恶棍在操作的。现在,在我看来,这是符合逻辑的安排。你要么是不可救药的理想主义者,要么是腐烂到根子里了,否则怎么能相信有乌托邦呢?理想主义从来就不是能在世界的那个地方扎下根来的植物啊。
    罗马尼亚国家打着工人阶级的旗号做了一切---镇压、监督、警察暴力,甚至半夜破窗而入等。该政权被称为“无产阶级专政”,但在此肯定存在一种语法错误:最明显不过的是专政无产阶级,因为工人一直处于悲惨、无知和贫困中。他们被当成背负沉重压力的牲畜,却被告知自己幸运得很,如果生在资本主义社会,他们的生活将糟糕得多。学校里讲授很多课程,但最被广泛讲授的课程是认知失调的艺术:亲眼目睹所有这一切,却假装什么也没看见。如果掌握了这门艺术,你就能生存下来,虽然内心异常纠结。我就生活在《1984》这样的社会中,早在该书出版之前很久,故而对它的熟悉程度简直就像自己的手掌一样。
    说到书,我要花好长时间才能找到书。在共产主义乌托邦中,若还有一个社会阶级比工人阶级更惨,那就是农民阶级了。
    我就出生于几乎不识字的农民家庭,当我来到这个世界上时,家里没有一本书。后来,我购书上瘾,收藏了好几千本书,似乎在做一种根本不可能实现的努力,想方设法填满没有书的童年和青少年时期。从原则上说,你可以从村子里的图书室借书,但这样做是有风险的。如果有人逮住你读书,你将受到惩罚。因为那是你干活时偷出来的宝贵时间,使用童工在准天堂是常见现象。
    在我家,我们说话不多。对于忙着维持生物学意义上的生存的人来说,词汇的使用是很高的要求。匆忙叫醒、一个愤怒的眼神、或者偶尔揍一顿等,这都是更加有效得多的交流手段。在这样的环境中,思想萎缩就像疫情一样在社会上泛滥。我自己最早的社会化过程基本上就是上山放牛。回头来看,我在后来在生活中热烈拥抱使用词汇的技能,很可能是迫切地想努力改善之前寡言少语的童年毛病吧。
    到了20世纪80年代后期,有些人对共产主义实验感到厌烦,他们认识到如果变成资本主义者可能更好玩一些。后来就出现了政权的垮台,那是在自身荒谬性的重压下造成的,我们这些乌托邦的孩子被压在废墟下面。不是说这种情况给我们造成伤害(我们已经活得够悲惨了,伤害再多一些也没什么了不起),而是说它让我们与失败结成一种特权联盟,与失败更契合,甚至老想与失败调情。一旦进入过乌托邦,你就注定要失败。虚空会进入你的骨髓,你走到哪里,就会将其带到哪里。
    考虑到罗马尼亚的受虐狂历史,一种可敬的传统已经扎下根来。你做能做的一切来使你与国家保持距离,你扔掉它就像蛇脱壳一样,然后去接受一个新身份,无论它是什么。最能体现罗马尼亚精神传统的典型代表是哲学家萧沆(E.M. Cioran),他曾经在《出生的麻烦》中写到,“我花了一辈子的时间想成为别人:西班牙人、俄罗斯人、吃人者---任何别人都行,只要不是我现在的身份。”萧沆在其他著作中承认,他带着“沉重的仇恨”热爱罗马尼亚,他在20多岁时离开罗马尼亚前往法国,是他一生所做的“最明智的”决定。
    除了了不起的失败天赋之外,罗马尼亚人还有一种诀窍:生活在痛苦不堪的分离之中,离开家乡,却又忍受不了思乡想家之苦。单词(Dor)来自拉丁语悲哀痛苦(dolor),这个词用来表示一种状态,是罗马尼亚词汇中最明确无误的含义之一。大量的民谣、数不清的诗歌甚至哲学著作都是围绕这个单词创建起来的。
    轮到我跟随这个传统时,这种决定已经相对简单多了。我想移民美国,但我立刻认识到美国人对轰轰烈烈的成功的崇拜,对评定等级和排名的狂热追求,以及上瘾性地在任何事情上追求完美,但这些只是华丽的外观。在这乐观的虚饰背后潜藏着对失败的强烈恐惧:害怕下降、跌落、丢脸、丧失他人尊重,害怕被排除在外和沦为边缘人。处于美国梦核心的不是成功而是失败---对失败的强烈恐惧。可以说,美国家就是专门为像我这样痴迷于失败的人量身打造的。
    译自:Why I Came to America to Fail By Costica Bradatan Jan. 2, 2023
    https://headtopics.com/us/opinion-why-i-came-to-america-to-fail-33548876 
    作者简介:
    科斯提卡·布拉达坦(Costica Bradatan),德克萨斯理工大学荣誉学院文科教授,澳大利亚昆士兰大学哲学荣誉研究教授,著有《生死之间:哲学家实践理念的故事》(中央编译出版社2018)和《失败颂:谦逊的四个教训》(哈佛大学出版社2023年)。《洛杉矶书评》宗教和比较文学版编辑,主编两套丛书《哲学电影制片人》(布鲁姆斯伯里出版公司Bloomsbury)和《无局限》(哥伦比亚大学出版社)。“民主岂是人能享受的?”收录在《质疑一切:哲人之石读本》(Question Everything: A Stone Reader)中,其中文版发表在《爱思想》2019-07-17,  http://www.aisixiang.com/data/117192.html 《搜狐网》2021-07-28 https://www.sohu.com/a/333598337_100051266 
    本文得到作者的授权和帮助,特此致谢。——译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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