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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高正讲《近思录》:因经求道 记诵功夫不可缺


    朱高正先生讲《近思录》·格物穷理第二 之二:因经求道 记诵功夫不可缺
    伊川在下一条就提到了,他说:“思曰睿,睿作圣”。在《近思录》里头,“思曰睿,睿作圣”至少出现两次。我跟大家说,在《近思录》里面,引述古书,引述两次以上的,这不是朱熹疏忽了,是刻意的,只有两个地方——一个就是引用董仲舒的话,董仲舒哪一句话?叫“正其义而不谋其利,明其道而不计其功”,引用两次,表示说,朱熹对于董仲舒这一句话给予非常高的评价。同样的道理,《书》经这一句话——“思曰睿,睿作圣”,也引用了两次。什么叫“思曰睿,睿作圣”?所谓“思曰睿”就是鼓励我们人要勤于思考、善于思考,久了,明睿自然就出来了。也就是说,你只要能够善于思考、勤于思考,你就会变得明睿。然后“睿作圣”,大家看那个“作”,“作”就是造作、创作的意思,也就是明睿,明睿久了,你自然而然就变成圣人了。
    我刚才讲《中庸》那一句话,“唯天下至圣,为能聪明睿智”。这个聪明睿智,睿智从哪里来?就是靠思考来的,所以“思曰睿,睿作圣”。
    伊川说:“‘思曰睿,睿作圣’。致思如掘井”,说我们致力于思考的时候,就好像在挖井一样。挖井,刚开始的时候,水一定都是非常地浑浊,然后挖久了,挖得越来越深了,慢慢,清水就引出来了。所以伊川告诉我们,我们人在思考事情的时候,由于我们对这件事情了解不多,一开始思考的时候,一定会很浑浊,很乱,但是,思考久了,自然而然就明快了,这就像我们在挖井一样,你挖得还不够深的时候,当然都是浊水,当你挖到泉眼的时候,清水一出来,就明快了。我们淘出来的井水还会浑浊吗?没有。但是它要有一个过程,就像我们在思考的时候,刚刚开始一定很浑浊,但你想通了,自然而然就明快了。
    所以说,大家不要怕思考。我们这样讲,独立思考是建立自主人格的前提。一个越能够独立思考的人,那人格就更加独立。大家有没有看到?康德讲,什么叫哲学的精神?哲学的精神,很重要的一点,就是自由思辨的精神。什么叫自由思辨?也就是说,你的思考不要受到客观环境的影响,你一定要能够跳出客观环境——也许这个时代的见解是对的——但你还是能够跳出那个时代的环境来思考它:“哎,原来跟我的想法一样”,那我们就服膺它;有时候流行的见解是不对的,我们跳出来一看,我知道现在流行的见解,错,错在哪里,对吧?大家认为对的,其实是不对的。那我们就透过适当的方法来把它调整,这也算是一个知识分子对时代的一个贡献。所以说,大家要记住,自由思辨是很重要的。
    所以说,有些人在批评传统文化,认为好像我们传统文化都是死背,我在这儿举个例给大家听。像我在台湾念大学的时候,我曾经上过西洋哲学史的课。教我们西洋哲学史的课,有一位姓邬的——就是乌云密布的乌,再加一个耳刀旁——有一位姓邬的教授,他是留德回来的。他就用这一句话来总结——他说西洋哲学是要靠推理的,而中国的哲学需要靠背的——我那时候就跟他举手,我不赞成他的讲法,就跟他辩起来了。所以说,我在这儿告诉大家,其实这完全是错误的!大家要记住,按照这位邬老师的讲法,好像中国传统都是用背的,不讲推理,不讲思考……因为我从高中就对中国传统文化非常地热爱,我是很有独立思考的人,我都不同意他的这种讲法。我自己在读书的过程当中,我认为,思考是很重要的,而且孔子讲“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学跟思是分不开的。那这位老师却讲,中国传统都是用死记硬背的,我不同意。
    
    记诵功夫不可缺(资料图 图源网络)
    他的意思是认为死记硬背不是做学问,推理才是做学问。我在这里告诉大家,他讲这一句话——大家不要听到我讲这一句话,以为说什么都要推理,就不用背了,错了!我再举另外一个极端的例子给大家听。
    我到德国去念书的时候,因为我专攻康德,你知道吗?我为了要读康德《纯粹理性批判》,我连续三天都吃素斋,天天都洗澡。然后,第三天晚上,我就静下心来,把《纯粹理性批判》原著德文版——因为我以前已经看过英文版的了——只看一页哦,生字早都没有了,看一页,看下来,看一个晚上,看了三个小时,康德在讲什么?我看不懂,眼泪掉下来了。我说,我飘洋万里,从台湾来到德国,要学康德,竟然一页一个晚上都读不完,怎么办呢?我很头大,那时候整个人心灰意懒——这样的话,我怎么对得起在台湾的家人?
    那时候怎么办?在德国有一个制度我觉得不错,它规定:每一个老师,每一个礼拜,都要安排一个小时会见学生。我就知道有这么一个制度。我就去找那时候在德国波恩大学教康德最有名的——那个“最有名”是怎么有名?我告诉你,他已经开康德纯粹理性批判这一门课,有一门讨论课——他一个学期就只教一节而已,一个学期教一节是多少?一页而已!一个学期的讨论课只讲一页,那当然不是随便的一页,是里面含金量很高的一页。我就去找这一位老师。
    我进去,我就说:“老师,可以不可以请你帮我一个忙?你可不可以帮我找出不超过40页——康德自己写的东西——把康德的整个哲学思想高度概括的40页?”他看了我是从远东来的学生,就笑了,说你这个问题很有挑战性,我想都没想过,你下个礼拜来,我来努力看看。下个礼拜我再去看他的时候,他就告诉我:“来,朱先生。康德在1797年——他生前出版的最后一本巨著叫做Metaphysik der Sitten——《道德形上学》,里头的Einleitung——导论38页”。他说,因为这是康德生前,1797年,他写的,也就是康德生前出的最后一本巨著。他说这38页,都是康德自己把他的思想在他导论里头高度概括。
    我很高兴,回来,我就自己跟自己讲,说高正啊高正,因为那时候是放暑假,我说未来40天之内,我生吞活剥我也把你这38页都嚼烂!大家知道吗?我就把它全部都背下来。你说学西方哲学不用背吗?我告诉你,当我把这个背下来——我不是死背,为什么?大家知道吗?在德国有研究康德的辞典,一本,这么厚,也就是说我对康德的术语哪里不懂,我马上翻,哦,这个术语在康德的哪一个著作里面是怎么用的,全部都有引——表面上是读那38页,其实我把这38页所有在康德辞典里面有的材料我都看过了,我把这38页背得滚瓜烂熟。我对康德的基础就是打在这里的,大家知道吗?我们稍后会讲。
    我们要学经典,一定要干嘛?一定要先找到一个路径,然后立一个门庭。我告诉你,以我学康德来讲,什么叫路径?我就去找这位老师,这不就是路径吗?他告诉我这38页,这就是立一个门庭。好,当我把这38页背得滚瓜烂熟之后,下个学期开始上康德的课,老师都吓坏了——我可以倒背康德如流,跟老师对练。哦!老师对我刮目相看啊!我在这里就告诉大家,我的博士论文只不过就是在这38页里面其中的半页而已,这样大家清楚了吗?
    所以说,我在这儿告诉大家,背没有错!所以刚才那位从德国留学回来的邬老师说,中国的学问就是用背的,西方的学问是用推理的……我告诉你,西方也要背!他就说,《柏拉图》需要背吗?我说,错了,《柏拉图对话论》当然用不着背,但是像康德这种经典式的——我打个比方,马克思的经典,像马克思的《异化论》,在《德法年鉴》的那些经典你能不背吗?《费尔巴哈提纲》,能不背吗?真正的经典,当然不是死背呀!你也是要透过思考,了解它的意思,你才能把它背下来。
    所以说,我在这里就举这个例子给大家看,记诵只是基本功。在这里还要补充一句话,其实我小的时候最痛恨背了,因为老师叫我们背一些莫名其妙的东西,我实在很痛恨背。但是到了我四、五十岁以后,我的看法就改变很多,我对背是怎样看法,大家知道吗?也就是说,这么好的东西,我们自己写不出来,人家已经写出来了,那我们把它背下来,不就变成我们的了吗?这样大家听清楚了吗?所以说,这个背,你不要去乱背,要好的东西才把它背下来。好的东西背下来,我告诉你,我们自己写不出来,我们把古圣先贤所讲的话背下来,不就变成我们的了吗?
    就好比,我举个例,刚刚伊川讲,说“‘思曰睿,睿作圣’。致思如掘井,初有浑水,久后稍引动得清者出来。”大家看看,伊川在鼓励我们来思考,就是这样来讲。在第二卷里面我们提到,横渠,也就是张载所讲的“书须成诵”,说经书你要背下来。然后在这里,伊川讲“思曰睿,睿作圣”、“学原于思”。我告诉大家,这两者非但不相抵触,而且是相辅相成,你要能记诵,也要能善于思考,这样你才能够因经以求道,这样大家清楚了吧?
    主讲人简介:
    朱高正,1954年出生,南宋大儒朱熹的第26代孙。1977年台湾大学法律系毕业,1980年赴德国波恩大学深造,1985年获哲学博士学位。1998年9月获聘为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生院特邀教授。博览群籍,学贯中西,向以弘扬优秀传统文化、重建中国文化主体意识、推动中国全方位现代化为己任。著有《近思录通解》,德文著作《论康德的人权与基本民权学说》,易学专著《周易六十四卦通解》,《易经白话例题》,作品精选集《中华文化与中国未来》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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