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炜】略论孔子对语言有限性问题的应对之策
http://www.newdu.com 2024/11/25 11:11:53 儒家网 newdu 参加讨论
略论孔子对语言有限性问题的应对之策 作者:孙炜(杭州师范大学人文学院) 来源:中国社会科学网 时间:孔子二五七二年岁次壬寅十一月十三日癸巳 耶稣2022年12月6日 语言是思维的外壳,也是思维的外在表达形式。人的思想需要借助语言进行表达,并以此实现交流与传播。因此,语言对于思维来说,有着极为重要的意义。孔子是我国古代著名的思想家和著述者,他对语言和思维的关系进行了深入思考。这些思考也体现在其著述之中,并对我国古代语言的发展和著述体例的形成产生了巨大影响。 语言和思维的关系 在老子提出的“道可道,非常道”的基础上,孔子对语言与思维的关系进行了深入思考。比如,《周易·系辞上》:“书不尽言,言不尽意。”孔子以此指向了书面语、语言与思维关系的问题。语言不仅不能准确完整地表达思维,书面语也存在着不能准确表达语言的问题。书面语与思维之间,事实上是隔了一层媒介的不精确表达。但孔子与老子最大的不同,在于积极地设法弥补“书不尽言,言不尽意”的问题。其解决途径是引入“象”作为语言表达的辅助。 《周易·系辞上》:“圣人立象以尽意,设卦以尽情伪,系辞焉以尽其言。变而通之以尽利,鼓之舞之以尽神。”孔子认为,“象”可以弥补“言不尽意”的不足。借助“象”以“尽意”,是孔子在语言与思维关系问题上所做的突破。孔子对“象”的解释是,“是故夫象,圣人有以见天下之赜,而拟诸其形容,象其物宜,是故谓之象”。“象”是圣人为表现“天下之赜”而进行的提炼、模拟,以“象其物宜”。 就本质而言,“象”是以符号排列来代表、模拟天下的万事万物。所以,孔子又说,“象也者,像也”,“象也者,像此者也”。因此,八卦以至于《易》都可以看作“象”。“八卦成列,象在其中矣。”“是故《易》者,象也。”包牺氏“仰则观象于天,俯则观法于地,观鸟兽之文与地之宜,近取诸身,远取诸物”而作之“象”,“以通神明之德,以类万物之情”。“极天下之赜者存乎卦”,而“《易》之为书也,广大悉备。有天道焉,有人道焉,有地道焉”。“象”不仅可以存“天下之赜”,还蕴含了“天地人”之道。不惟如此,“象”还具有表达的作用,“八卦以象告”,“爻象动乎内,吉凶见乎外”。“言象结合”,足以尽天地人之道。 其实,从《系辞》来看,“象”不仅指卦象,还指自然界的物象(即各种自然现象)与世间的事象(即各种人事现象)。《系辞》在解释《易》的形成时指出,《易》本是来自天象、地象、人事的,是包牺氏“仰则观象于天,俯则观法于地,观鸟兽之文与地之宜,近取诸身,远取诸物”的结果,是“天生神物,圣人则之;天地变化,圣人效之;天垂象,见吉凶,圣人象之;河出图,洛出书,圣人则之”的结果。其中所提到的“天象”“地法”“神物”“河图洛书”“鸟兽之文”都属于自然界的物象,而“近取诸身、远取诸物”则是面向人事而言。包牺氏正是从这些物象与事象中读出了天地人之道,并通过作卦来表达的。这里,孔子赋予了“象”以表达的功能。“象”是人类表达思维、记载传播道的重要载体,是言的有力补充。 综上,孔子对语言和思维关系的思考,可总结出如下几点。一是书面语不可能完全表达语言的丰富涵义。二是语言不可能完全表达人的思维。三是“象”也可以表达人的思维,并在表达思维方面具有语言所不能起到的作用。“言象结合”,可以尽意。四是“象”包括符象(人创造的符号)、物象(自然界中的自然现象)和事象(人世间的人事)。五是人的知识有许多是圣人从物象和事象中体悟出来的。 “言象结合”的方式 孔子承认语言表达的有限性,并且承认“象”对语言的补充作用。这一思想对他的著述也产生了深刻的影响。在《易传》和《论语》中,我们可以发现孔子在表达自己的思想、观点时,有不少地方引入了“象”。《易传》是孔子改造《易》的产物,《易》本为卜筮之书,孔子将其改造成义理之书。《易》之卦象也成为孔子发挥义理的载体。 比如:“九三重刚而不中,上不在天,下不在田,故乾乾因其时而惕,虽危无咎矣。九四重刚而不中,上不在天,下不在田,中不在人,故或之。或之者,疑之也,故无咎。”这是孔子据乾卦九三爻、九四爻之象阐发的义理。乾卦六爻全阳,就九三、九四爻而言,其上下爻都是阳,阳代表刚,故曰“重刚”。九五爻代表天,九二爻代表田,九三、九四上不在五位,下不在二位,故曰“上不在天,下不在田”,因此也就是“不中”。基于此“象”,孔子悟出,君子不在他应在的位子上,所以情况有点危险。但君子若能时刻小心警惕,就可以防止不好的情况发生,故曰“无咎”。 再比如,孔子对“大过卦”初六爻的阐发:“初六,藉用白茅,无咎。”子曰:“苟错诸地而可矣,藉之用茅,何咎之有?慎之至也。夫茅之为物薄,而用可重也。慎斯术也以往,其无所失矣。”大过卦初六爻为一阴承二阳之象,其卦辞为“藉用白茅,无咎”。孔子据此发挥,认为以一阴承二阳,如能小心谨慎,也不会有差错。本来放在地上就可以了,而此又能在下面铺垫一层洁白干净的茅草,这是“慎之至”。虽然一阴在二阳之下,但如能谨慎从事,则不会出问题。 以上两则主要是借助卦象发挥为人处世的智慧和道理。从整个《易传》来看,孔子还有不少借助卦象阐发社会哲理的地方。比如:“德薄而位尊,知小而谋大,力少而任重,鲜不及矣。《易》曰:‘鼎折足,覆公餗,其形渥,凶。’言不胜其任也。”这是孔子据鼎卦九四爻象所阐发的人生社会哲理。九四之象,为“处上体之下而又应初,既承且施,非已所堪”,既要上承六五、上九,又要下应初六,大大超出了九四的承受力,所以导致“鼎折足,覆公餗,其形渥”,其下场也必然是凶。孔子借此卦象,阐发了“度德而处、量力而行”的哲理。如果一个人不顾自身条件,好高骛远,“德薄而位尊,知小而谋大,力少而任重”,很少有不受其害的。 孔子依据卦象,“言象结合”地阐发了自己关于人生与社会的哲理思想。这是《易传》的一大特色。但这种著述方式主要还是受《易》本身的影响。在其他著作中,孔子则多借助物象和事象来阐发自己的思想,这一点体现在他对仁和孝的论述上。孝是孔子非常看重的伦理道德,可以说是孔子伦理道德体系的根基,而仁则是孔子整个学说的核心。孔子曾在多个场合谈论过孝和仁的问题,但都没有给一个明确、精准的定义,而是将其寓于事象之中,让受教者从事象中体悟。 孟懿子问孝,子曰:“无违。”孟伯武问孝,子曰:“父母唯其疾之忧。”子游问孝,子曰:“今之孝者,是谓能养。至于犬马,皆能有养;不敬,何以别乎。”子夏问孝,子曰:“色难,有事弟子服其劳,有酒食先生馔,曾是以为孝乎?”关于孝,孔子在回答孟懿子、孟伯武、子游、子夏等人的提问时,分别将孝寄予于顺从父母意志、不让父母对自己有多余的担心、内心的尊敬、神色和顺等具体的行为之中,让问者从具体的行为之中去领悟,而不是给予具体精确的定义。这与西方哲学、伦理学的表达方式大不相同。 不仅论孝,孔子论仁也是如此。比如,樊迟先后三次向他请教何谓仁这一问题,他却给了三个答案:“先难后获”“爱人”和“居处恭、执事敬、与人忠”。再比如,颜渊问仁,子曰:“克己复礼为仁。一日克己复礼,天下归仁焉。为仁由己,而由乎人哉?”仲弓问仁,子曰:“出门如见大宾,使民如承大祭。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在邦无怨,在家无怨。”司马牛问仁,子曰:“仁者其言也讱。”子贡曰:“如有博施于民而能济众,何如?可谓仁乎?”子曰:“何事于仁,必也圣乎!尧舜其犹病诸!夫仁者,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能近取譬,可谓仁之方也已。”子张问仁于孔子,孔子曰:“能行五者于天下,为仁矣。”请问之,曰:“恭、宽、信、敏、惠。恭则不侮,宽则得众,信则人任焉,敏则有功,惠则足以使人。”孔子对诸多弟子关于何谓仁这一问题的回答,都是将仁寓于具体的行为之中,并不做严格、精确的界定。之所以这么做,是与孔子对语言与思维关系的认识有关,他不信单凭语言就足以准确地表达思想,还必须借助于“象”,这里他所借重的就是事象,具体的行为、人事。 这一观念也体现于《春秋》中。《春秋》寄寓着孔子的政治思想,“夫春秋,上明三王之道,下辨人事之纪,别嫌疑,明是非,定犹豫,善善恶恶,贤贤贱不肖,存亡国,继绝世,补敝起废,王道之大者也”。孔子也自称“知我者其惟春秋乎”。但孔子之所以“因史记作春秋”,据他自己所言“我欲载之空言,不如见之于行事之深切著明也”,正是因为他认为空言不足以尽意,不如因实事(事象)以明理。其实,甚至可以说整部《春秋》就是孔子寄寓自己政治理想的大事象。 可见,孔子意识到语言作为表达思维、道理载体的局限性,而借助“象”来弥补,并且把这一思想运用到自己的著述与行为之中。孔子对语言和思维关系的思考,无疑是充满睿智的。尤其是他提出以“象”作为言在表述思维时的辅助,并将“言象结合”的方式用于著述,更是对我国思想文化的发展产生了深远影响。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