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功:陈垣先生教我教书 陈垣先生在史学上的贡献,是国内国外久有定评的。我作为亲受业者,回忆一些当年受到的教导,谨自述一些侧面,对于今天教育工作者来说,仍会有所启发的。 我那时是一个中学生,同时从一位苏州的老学者戴姜福先生读书,学习“经史辞章”范畴的东西,作古典诗文的基本训练。因为生活困难,等不得逐步升学,1933年由我祖父辈的老世交傅增湘先生拿着我的作业去介绍给陈垣先生,当然意在给我找一点谋生的机会。傅老先生回来告诉我说:“援庵说你写作俱佳。他的印象不错,可以去见他。无论能否得到工作安排,你总要勤向陈先生请教。学到做学问的门径,这比得到一个职业还重要,一生受用不尽的。” 我谨记着这个嘱咐,去见陈先生。初见他眉棱眼角肃穆威严,未免有些害怕。但他开口说:“我的叔父陈简墀和你祖父是同年翰林,我们还是世交呢!”其实陈先生早就参加资产阶级革命,对于封建的科举关系焉能那样讲求?但从我听了这句话,我和先生之间,像先拆了一堵生疏的墙壁。此后随着漫长的岁月,每次见面,他都给我换去旧思想,灌注新营养。在今天如果说对文化教育事业有一滴贡献,那就是这位老园丁辛勤灌溉时的汗珠。 我见了陈老师之后不久,老师推荐我在辅仁大学附属中学教一班“国文”。在交派我工作时,详细问我教过学生没有,多大年龄的,教什么,怎么教。我把教过家馆的情形述说了,老师在点点头之后,说了几条“注意事项”。过了两年,有人认为我不够中学教员的资格,把我解聘。老师便派我在大学教一年级的“国文”。老师一贯的教学理论,多少年从来未间断地对我提醒。今天回想,记忆犹新,现在综合写在这里。老师说: (一)教一班中学生与在私塾屋里教几个小孩不同,一个人站在讲台上要有一个样子。人脸是对立的,但感情不可对立。 (二)万不可有偏爱、偏恶,万不许讥诮学生。 (三)以鼓励夸奖为主。不好的学生,包括淘气的或成绩不好的,都要尽力找他们一小点好处,加以夸奖。 (四)不要发脾气。你发一次,即使有效,以后再有更坏的事件发生,又怎么发更大的脾气?万一发了脾气之后无效,又怎么下场?你还年轻,但在讲台上即是师表,要取得学生的佩服。 (五)教一课书要把这一课的各方面都预备到,设想学生会问什么。陈老师还多次说过,自己研究几个月的一项结果,有时并不够一堂时间讲的。 (六)批改作文,不要多改,多改了不如你替他作一篇。改多了他们也不看。要改重要的关键处。 (七)要有教课日记。自己和学生有某些优缺点,都记下来,包括作文中的问题,记下以备比较。 (八)发作文时,要举例讲解。缺点改好了,有所进步的,尽力在堂上表扬。 (九)要疏通课堂空气,你总在台上坐着,学生总在台下听着,成了套子。学生打呵欠,或者在抄别人的作业,或看小说,你讲得多么用力也是白费。不但作文课要在学生座位行间走走,讲课时,写了板书之后,也可下台看看。既回头看看稳步发展板书的效果如何,也看看学生会不会记。有不会写的或写错了的字,在他们座位上给他们指点,对于被指点的人,会有较深的印象,旁边的人也会感兴趣,不怕来问了。 这些“上课须知”,老师不止一次地向我反复说明,唯恐听不明,记不住。 老师又在楼道挂了许多玻璃框子,里边随时装入一些各班学生的优秀作业。要求有顶批,有总批,有加圈的地方,有加点的地方,都是为了标志出优点所在。这固然是为了学生观摩的大检阅、大比赛,后来我才明白也是教师教学效果、批改水平的大检阅。 我知道老师并没搞过什么教学法、教育心理学,但他这原则和方法,实在符合许多教育理论,这是从多年的实践经验中辛勤总结得出来的。 摘自《过去的教师》商友敬主编 教育科学出版社 32.80元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