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学”当有精粗之分,教育、教化之别。精者学术也,粗者社会生活也,教育者,学习之次第,教化者,道德之感知。此二者不可不明,其次当明背景,近年的“国学热”不能仅从现象上看,表面来说它与1980年代以来的气功热、宗教热、培训热等有共同的原因,又有区别。共同的原因主要是对1950年代以来精神需求单一的反弹,区别是潜意识中对民族文化、国家历史的回归。 辜鸿铭曾说“欧洲词义上的宗教只是教育人要成为一个好人,而儒教在这方面则做得更多,儒教教育一个人要成为一个好的公民。”关于“好的公民”的教育,近代主要转向了学教教育,但普遍缺乏人文精神,上世纪初美国开始重视学校里的“通识教育”即是有效的改良,从韩、日、台的成功借鉴,亦能说明,中国大陆目前尚无明显改观。所以有人戏言当今社会,好人不多,好公民更少。 一 古代中国社会的主体是宗法制,唐朝前以士族为代表,唐朝后以乡绅为代表,古人教育主要分两个阶段,15—20岁之前为小学,此后为大学,小学乃修身立德之本,大学乃治世立功之要,小学多在族中或乡里,大学多在府学或国学。“大成至圣先师”孔子早年即设教于家中,以诗、书、礼、乐教子弟,这也是当时贵族的常规教学,大约在中年以后,因学生的出路大多是做官,才涉及到春秋(历史)、周易(社会、哲学)的教学,晚年游历归来已68岁,才着手六经的删述,从此知,六艺是科别,六经是文本,就象数学与数学课本的差别,随着历史的推进,六经(后失《乐经》)及儒家圣人的四书上升为大学、国学之教,而六艺的精神,主要体现在小学阶段,从历代的编撰就能体现出来,礼乐属于演练范畴,那文本就主要体现在诗与书了,至于小六艺,礼、乐、射、御、书、数属于具体课程的安排,着重于用,附于大六艺,亦属于小学的范畴。《文选》、《诗品》、《千家诗》、《古文观止》、《八大家文选》、《十八家诗抄》等就反映了这种精神,但前后期的着重点有差异,礼作为儒家的核心,贯穿始终,从对联“诗礼传家”、“知书达礼”中就看的出来,理学定型前以诗为主,此后以文为主,这是历史的演变,但从历史的全局来看,南宋以后中国的文化是走下坡路的,从文人的数量及著作上来看,就知大概了,这一时期,文人为读书考功各为主要,人文精神下降,反过来亦影响了社会的质量。 孔子的教学大纲主要有三条,“兴于诗,立于礼,成于乐。”“志于道,据于德,依于仁,游于艺。”“子以四教:‘文、行、忠、信。’”前两条属于次第,后一条属于总结。马浮老曰:“六艺之教,莫先于诗,莫急于礼。礼者,履也。在心为志,发言为诗。在心为德,行之为礼。故敦诗说礼,即是蹈德履仁。”言为心声,又曰“心之专直为志,言之精纯为诗,行之节为礼,德之和为乐。” 孔子曰:“本立而道生。”今日欲行中华复兴之志,必从根本做起,所以,不管当务之急是何,而本不能丢,中华文化的根底在诗,诗是塑造中国人精神的灵魂,子曰:“可与言《诗》,卒以学《易》。”董子曰:“不明乎《易》,不能明《春秋》。”志在春秋,其志为王心,而《诗》载三王之道。韵文、散文都是从文字的诗发展而来的,而内在的诗就是志,“诗言志,文载道”、“志于道”,所以孔子崇诗教,孟子亦言:“王者之迹熄,而诗亡,诗亡然后《春秋》作。”子曰“温柔敦厚诗之教也。一言以敝之,诗无邪。不学诗,无以言,不学礼,无以立。”四书(《论语》、《大学》、《中庸》、《孟子》)引言多为诗。当代诗人、学者王少农先生有言:“《诗经》寓含中国人的信仰,《颂》是对中华民族保护神昊天上帝的颂赞,兼及列祖列宗。《雅》是帝国风度。《风》是帝国子民应有的美好生活。”中华文化的传承诗是主脉,虽有盛衰,历代不绝,从《诗经》、《楚辞经》、汉魏两晋诗赋、唐诗宋词元曲至明清的戏剧民歌。即便是在佛道两家,禅诗、丹诗亦是两家的精华,另及易、医,歌诀不衰。到民国时期,即便是新文化干将鲁迅、胡适、郭沫若、朱自清、郁达夫等亦是精于诗歌,共和国的领导们,毛泽东、周恩来、朱德、陈毅、董必武等亦好诗,且毛润之大有成绩,今者江泽民、温家宝等亦是自作、引用不绝。旁及基督教、伊斯兰教,其唱颂赞歌亦是造就其精神的动力,盖古今中外一切民族,诗为文化、文明之滥觞,即便是其他文明,如印之泰戈尔,亚里士多德之《诗学》,藏地之《戈萨尔王》,英之莎士比亚,俄罗斯的普希金,德国的歌德,美日亦如是,西方哲学家的最终理想就是“诗意的安居在大地之上。”中华民族若丢掉了诗歌的教化,精神就会散漫,思想杂芜,即缺乏创造力,也不能好好的延续过去的精粹,原因就是失掉了灵魂,当今社会的现状以及促成原因,从这个角度来观察当有会心之感。不真无诗,不真乃乱,真不但是诗,也是一个人,一个社会,一个民族,一个国家根本的底蕴,征之古今中外亦然。 二 古人教子书最早的有两例,一者《周易·蒙卦》,经曰:“匪我求童蒙,童蒙求我。”从此可知,至少在3000年前,师道已立,“天地国亲师”已备。“我”者“师”也,非师其人,乃师其德。“求”,孟子曰:“求则得之,舍则失之,是求有益于得也,求在我者也。”“《彖》曰:蒙,山下有险,险而止。”小儿涉世而知善恶,然“性相近,习相远,”当知“止”,《大学》经曰:“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物有本末,事有终始。知所先后,则近道矣。······此谓知本,此谓知之至也。”所以《彖》接下来又说“蒙以养正,圣功也。”3000年后,辜翁鸿铭说“一个真正的中国人,是过着同时具有成年人的理智以及孩童的单纯心灵的生活的人,这种灵魂和理性的巧妙组合正是中国人的精神。”“《象》曰:山下出泉,蒙。君子以果行育德。”孟子曰:“凡有四端(恻隐之心,仁之端也;羞恶之心,义之端也;辞让之心,礼之端也;是非之心,智之端也。)于我者,知皆扩而充之矣,若火之始然,泉之始达。苟能充之,足以保四海;苟不充之,不足以事父母。” 二者,元圣周公《戒伯禽》书,周公是周文王的第四子,中华文化的第一个集大成者,封地在鲁,孔子即继承其文化而后发展了儒家,成为中华文化的第二个集大成者,大约在唐中期以前,“周孔”多是合祭的。伯禽是其长子,代其受封鲁国,上任前,周公说了这番话,这也是中国家训中最早的诫子文章。其所说的道理至今都是常理、至理,如:不怠慢亲族,不可求备于一人,不可恃才与有专长的人争胜,以恭、险、卑、畏、愚、浅为守成之法,不可骄于人等。特别是“博文多记而守以浅者,广.“对当代的学人最有裨益。 仅次于上两例的就是2500年前的管子与孔子。《弟子职》是管仲为稷下学官制定的学生守则,内容齐备,开中国书院教学之先河,清人赞其为“乃古塾师相传以教弟子者”,“古者家塾教弟子之法”,记述了弟子事师、受业、饮食、洒扫、待客、休息等诸多礼仪规则。《论语》中则记载了孔子教子的《庭训》,古人称父教为庭训、家训即源于此,开中国诗礼传家之先河。 至此,中国蒙教(父教子、师教徒)洋洋洒洒,为中华文化的传续奠定了深厚的基础。千年之后,周兴嗣为梁武帝教子作《千字文》,颜子后人颜之推著《颜氏家训》,此书入于子部笔记类,对中国的家庭教育影响甚大,文中以立身、治家为旨,广泛涉及社会众多领域而以儒家教育为主,尤其注重对孩子的早期教育,并对儒学、文学、佛教、历史、训诂、社会、民俗、伦理、养生等方面见解独到。此为蒙教第一个高峰期。到宋张载作《正蒙》、程颐撰《四箴》、《神童诗》、朱熹作《童蒙须知》、《小学》、王应麟作《三字经》,蒙教框架已备,课本、方法渐全,为蒙教第二个高峰期。至明清,大户有家塾,小村有私塾,蒙教遍及乡里,蔚然成风。这一时期,蒙教的社会教化功能增强,文人学士关于教学方法、目的的文章增多,这是有别于前二期的士族之教、文人之教,当然流弊相随,教育不醇、世俗化、功利化、狭隘固化现象也随之而产生。至此,蒙教发展成为一门独立的学术,入于四库子部,蒙教有类于今天的中小学教育及成人通识教育。《千家诗》、《唐诗三百首》、《古文观止》的出现也是其发展的结果,而今即便是大学生、专业研究者亦莫能废。民国时期,蒙学又转换成为国文、修身二科。近年,民国老课本备受人重视,而知其历史当为爱好者所明。 三 以下则摘历代对蒙教有系统归纳的文章段落如下: 夫童蒙之学,始于衣服、冠履,次及语言、步趋、次及洒扫、清洁,次及读书,写文字及有杂细宜,皆所当知。 ————朱子《童蒙须知》 蒙学宜择严师,故以师儒之教为先。师虽言,父母溺爱不可也,故父母之教次之。教在父师,学在己,故勤学又次之。然学莫大于明伦,故列五者之伦,而于父子加详焉! ————元·胡炳文《纯正蒙求》 家之兴由子弟之贤,子弟之贤由乎蒙养。蒙养以正,岂曰保家,亦可作圣。叙蒙规三篇,第十二。(蒙规一)童蒙以养心为本,心正则聪明······(蒙规二)一曰孝亲。二曰弟长。三曰尊师。四曰敬友。······(蒙规三)一曰诵读。二曰字画。三曰咏歌。四曰习礼······ 凡子侄,多忌农作,不知幼事农业,则不知栗入艰难。······故子侄不可不力农作。汉取士,设孝弟力田科,敦实务本也。 ————明·霍韬《霍谓厓家训》 而养正莫先于礼。···是故朱子《小学》必先洒扫、应对、进退之节。 ————明·屠羲时《童子礼》 子弟读书,大则名就功成,小则识字明理,世间第一好事。每日遇童子倦怠懒散之时,歌诗一章。择古今极浅、极切、极痛快、极感受、极关系者、集为一书,令之歌咏,与之讲说,责之体认。 ————明·吕得胜《小儿语》 《幼学琼林》,别称幼学求源、幼学须知、成语考、故事寻源。以骈文写成,当时有言,读了《增广》会说话,读了《幼学》走天下。 小学之设是教人由之,······今文公所集,多穷理之事,近于大学。又所集之语,多出四书五经,读者以为重复······开卷多难字,不便童子。此小学所以多废也。 古人教人,自幼便教他礼乐,所以德性气质易于成就。凡人有记性,有悟性······不但四书五经,即如天文、地理、史学、算学之类,皆有歌诀,皆须熟读。然歌诗近于鼓舞,习礼便有简束的意在。近日人才之坏,皆由子弟早习时文。 教小儿,不但是初就外傅谓之教,凡家庭之教最急。每见人家养子,当其知识乍开时,即戏教以打人、骂人及玩以声色玩好之具。此等气习,沁入心腑,人才何缘得成就? ————清·陆世仪《陆桴亭论小学》 孔子于伯鱼,亦有学诗、学礼之训。今怠忽之父兄,不能设立善法教其子弟,又不购觅好书与之诵读,事事委之于师。故先生教学功夫,必以勤讲解为第一义也。 字之识者过半则读之易。且其目之所视,亦知属意在书,而不抑天口诵矣······《四书》与之逐字、逐句讲,如俗语一般。不可唯期能背而已,若尽力一时强记,苟且塞责,及过数日,茫然不知,读有何益? ————清·唐彪《父师善诱法》 今人流俗,不知意有深浅、雅俗,而书无二本。另幼年至少时,琳琅满目以各种知识,欲开其眼耳,或教以某艺,岂不知,拔苗助长,本不培原,皆先声夺人,长大何益?又辩言,外国人都这样,某某怎么说。笑话,外国人亦有高低,世家哪是这般,又哪个卖东西的不说自家的好。又本立而行,某(父母、外人盲从商家之言)不耕己田而言人过,所担忧者,均是妄想、浮云,孩童长大斯知其害,晚矣!若《颜氏家训》作者颜之推之贤,成年后亦有斯悔,今人思之。 未读经时功夫有暇,当与调声叶韵,讲解故事,故事俱载前人嘉言懿行,讲解透彻,不独渐知文义,且足启其效法之心。 心法吟→作人诗七章:立志、顺亲、诚身、识羞、谨慎、真读书、经传,讲日记故事等→读书三要:字句清朗、遍数满足、常常自背→读书五则:背不可早、读不可少、经文熟读成诵而后讲、诗文则先讲而后读也。→作人二大要:敬、信。 ————清·潘德舆《示儿长语》 吾遭乱世,当秦禁学,自喜,谓读书无益。自称帝以来,时方省书,乃使人知作者意。追昔所行,多不是。(第一个以太牢之礼祭孔的就是刘邦) ————刘邦《手敕太子(刘盈)》 从曾祖父那里,我明白了不要时常光顾公共学校,而是要延请好的家庭教师,并且懂得了在与求学相关的事情上,一个人要不吝钱财。 ———马可·奥德留《沉思录》,罗马皇帝,斯多亚学派后期代表 教育不是灌输,而是点燃火焰。最有效的教育方法不是告诉人们答案,而是向他们提问。 ————苏格拉底 举一隅不以三隅反,则不复也。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