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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如说儒第十三讲:论语·公冶长篇


    读书人最基本的本分
    徐晋如:
    我们今天来讲《论语》的第五篇《公冶长篇》。
    第五篇表面看起来是在讲孔子对他的学生、对当时的闻人——有名的人、对古人做出的评价,但实际上这篇的根本的核心其实是孔子在讲他的性命之道。当然性命之道是儒家最精深的学问,《论语》毕竟它不是经,所以它对于性命之道的涉及并不是很多,但是如果我们仔细地推演,还是可以感受到孔子的一些基本的立场。
    一般来说,我们讲性和命,今天我们连在一起说,已经把它当成一个概念了,说你性命堪虞,性命不保。有一位学者叫刘小枫,他在中山大学教书的时候,当时他就办了一个讲座,叫《哲学与性命》。结果呢,学生挤得满满的,他说我今天讲的题目实际上不是这个题目,被哲学系的老师们把我题目给改了,我原来的题目叫《哲学与性命堪忧》,他就讲搞哲学做得特别地深了以后,有可能就会招来杀身之祸。刘小枫先生所讲的性命就是今天我们口语当中所说的性命,但是传统意义上的“性命”,这两个是两个词放在一起说的,性是性,命是命,就像计算机一样,性是硬件,命是软件。上天赋予人的禀赋,一个人所拥有的资质,比如他身体情况是怎么样,他是壮硕还是瘦弱,他是聪明还是愚笨,他是情感丰富还是性情凉薄,这个叫做“性”。而“命”呢,是指他在这个社会之上,他所获得的成就,他所受到的对待,这个叫做“命”。孔子不是一个无神论者,他认为,“命”这个东西是上天所决定的,但是我们可以善修自己的“性”,从而来改变自己的命。所以儒家的一个基本立场叫做信命而不认命,我相信有天命,但是又不肯屈从于天命。这是在当时非常通达、非常进步的一种思想。你不能用今天的无神论的思想去要求两千多年前的孔子。
    我们来看第一章。
    子谓公冶长:“可妻也。虽在缧绁之中,非其罪也。”以其子妻之。
    公冶长是孔子的一个学生,他曾经因为邦国无道被冤枉,成了一个囚徒,“缧绁”本来是指绑这个囚犯的刑具,这里面就是指他成为了一个囚徒。但是孔子认为,尽管是他成为一个囚徒,这个不是他的罪,这是这个国家出了问题,这个体制出了问题。他成为了一个囚徒,恰恰说明他品德高尚,恰恰说明他是一个值得信赖的人。因此,就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了他,也就是说公冶长成为了孔子的“令袒”。我们中国古人对于一些亲戚关系都有非常好的称呼,称呼别人的女婿叫做“令袒”,它出自于一个著名的典故,就是当时王羲之他们王家在当时是大族、望族,结果呢另一个望族谢家就要来挑女婿,王家的人都要来看,结果只有王羲之呢他袒露着肚子躺在东边的床上在那里高卧,特别地有风度,特别地潇洒,不拘一格,结果对方来看的人就说我就找他了,所以说叫“东床快婿”,袒着肚子的快婿,所以叫“令袒”,“令”是美好的意思。
    下面还有一个对比:子谓南容:“邦有道,不废;邦无道,免于刑戮。”以其兄之子妻之。
    南容是孔子的另一位弟子南宫绦,孔子称赞他邦国有道的情况,在这种情况之下,他能够为国家所用,能够建立功业,能够出仕;在邦国无道,所谓的乱邦、危邦这样的一种背景之下,他又能够保全自己,不会招致杀戮,不会招致缧绁之事,这个“戮”指的是被抓起来,把他当成了囚徒。所以孔子也称赞他的品格,把自己的亡兄孟皮——孔子有个哥哥叫孟皮——的女儿嫁给了南宫绦。孔子的父亲叔梁纥,他开始娶了一个妻子生了九个女儿,后来因为中国古人比较重视子嗣的存衍问题,这一点当然是中国文化当中我认为是非常不好的地方,就是重男轻女。所以就又娶了一个妾,娶了一个妾生了个儿子就是孟皮,结果孟皮有小儿麻痹症,腿不好,“不良于行”。于是,他又娶了颜征在,也就是孔子的母亲,生了孔子。在孔子收南宫绦做学生的时候,看中了南宫绦的时候,孟皮已经去世了,所以孔子就做主张,把自己的侄女嫁给了南宫绦。
    前人关于这段有不同的说法,一种说法是认为这是两个不同的事情,这之间没有必然的联系,孔子同时认同公冶长和南宫绦,因此分别把自己的女儿和自己的侄女嫁给这两个人,无容轩轾,没有分别。另一种说法是认为,孔子的心目中,究竟认为谁更贤德的问题。这涉及到孔子认为给自己的女儿找一个好归宿更加重要,还是给自己的侄女找一个更好的归宿更加重要?当然有各家不同的说法。
    我个人的看法,我是认为,孔子认为在公冶长和南宫绦之间,南宫绦是更加贤德的,是孔子更加称许的一种人格,为什么呢?下面我们在下文都可以找到内在的佐证。我们就会发现,孔子追求的是一种韧性的战斗:邦有道的时候,我们就出来做官,就出来为民请命,把这个国家建设得更好,让老百姓安居乐业;邦无道的时候,那么你就要韬光养晦,干什么呢?传承文化。因为一个时代它坏,可能是因为体制的坏,可能是因为一个统治者个人的坏,也有可能是因为整个文化坏掉了。体制的坏和一个统治者的坏都是暂时的,但是一个文化要是坏掉了,那就没救了。所以一个国家可以亡,天下不能亡,如果天下也就说文化亡了,那就是率兽食人。因此孔子虽然认同公冶长这种为民请命、不怕牺牲的精神,我个人推测公冶长之所以在缧绁之中,之所以去做了囚犯,是因为他去反抗暴政,那么他去为民请命。而南宫绦,他是能够做到保全自己,他做到在国家有道的时候,就能做得很好,国家无道的时候他又能够很好地保全自己去传承文化。这个不是孔子的世故,而是孔子更加看中一个读书人本分是传承文化,你如果说做不到去让老百姓安居乐业,做不到去做一个好官,那么你至少要做到传承文化,这个是读书人的一个最基本的本分。因此我认为,在孔子的心目中南宫绦是高于公冶长的。
    那么这又涉及到第二个问题,我们知道儒家思想是由己及人、由亲及疏这样一种差等的思考问题的方法。从道理上来讲,我们说自己的女儿肯定要比侄女更亲,孔子应该把自己的女儿嫁给南宫绦,而把侄女嫁给公冶长,为什么会这样?这里有一个问题就是孔子的哥哥孟皮当时已经去世了,所以孔子有一种受孟皮之托去抚恤孟皮的孤女的这样的一种责任,所以这其中有一种道义在其内。这种道义就会高于一般所讲的亲疏之别,因此孔子在两个都是贤人,两个都是贤弟子之间,他把侄女嫁给了更贤的南宫绦,把女儿嫁给了稍次的公冶长。
    
    善人比善法更重要
    子谓子贱:“君子哉若人。鲁无君子者,斯焉取斯。”
    子贱,这个“贱”是尖字,念ziàn。他是姓宓,名不齐。现在北方的农村也会有这样的一种传统,把孩子出生,要为孩子养活,长得好,就给他起一个很贱的名字,比如北方农村经常会给孩子起一个名字叫“狗剩儿”,狗都不吃,那么这孩子不就活下来了吗?所以当时孔子这个学生宓不齐,名字叫宓不齐,字子贱,也是这个意思。
    他曾经去担任鲁国的一个县,叫做单父县的邑宰,就是最高行政长官——县长这样的一种职务。他去治理得很好,而且他每天就没什么事可干,他就每天很快乐,弹弹琴,唱唱歌。那么孔子就很奇怪,说你怎么就这么轻松地就把单父这个县治理得这么好?宓不齐就说,我其实很简单嘛,我在当地找了几个君子,品德高尚的人,我其中有三个,我把他们像父亲一样地对待;那么其中有五个,我把他们像哥哥一样对待;其中有十二个,我把他们像朋友一样对待;还有一个,我把他们当老师一样地去尊敬。孔子说,你真是能够学到了我的学问,你懂得尊重老人像自己的父亲一样,大家一看县长这样,老百姓也就懂得去崇尚孝道;你懂得去尊重这些君子,把他们当成兄长,普通老百姓也就懂得悌道;你要把这些君子当成好朋友,你就很少有过犯了,大家都会规劝你,朋友嘛就是你有错误我就要提醒你,这才是真正的朋友,如果你有错误朋友不提醒你还拍你马屁,这叫佞友,他不是真正的朋友,这样的人是害你的。你把一个君子当成自己的老师,那么你就知道如何去取法,所以自然而然,这个城邑就会治理得特别好。所以孔子就感慨,说宓不齐真是一个君子,鲁国假如没有君子的话,宓不齐又怎么能够去取法?他就感慨,宓不齐懂得去尊崇君子。
    孔门的后进——战国时候最伟大的思想家荀子,他就有一个基本的论断。他就说一个国家你可以没有善法,没有很好的制度,但是它依然能够延续很久,但是如果一个国家没有君子,这个国家一定不会很长久地延续下去,一定会灭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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