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甲午战争中的大东沟海战(五)

http://www.newdu.com 2018-01-15 中国国学网 佚名 参加讨论

    侥天之幸
    日本铁甲舰“比睿”调转航向,直接向“定远”、“经远”2舰之间驶来,着实让中国舰上的官兵吃了一惊。“比睿”舰舰长樱井规矩之左右在大难临头之际所做的这一举动,与其说是运用了大胆的谋略,不如认为是本能的下意识避害反应的体现。“比睿”之所以迎头直冲中国军舰而来,更多的原因是担心侧舷对敌时被弹面积太大,而且难以躲避中国军舰的冲撞,现代中国的一些相关著作中,把“比睿”舰这一疯狂的举动,诠释成是企图穿越北洋舰队阵列,与即将绕到北洋舰队背后的联合舰队本队会合,则纯属是事后诸葛亮式的理解。实际此时,樱井规矩之左右脑海中充满的是如何逃脱险境,至于本队即将要航向哪里,心里最清楚的只有“松岛”舰司令塔内的伊东祐亨。从战后日本联合舰队的报告来看,当时联合舰队本队也根本没有打算绕到北洋舰队的背后,而只是担心与北洋舰队距离过近,准备向左侧甩出一个大圈,旋转转向再度从北洋舰队阵前驶过而已。
    即将等待“比睿”的将会是怎样的境况,虽然此刻还是未知数,然而从之后的交战情况看,“比睿”舰下意识的这次转向,实际阴差阳错地走出了死中求活的关键一着。面对突然驶来的这艘日本军舰,夹击于“比睿”左右的“经远”、“定远”舰都多少显得有些投鼠忌器,在这样近的距离上进行对向交叉射击,敌舰肯定在劫难逃,但是由此也必然很容易会误伤己方友舰,中国军舰上火炮的射击开始束手束脚起来,“清舰虞其自相攻击,不甚加以炮火,可谓侥天之幸”(《日清海战史》)。
    “定远”、“经远”等舰的中、大口径火炮担心误伤友舰,大都没有朝向“比睿”射击,仍然在攻击舰首方向的日本军舰。跟随在“比睿”之后的“扶桑”舰,是当时日本海军几艘旧式铁甲舰中设计较新、实力最强的1艘,舰长的军衔为海军大佐,高于“比睿”等舰。“扶桑”舰装备有当时日本海军中口径仅次于三景舰和“浪速”级军舰主炮的240毫米口径巨炮,因而被排列在重要的队尾压阵位置上,意图以这艘拥有大口径火炮和厚甲的铁甲舰为队尾的军舰提供火力支援,加强队尾的实力。孰料“比睿”舰掉队遭到围攻后,后续的“扶桑”舰并没有实施任何配合救援措施,而是扔下友舰而去,“扶桑”舰舰长新井有贯海军大佐这一不太光彩的举动,在战后的报告中则被描绘成:“我‘扶桑’舰上的人员以为稍向右转,则可发射巨炮,因而向舰长提出了建议。但‘扶桑’舰舰长从容不迫,出人意料地向左转弯,……为我国海军保住了一艘价值三百万日元的军舰”。正在左转加速从北洋舰队阵前近距离驶过的“扶桑”舰,恰好成了中国军舰舰首方向炮火的绝佳目标,很快就有一颗炮弹射中了“扶桑”的左舷,一处装有吊床的舷墙被击坏,海军少尉丸桥彦三郎等负伤。司令塔内的舰长新井有贯已经顾不上留意这些,声嘶力竭地对着通话筒喊叫,催促轮机室加快航速,“扶桑”舰渐渐离开“比睿”,追赶本队远去。
    
    日本油画,表现的是正在从北洋舰队阵形中穿过的“比睿”舰,近处正在炮击的是中国军舰“经远”
    “比睿”舰陷入了“定远”和“经远”舰的围攻中,位处2舰外侧的“镇远”与“致远”舰也在寻找机会,遥发火炮助威。值得现代人加以注意的是,由德国伏尔铿造船厂的总设计师鲁道夫·哈克设计的“定远”级军舰,距离水面很近的主甲板由于外围没有任何遮护,而且高速航行时容易上浪,并没有作为战斗平台来考虑,这级军舰几乎所有的火炮都高居在纵贯全舰的甲板室顶部甲板上。除了安装在首尾的2门150毫米口径克虏伯炮,以及军舰中部靠前位置的4门305毫米口径克虏伯炮以外,“定远”级军舰剩余的大量小口径火炮都布署在主炮台之后的甲板室顶部甲板上,依托着甲板边的舷墙提供防护。此刻,在向日本军舰“比睿”倾泄怒火的,就是这些小口径的火炮,2门口径分别为47毫米和57毫米的哈乞开斯单管机关炮在对准“比睿”快速射击,紧邻这2门火炮的是2门近距离威慑力更大的哈乞开斯37毫米5管机关炮,随着炮手不断转动把手、压下扳机,5管机关炮的5根炮管在高速旋转,弹壳不断地落在炮手脚下,一颗颗炮弹向“扶桑”飞射而去。
    
    “比睿”同级军舰“金刚”装备的150mm口径克虏伯炮
    由于采取的是老式的船旁列炮方法布置炮位,“比睿”舰的2门170毫米口径火炮和6门150毫米口径火炮都露天安装在主甲板上,透过开设在舷墙上的炮门向外射击,尽管船舷有高高的舷墙可以防御小口径炮弹,但是舷墙上雨点般的中弹声对本就训练不足的日本水兵而言,仍然不啻于是死神的敲门声,心里的恐惧可想而知。更加可怕的打击来自高空,“定远”舰虽然开战后不久失去了前桅上桅和装有机关炮的桅盘,而后桅上桅盘里的2门哈乞开斯5管机关炮仍然可以居高临下扫射“比睿”的舱面,在“比睿”舰的右舷,和“定远”同为德国伏尔铿造船厂建造的“经远”号装甲巡洋舰上,桅盘里也有2门正在高速射击的机关炮。“比睿”舰的主甲板上已经是弹如雨下,陷入一片硝烟中,各炮位的水兵抱头鼠窜,纷纷寻找遮蔽所躲避,露天甲板上被打得碎片四溅纷飞。从战后日本海军司令部编纂的《明治二十七八年海战史》刊载的弹药消耗统计数字看,“比睿”舰2门170毫米口径的克虏伯炮共携带了250发炮弹,但是仅仅消耗了26颗,150毫米口径克虏伯炮的炮弹储备数字更让人瞠目结舌,弹药库里的1000发炮弹,只用去了55颗。这其中除了日本水兵射术不佳,操作本就射速不高的旧式架退后膛炮不够熟练等因素外,作为火炮发射平台的露天甲板长时间遭到北洋舰队的火力压制,应该也是重要原因。
    然而北洋舰队内的部分军官看出了一丝忧心的问题,如果仅仅依靠小口径的机关炮攻击,无论如何都无法摧毁眼前这艘疯狂的日本军舰,必须要采用一些更行之有效的攻击措施。
    如同无头苍蝇般的“比睿”舰仿佛一头撞进了一个炮弹横飞的恐怖巷道,在硝烟弹雨中艰难地向前航行,舰体上早已遍体鳞伤,大小火炮都沉默不语。伴随着射向“比睿”的小口径机关炮弹,1颗可能是由“经远”舰右舷150毫米口径克虏伯炮射出的炮弹命中了“比睿”右舷的仰角计,随着炮弹爆炸,9号炮位附近的一等兵曹团野兼藏、二等兵曹西谷源六郎、一等水兵金井助藏以及四等水兵西原久松被弹片击中毙命,甲板上一片血肉横飞。但是很快,被打得抬不起头来的“比睿”舰官兵觉得中国军舰上的炮火仿佛减弱了,“经远”舰一瞬间停止了所有火炮的射击,正从侧翼高速向“比睿”舰贴近,樱井规矩之左右舰长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的属下报告,“经远”舰的甲板上出现了大批身着红色制服的海军陆战队士兵。
    跳帮厮杀,是一种诞生于风帆战舰时代,充满了罗曼蒂克情调的海军战术,将这种古老的战术和蒸汽钢铁军舰联系到一起,在今天的人们看来可能是很难想像和理解的,在19世纪中后期,这却仍然是海军作战的标准战术样式之一。舰队间保持着整体阵型进行接近、交火,到达足够近的距离后,军舰开始脱离整体编队去试图撞击敌舰,然后挥舞着大刀,手持步枪长矛的陆战队士兵和水兵,会冲上敌舰去厮杀,“凡碰船必以船嘴向前……如敌船已经受伤,正可斩将俘获矣”。(长矛这一海军陆战队的传统武器,在英国皇家海军的军舰上一直服役到了20世纪。更为显著的例子是,第二次世界大战中,1940年情人节的深夜,英国皇家海军“哥萨克”号驱逐舰还使用过这种浪漫的战术,伴随着纳尔逊时代“登船队,冲啊!”的古老口号,英国水兵跳帮冲上德国货船“阿尔特马克”号,德国人惊讶地发现,蜂拥而来的英国水兵中,还有一些人挥舞着闪闪发光的陆战队大刀。)
    “经远”号装甲巡洋舰的管带林永升,是福建船政后学堂第一期的毕业生,曾留学于英国格林威治海军学院,并在英国地中海舰队的万吨级铁甲舰“马那杜”号上经历过为期将近2年的海上实习,得到了“勤敏颖悟,历练甚精”的实习评语。这位在纳尔逊精神培养中成长起来的中国海军将领,看来是深受欧风影响,对于近在身旁而且火力已经被完全压制了的日本军舰“比睿”,林永升可能觉得应该采用跳帮战术将其俘获了,生擒一艘敌舰,想来要比击沉她更具有英雄主义色彩。尖锐的哨笛声响起,“经远”舰上的陆战队士兵都聚集到了军舰右舷,手持毛瑟步枪、大刀长矛以及跳板绳索,紧张地等待发起攻击的一刻,一些穿着蓝布军服的水兵也加入了他们的行列,指挥这支队伍的中国军官估计很快也会大喊“登船队,冲啊”的著名口号。与“经远”在夹击“比睿”的“定远”舰上,机关炮声也渐渐零落停顿了下来,和林永升有同乡、同窗之谊,而且曾经同在英国海军“马那杜”号铁甲舰上实习过的“定远”舰管带刘步蟾,可能是明白了这位老同学的意图。
    左翼战场上陷入了一片死寂,正在“定远”舰上四处巡走的洋员戴乐尔,感觉好像是进入了足球比赛里的中场休息。“中场休息”的寂静很快被“比睿”舰打破,为了抵御可怕的接舷厮杀,安装在“比睿”舰首尾和中部飞桥上,原先被中国军舰火力压制的诺典费尔德多管机关炮重新打响,开始急速射击,同时,“分配操纵大炮的人也都跑到(甲板)上面,手握步枪,上好刺刀,伏卧以待对方冲锋”。在不到5分钟的时间里,“比睿”右舷的3门机关炮向“经远”舰发射了大约1500发炮弹,由于“比睿”舰的机关炮安装位置较低,无法扫射拥有高大舷墙遮护的“经远”舰的主甲板,对 “经远”舰的舰面人员并未能造成多少杀伤,但是看到日本军舰仍然拥有猛烈的火力,林永升对于接舷作战能否顺利实施产生了怀疑。为了尝试接舷作战而逝去的这段时间里,“比睿”舰已经驶到“定远”和“经远”之间狭窄“巷道”的巷尾。
    “比睿”舰主甲板上的人们惊魂甫定,正在努力透过笼罩战场的浓浓烟雾,观察刚才的射击给“经远”舰造成的伤亡情况。突然,从“经远”舰的方向,海面上又出现了两条急速而来的水波,林永升显然是不甘心白白放走这艘几乎束手就擒的日本军舰,但“经远”级军舰的尾部又没有装备任何中大口径的火炮,因而只得使用鱼雷兵器。随着管带的命令,“经远”舰的中部和舰尾鱼雷室很快发射出了2枚14英寸直径黑头鱼雷,然而“经远”舰这两处鱼雷发射管的发射口都很狭小,水平射角有限,鱼雷在距离“比睿”舰舰尾7米外的地方抱憾错过。
    虽然刚刚发生的一幕苦战实际仅仅只有几分钟的时间,对身在“比睿”舰上的日本官兵而言,简直如同经历了一次由死到生的体验,面对身边倒下的伙伴,很多日本水兵第一次感受到了海战的残酷。从鬼门关旁擦肩而过的“比睿”舰中,一些笃信宗教的水兵在口诵佛语,感谢佛祖保佑,舰长樱井规矩之左右则有点得意洋洋地在慨叹“敌舰怎能击中上天保佑的我舰呢?”刚刚脱离险境,沉浸在一片侥幸之庆中的日本军人,仿佛忘记了在自己的左后方还有一艘亚洲第一巨舰“定远”。
    “定远”舰一直对向舰首射击的左侧露炮台里,随着水压机构的缓缓转动,305毫米口径巨炮黑洞洞的炮口此时已经转向侧后方,对准了“比睿”舰。
    “装兵倭船”
    19世纪的蒸汽军舰上,庞大的蒸汽动力设备和复杂笨重的弹药、武备等装置通常会占用舰内大量的空间,因而军舰上可用于布置其他生活、功能舱室的空间非常有限,除了大型的军舰外,一般的军舰内都不会有专门的军医院。为此,从风帆战舰时代开始延续下了一个海上习俗,即战时会将位于军舰舰尾宽敞的军官餐厅作为急救所来使用,狭窄逼仄的军舰内部,还无法奢侈到一间舱室只充作一种功能使用。军官餐厅里长长的橡木餐桌,平时军官们围坐在周围或会议,或用餐,战时则就会成为手术台。在纳尔逊时代,一些老水手们经常会特意地向上舰参观的人介绍,桌布上哪些痕迹是菜肴汤汁留下的,哪些又是鲜血染成的,然后等着欣赏听众们惊愕的表情。
    “比睿”舰和海战场上的大多数中日军舰一样,海战开始前不久也将位于主甲板下的军官餐厅草草改造成了军医院,刚刚遭受了“定远”、“经远”等中国军舰猛烈的打击,大量的伤员被送到这里。军医和护理兵们正站在餐桌前给伤员做手术,地板上为了防止滑倒而敷设的砂土,已经被血染成了红色,餐厅里充满了伤员撕心裂肺的哀号声,空气中都是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听到甲板上的炮声渐渐停歇,这里的人们也都不由得长出了一口气,看来自己的军舰已经脱离虎口了。
    突然间,远处传来了一阵如同巨兽咆哮般的吼叫声,低沉的声音由远而近,室内的空气仿佛也为之在颤抖,“定远”舰水平发射的1颗305毫米口径的大倍径开花弹以雷霆万钧之势击穿了“比睿”舰左舷后部的船壳板,射入舰内,紧接着是一声雷鸣般的爆炸声,碎片、硝烟、被炸碎的肢体……,“比睿”舰的内部成了恐怖的地狱。“比睿”舰的军官餐厅受损严重,室内一片狼藉,海军大军医三宅贞造、少军医村越千代吉、二等护理员石川泷五郎、大主计石塚铸太等19人当场炸死(根据日本明治16年12月15日公布的《太政官布告第58号》所载,大主计是海军主计部门的军官,级别与海军大尉相同,舰上的主计部主要负责会计、采买以及厨房,类似舰上的后勤部。大军医则是舰上军医部门的军官,级别也与海军大尉相同。),海军大尉高岛万太郎等30余人受伤,“刚刚稍为放心时,突然有一颗巨弹飞来,击毁了‘比睿’舰的军官室,军医长三宅贞造、大主计石塚铸太等十余人被炸得稀烂,血肉横飞,仅幸免于全舰人员阵亡。”(《日清战争实记》“‘比睿’舰之勇战”),受到巨弹爆炸冲击,“比睿”后桅杆延伸至主甲板下的部分被击中,后桅在怪响声中可怕地摇晃,由于舰内结构遭到了极大破坏,军舰的后部主甲板发生局部坍塌下陷,几颗放置在后甲板上的下濑火药炮弹也被引爆,燃起了伴随有黄色烟雾的熊熊大火。
    目睹“比睿”舰上的惨状,四周的中国军舰尚未来得及享受胜利的喜悦,很快他们就发现,装填黑火药的开花弹爆炸的威力十分有限,刚刚命中的那颗炮弹还不足以让这艘日本军舰立刻沉入海底。“定远”舰右侧的同队姊妹舰“镇远”很快动作起来,左侧炮台的305毫米口径巨炮也已经转向侧后方,对准了“比睿”舰,枪炮大副曹嘉祥和德籍炮术顾问哈卜门(Heckman)指挥水兵将一颗硕大的炮弹装填进了炮膛,“镇远”舰的炮术军官计划“以一发炮弹从舰首到舰尾,以对角线穿射,即可致其死命”。由于距离很近,水兵们用平射轻而易举地又击中了“比睿”,樱井规矩之左右的面部已经紧张得快要变形了,坐在“定远”舰首楼里的北洋海军提督丁汝昌看着周围额手相庆的官兵,为之激动不已,接连2颗305毫米巨弹的打击,眼前这艘日本军舰看来是在劫难逃了。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镇远”射出的这颗炮弹并没有能炸响,这是一颗永远不会爆炸的实心弹。
    “比睿”舰带着浓烟大火从北洋舰队的阵后向右翼方向匆忙逃离,消失在了战云缭绕中……
    大东沟海战之后,“镇远”舰的美籍洋员马吉芬追忆起这段难忘的战斗经过,认为当时由于距离过近,中国军舰射向“比睿”的大口径炮弹大都采用了水平发射,这对于一艘舷侧包裹有装甲的铁甲舰而言,显然很难触及其要害。我们不妨设想,倘若当日有大口径炮弹从上部穿透“比睿”的主甲板,击入舰内的机舱或弹药库中再发生爆炸,这艘日本军舰的命运就可想而知了。不过此刻,左翼的一些中国军舰上还是传出了胜利的呐喊声,由于战场被烟雾笼罩,能见度不高,已经看不见“比睿”舰的一些中国海军官兵们误认为,刚才那艘不要命的日本军舰肯定是被击沉了,击沉了1艘日本军舰,对于这些被国家寄予了太高期望的海军将士们而言,是怎样的幸福啊!但宛如1886年醇亲王检阅完北洋舰队,充满对这支近代化海军的踌躇满志时,突然见到的海市蜃楼一样,这只是一场幻境。
    当“定远”、“经远”2舰合力围攻落单的“比睿”时,北洋舰队阵列的前方,硝烟中又出现了一艘日本军舰,弱小的“赤城”舰。
    与“比睿”、“扶桑”舰掉队同时,位于联合舰队本队外侧非战斗序列的“赤城”舰也随之脱队。原本和“赤城”编列在1个分队的还有军令部长桦山资纪乘座的“西京丸”号,但是在本队队尾的“比睿”舰掉队时,“西京丸”就早早扔下了同队军舰“赤城”,自顾高速追赶本队主力,途中在13时14分时曾遭到了“定远”或“镇远”的炮击,主甲板上的军官舱室被击中受损,“军官室及其附近上甲板和各舱室损坏甚大”,此后“西京丸”更是无暇回顾,急追本队而去。
    随着“西京丸”、“扶桑”远去,“比睿”在穿越北洋舰队阵型逃走,日本联合舰队掉队的军舰只剩下了弱小孤单的“赤城”号。与后世那艘著名的航母不一样,第一个使用“赤城”这个舰名的军舰是排水量仅有612吨的炮舰“赤城”,此刻是战场上交战双方序列中最小的军舰,名为炮舰,实际称之为炮艇更为合适。这艘军舰属于“摩耶”级炮舰,是4艘同级舰中最后建成的1艘,1890年7月在日本的小野滨造船厂完工,军舰的长度只有区区47米,和北洋海军的蚊子船长度类似,宽度8米,吃水非常浅,仅为2.95米。和“摩耶”级最早完工的“摩耶”、“鸟海”2艘军舰不一样,“赤城”舰的舰体没有再采用传统的铁制船壳,而是和另一艘姊妹舰“爱宕”一起都用了更为时式的钢。军舰采用的动力设备是2台水平往复蒸汽机,功率960马力,双轴推进,新造时测得航速为12节,此时的航速退化到了10节。
    
    日本美术作品:大东沟海战中的“赤城”舰
    作为1艘炮舰而言,“赤城”舰的舰体设计显得略为怪异,军舰外观上的主要识别特征为双桅单烟囱,前后桅上都设有了望桅盘。军舰的主甲板非常低矮,为了增强适航性,提高破浪能力,军舰的舰首设计了一段不长的首楼,首楼甲板上设置锚床和吊锚杆,并安装有1门120毫米口径旧式后膛炮,首楼内则是起锚绞盘、锚链舱等设施、舱室。自首楼向后,“赤城”舰的主甲板两舷以及舰尾也各配备有1门同为旧式的120毫米口径火炮,另外舰上还装备有6门47毫米口径的哈乞开斯单管机关炮,在这样小的舰体上承载如此之多的武备,使得甲板上显得拥挤不堪。由于低矮的主甲板在航行时容易上浪,“赤城”舰的主甲板外缘又增加了一圈可折倒的挡板,这种挡板在高速航行时支起,防止海浪扑上主甲板,作战时则折倒放下,以露出安装在主甲板上的火炮,方便射击。由于密布舷边都是折倒的挡板,甲板上的火炮武备也似乎淹没在杂物和上层建筑的阴影中,使得“赤城”在陌生人眼中,很难与一艘军舰联想到一起。
    联合舰队司令长官伊东佑亨之所以将炮舰“赤城”编入这次出行的序列,原本是没有预料到会和北洋海军的主力遭遇,只是想带着这艘吃水浅的军舰,便于进出港湾河汊,侦察中国军队登陆活动的迹象,根本未曾考虑到要让“赤城”舰参加到大规模的海战中来。但是此时,弱小的“赤城”舰已经被友舰抛弃在北洋舰队的炮口前,居身在司令塔内的舰长阪元八郎太海军少佐惊恐地发现,“来远”等中国军舰正在向自己杀来。
    但是这位日本舰长怎样也不可能想到的是,他指挥的军舰在北洋舰队眼中,竟然被判断成是一艘装载陆军的运输船,炮舰“赤城”成了“装兵倭船”。从9月17日中午发现日本联合舰队开始,北洋舰队就形成了一个先入为主的误判,认为眼前出现的日本联合舰队主力,目的是为了掩护陆军到海岸登陆,攻击大东沟内正在登陆的铭军。对于外形矮小的“赤城”号,中国军人无法想像这会是一艘军舰——日本人似乎不至于派出这样的小船来参加海战,既然出现在这个位置而又不是用来作战的军舰,那么理所当然就是运兵船无疑。由于北洋舰队此行的任务是负责掩护铭军登陆,此刻出现在大东沟附近的日本“运兵船”,显然要比联合舰队的军舰对登陆行动更具有威胁,也更有攻击的价值,为了阻止日本陆军登陆,将日本运兵船歼灭,北洋舰队的注意力一下子集中到了近在咫尺的“赤城”舰身上。
    面对险境,“赤城”舰没有做出如同“比睿”那般疯狂的举动,毕竟她只是一艘没有任何防护的小军舰。“赤城”舰仍然沿着远去的本队军舰的航迹,照直继续在北洋舰队的阵前航行。位于北洋舰队右翼的第三小队“来远”号装甲巡洋舰从“赤城”舰的右舷方向开始加速逼近,刚和“比睿”进行过交战的北洋舰队第二小队“致远”、“经远”号军舰则从左翼方向追击“赤城”,第一小队的“定远”、“镇远”还是利用巨炮遥击助威。值得回味的是,根据战后的日方记载,从左翼方向追击“赤城”的中国军舰中,除了“致远”与“经远”之外,还出现了一艘特殊的军舰,即第四小队的“广甲”舰。
    “广甲”舰是隶属于广东水师的一艘旧式巡洋舰,管带为留美幼童出身的安徽休宁人吴敬荣,甲午战争爆发前与同乡“广乙”、“广丙”一起留在北洋助战。7月25日丰岛海战时,三广之一的“广乙”已经在朝鲜海岸力战殉国,此时“广甲”舰上的广东籍将士们,不知胸中是否激荡着为友舰报仇的怒火。令人疑惑的是,“广甲”舰的同队队长“济远”舰,此时却不知去向(有关“广甲”舰参与围攻“赤城”的记载,仅见于《日清战争实记》、《明治二十七八年海战史》等日方海战史料,其真实性待考。本文暂从其说)。
    13时20分,围攻而来的中国军舰逼近到距离“赤城”舰约800米处开始炮击,“赤城”舰也用右舷炮火猛烈还击。面对数艘北洋海军的巡洋舰,过于弱势的小炮舰“赤城”显然无法对抗占优势的中国军舰,没有任何额外防护的舰体多处被穿透,交火中,“赤城”舰海军少尉候补生桥口户次郎战死,负责指挥后部火炮射击的第一分队长海军大尉佐佐木广胜受伤,由附近的航海士兼分队士海军少尉兼子昱接替指挥。“当‘比睿’号横越敌队形后,‘来远’号、‘致远’号、‘广甲’号各舰猛扑‘赤城’号,至距离约八百米时,对‘赤城’号组成交叉炮火,其苦战程度可知。”(“日清战役”——《近世帝国海军史要》)
    “第一游击队返航”
    左翼的中国军舰发扬乱战战术,冲击日本联合舰队掉队诸舰的时段里。由坪井航三率领的日本第一游击队4舰仍然在攻击烈火中苦苦挣扎的北洋舰队右翼军舰“超勇”、“扬威”。“第一游击队一面猛击敌舰,一边通过,逐渐将指针转向右方呈半月形”。4艘日本海军最新锐的巡洋舰的舷侧,大口径速射炮频繁地射击,中国军舰“超勇”似乎已经再也承受不了这种打击,舰体开始慢慢的倾斜。
    看着2艘中国巡洋舰已经遭到重创,坪井航三随即下令第一游击队准备向右转向航行,绕到北洋舰队阵型的后方作战,然而考虑到一游航速较快,很快就能到达北洋舰队阵型后方,担心此举会造成一游与后方本队的队尾军舰形成遥遥相对之势,相互间发射的炮弹有可能会造成误伤,于是坪井航三又下令将第一游击队的编队航速从14节减慢至12节,意图与本队军舰缩短距离后,一起绕击北洋舰队。“第一游击队想要再向右方回转,但这样一来,便和本队殿后舰的炮火相对,因此首先发出‘速度十二海里’的信号,为了暂时等待和本队形成一条直线,等待殿后舰的到来,不得不和敌舰拉开距离”——“常备舰队司令官海军少将坪井航三的报告”。(本句的文意极为费解,或许是在看到本队回航信号之后做出的举动,而坪井航三的报告中改动到了之前。一游的举动另外也可以解释为,为了追击正在往浅水方向驶离的“超勇”、“扬威”,而迟迟没有下决心右转。)
    13时20分,由于多数北洋舰队的战舰都在追击“赤城”舰,战场上北洋舰队最初的横阵接战阵型已经荡然无存,转变为“没有固定的阵形,像不规则的单纵阵,又像梯阵”的乱战形态。此时已经减慢航速的第一游击队突然发现,位于后方本队队首的联合舰队旗舰“松岛”上,挂出了一组信号旗语:“第一游击队回转!”
    从这次海战爆发开始,对己方作战的招数就没有太多计划的伊东佑亨,随着战斗的不断进行,逐渐灵光闪现。看到第一游击队对北洋舰队右翼攻击得手,正在指挥本队军舰准备向左大回转的伊东佑亨受到了启发,决定让第一游击队乘势右转绕到北洋舰队阵型的后方,然后反复旋转交换用左右舷火力射击,与在北洋舰队阵型前方的本队配合,腹背合击,“对方一直向我本队前进,我方打算尽量拉开距离(即本队在北洋舰队阵前向外侧转向,一方面可以用另一侧的炮火再度作战,另一方面向外侧转向可以拉开和北洋舰队的距离,避免发生近战),让第一游击队绕到敌人背后,然后尽量逼近,和本队一起形成夹击,一举解决战斗”——“伊东海军中将关于黄海海战的演说”《日清战史》。
    原本这一谋略恰好和坪井航三的设想不谋而合,很可能成为一段战场上的佳话,然而很快却导致了日本联合舰队阵型内的一场混乱。过于激动的伊东佑亨可能是喊出了一声“让第一游击队掉头”,司令塔外的信号兵不敢怠慢,按照“第一游击队回转”立刻传达下去,这组含义“深奥”的旗语很快就升起在“松岛”舰桅杆的横桁桁端,相对于信号绳索大都在弹雨中被摧毁的北洋舰队,联合舰队此刻还能安然在军舰上采用旗语通讯,北洋舰队火力强度之弱就可以想见了。但是伊东佑亨还没有料到,就是这组旗语竟然引起了歧义。
    在伊东佑亨的头脑中,这组旗语的意思显然是让第一游击队绕回到北洋舰队背后攻击,但是“第一游击队返航”这段话的意思实在过于晦涩,如果是不明就里的人来看,会产生多种理解,此刻恐怕只有伊东佑亨自己才能明白其中的真意。得到属下报告,“吉野”舰上的坪井航三对司令长官的这则命令百思不得其解,经过和属下参谋军官讨论,结果做出了错误的理解,认为司令长官是要让第一游击队回来,跟着本队一起航行,日本舰队的阵型中顿时混乱起来。原本自己就想绕到北洋舰队背后进攻的坪井航三无奈地只得服从命令,下令第一游击队编队航速提高到15节,向左侧回转16个罗经点(即180度大回转),甩出一个大圈以后,从本队的外侧向北洋舰队的左翼方向驶去,恰好与本队形成背道而驰的态势。
    自己的命令发出以后,第一游击队竟然不但不右转,反而掉头回航了,着实让伊东佑亨吃了一惊,但是很快他就醒悟过来,“信号联系搞错”。在黄海海战之后的日本海军报告中,联合舰队司令长官对于这段信号理解错误而发生的混乱非常豁达,直言不讳,相反是指挥第一游击队的坪井航三,可能担心有人会把这一事件归结成自己的理解力有问题,而在报告中诡称第一游击队这次转向是自己的决断,为的是“让已经行驶至此处的‘西京丸’原地通过”,这个编造出来的理由显然显得牵强和不知所谓。为了消除战场上出现的混乱,弥补缺失,伊东佑亨将错就错,改命令本队军舰右转,向北洋舰队的后方包抄驶去,不知道当“吉野”与“松岛”擦肩而过时,伊东佑亨和坪井航三有没有相互瞪着对方的军舰。
    但是混乱没有就此消弭。坪井航三似乎认为伊东佑亨是想召唤自己并肩航行,在下令变换航向的同时,命令“和本队旗舰并列运动”,第一游击队再次向左回转180度,在本队后方划出了一个漂亮的圆圈,加速追赶本队。
    然而坪井航三很快发现,因为第一游击队是在本队军舰的外侧航行,内圈奔跑的人加速转向,意味着在外圈的人需要付出加倍的努力和时间才能追上,坪井航三此时显得有点颓丧,在明白了“无论用多大速度,为了达到这一点,必得浪费时间”后,“不得已遂又打出‘速度十海里’的信号,采取尾随本队的运动”。第一游击队在这段时间里,航速由14节到12节,再由12节变化为15节,又由15节降至10节,随着车钟表盘上指针的一阵阵忙碌,锅炉舱舱里蒸汽节制阀一会开,一会关,轮机兵们被弄得狼狈不堪。
    
    日本联合舰队编队的这次混乱,使得北洋舰队右翼末端的“超勇”舰得以暂时避过第一游击队的火力圈,向战场外航行,以图自救。然而到了13时27分左右(据《明治二十七八年海战史》记载,“超勇”舰沉没时间为13时30分,《日清战役》记载“超勇”舰完全沉没时间为14时23分),再也无法抵御炎魔侵蚀的“超勇”舰,在烈火中开始下沉,沉没位置约在东经123°32′1″,北纬39°35″,大东沟海战开战半小时以后,北洋舰队损失了第1艘军舰。这艘曾经被称为“白羊座”的撞击巡洋舰,是近代中国建设西式海军以后,向西方购买的第1艘大型军舰,她的第一面国旗是由洋务运动领导人物曾国藩的长子曾纪泽亲手升起的,她的第一任管带是此刻正在指挥“镇远”舰作战的北洋海军左翼总兵林泰曾,这艘中国海军史上里程碑式的军舰慢慢消逝在人们的视野中,带着喷薄着黄烟的毒火,载着舰上数百位热血将士一起下沉到冰冷的黄海之底。
    从大东港外匆匆赶向战场的北洋海军鱼雷艇队恰好遇到了正在沉没的“超勇”舰,“左一”号鱼雷艇停下脚步,驶近已在下沉的“超勇”舰,搭救落水的官兵。面对投掷到自己眼前的救生绳,“超勇”舰的管带,福建永福人(今福建省永泰县)黄建勋予以拒绝,随波沉没,时年43岁,成为海战中第一位殉国的中国舰长。“超勇”舰的大副翁守瑜先是在竭力组织官兵扑灭舰上的大火,当“超勇”舰完全被大火吞噬,即将沉没的一刻,也毅然投海自尽,“左右援之,参戎曰:全船既没,吾何生为?!一跃而逝”。
    随“超勇”舰一起殉国的还有:在炮位上指挥作战的二副周琳、副炮弁李镜堂,在锅炉舱内冒着高温一直与这艘军舰相伴始终的总管轮黎星桥、大管轮邱庆鸿、二管轮叶羲恭、升火头目邹基、升火副头目林茂略,以及在各处岗位上作战的水勇头目陈成串、正头目李双、水勇陈秉钗、林学珠、林福、冯山,厨役毕士德和更多今天已经无从考证姓名的将士。
    1881年,英国海滨城市纽卡斯尔那个迷人的夏季,仿佛又出现在我们眼前。高塔、华屋、观者如堵、飘扬在大英帝国上空的黄龙旗,和那场海军梦……
    “‘比睿’、‘赤城’危险!”
    与沉入大海的“超勇”舰同处在第5小队的“扬威”舰,也在日本第一游击队的密集攻击中身负重伤,拖着滚滚浓烟,在管带林履中指挥下,努力地向大鹿岛方向的浅水区驶去。由于日本联合舰队的军舰吃水普遍较深,且对黄海一带近海的水文情况不熟悉,因而浅水区就成为了中国军舰天然的避风港,大东沟海战后期很多受伤的中国军舰都选择了去浅水区暂避救火。令人感慨的是,“扬威”舰没有选择距离自己最近的浅水,而是向西北方距离战场较远的大鹿岛方向驶去,因为那里距大东沟也更远,而此刻的大东沟里,上千名中国陆军还在焦急地等待登陆。
    今天我们以十九世纪海军的乱战战术标准来看,百年前北洋舰队第一波的冲击显然是不合格的。过于迟缓的航速使得北洋舰队很难贴近日本联合舰队,日本舰队尽管有几艘军舰落伍,遭到北洋舰队部分军舰围攻,但是整体的队形依旧保持得很完整,而这恰好是乱战战术最大的忌讳,即敌阵断而不散。望着机动自如的日本军舰,航速迟缓的北洋舰队只有无奈兴叹,乱战战术已不再具备有效发挥的条件,只有将战力先聚集在落队的日本军舰身上,暂时不去考虑冲散日方的整体阵型,而先击沉近在眼前的日本军舰,但是单位时间内弹药投射量有限,以及黑火药炮弹自身威力的缺陷,又使得北洋舰队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取得战果。历史的天平将向何方倾斜,是摆在中国海军军人面前的一个迷题。
    
    沾满“赤城”舰舰长脑血的海图
    同样是在联合舰队本队和一游因为信号旗语理解歧义发生混乱之际,“来远”、“致远”、“经远”等军舰继续在合力尾追围击弱小的“赤城”舰,“定远”、“镇远”等主力舰也在不远处发炮助战。13时25分,北洋舰队旗舰“定远”用尾部的150毫米口径克虏伯炮击中了“赤城”舰的飞桥甲板,安装在飞桥右翼的1门47毫米口径哈乞开斯机关炮的炮盾被击穿,1号机关炮炮手一等水兵宫本丈太郎、2号机关炮炮手三等水兵椋木繁治当场死亡,正在飞桥上设法指挥自己的军舰摆脱追击的“赤城”舰舰长阪元八郎太头部被弹片击碎,身躯随着炮弹爆炸形成的冲击波丢到了海中,潜水盔式罗经和旁边海图台上留下了滩滩血迹。与此同时,“赤城”舰的首楼甲板也连续中弹,一颗炮弹轻松的穿透了首楼顶部甲板,击毁了首楼内用来从主弹药库提升弹药的运弹装置,在附近待命准备随时救火损管的日本士兵被击毙4名,击伤1名,“赤城”舰上的120毫米口径火炮失去了弹药供应。很快又有一枚炮弹再次穿透了首楼顶部甲板,首楼内的2名救火队员和1名修理员被击毙。
    
    “赤城”舰后桅被击断的情况
    看到舰长阵亡,原本在飞桥甲板下操舵室中指挥的“赤城”舰航海长海军大尉佐藤铁太郎立刻来到飞桥甲板上,接替舰长指挥。这位新任的舰长一面下令关闭通风筒通往锅炉舱的阀门,停止其通风的功能,而将通风筒改作运弹通道,保证炮位上的弹药供应(根据江南制造局翻译的英国海军轮机教材《兵船汽机》记载,当时军舰上的大型通风筒除了通风外,风筒内还有一套绞车提升装置,用来从机舱把煤渣提升到甲板上,必要时大型通风筒还可以作为轮机人员从机舱逃生的应急出口。“赤城”舰显然是将原本提升煤渣的绞车、铁桶当成弹药提升装置来使用了)。一方面急急指挥军舰向左急转,追赶前方不远处从北洋舰队阵后驶过,已经出现在北洋舰队阵型侧前方的“比睿”舰。很快,一场更大的打击降临到“赤城”舰上,已经多次中弹的后桅杆又被击中,轰然巨响声中,飘扬着日本海军旗的后桅再也无法支撑,终于折断倒塌。但是很快,血红的日本海军旗改升起在前桅杆上,几名日本水兵忙着将一根细长的木杆竖在后桅残留的部分上,不久在这根看起来颇为寒碜的“桅杆”上,又升起了日本海军旗。面对具有压倒优势的对手,小小的“赤城”舰显出了极为顽强的战斗精神,确是值得佩服的,然而从另一个侧面也可以看出,北洋军舰的火力强度之弱,近距离、短时间内多舰竟然都无法从火力上彻底压制住一艘小小的炮艇。
    13时55分,躲避了“经远”、“定远”等舰的围击,已从北洋舰队阵后安然驶过,正在忙着加速航行,试图追赶上本队的“比睿”舰燃起了更大的火灾,原因很可能是舰上堆放的一些弹药被引燃了。看到越烧越旺的火焰,樱井规矩之左右舰长放弃了试图跟上本队的念头,下令在桅杆上挂出“本舰火灾”信号,调转航向向南方航向,决定退出战场救火。看到“比睿”舰的这一举动,“赤城”舰也随之调转航向,向南航行。
    “赤城”舰身后的“来远”、“致远”、“经远”、“广甲”等北洋舰队军舰目睹猎物即将向远处遁逃,于是进一步加快了追击的速度,炮弹不断落在“赤城”周围,而“赤城”也在竭力发射尾炮抵御。对于这段追击过程战斗之激烈,“来远”舰的三等水手陈学海事后回忆了一件往事:“当时船上弟兄们劲头很足,都想跟日本人拼一下,没有一个孬种。我和王福清两人抬炮弹,一心想多抬,上肩就飞跑,根本没想到危险。俺俩正抬着,一颗炮弹打过来,就在附近爆炸,一块炮弹皮把王福清的右脚后跟削去,他一点没觉出来,仗快打完了,我才看见他右脚下一片红,就问:‘二叔,你脚怎么啦?’王福清也是威海城里人,排行老二,我摆街坊辈叫他一辈。他一听,低下头看脚,才站不住了。”北洋舰队中的普通水兵们,就是以这样的状态在进行着战斗,死亡的巨大威胁和战斗的恐怖,从海战开始的那一刻起,似乎已经被他们遗忘了,勇敢无畏是能够给予他们的最好评价。
    无独有偶,“镇远”舰的洋员马吉芬也记述到了海战中发生的一件事情:“十二吋炮(305毫米口径主炮)炮长手执牵索正在瞄准之际,被打来的敌弹击碎头颅,粉碎的头骨打到周围的炮手。这时,在附近的另一士兵见其仆倒,立即伸手将其扶住,然后把无头躯体移交给后面士兵,自己取而代之,紧握牵索,矫正标尺,继续发炮射击。”这就是当时的中国水兵。
    追击战斗持续到了下午14时15分时,管带邱宝仁指挥的“来远”舰逼近到距离“赤城”仅有300米的位置,可能由“来远”舰舰首210毫米口径克虏伯炮发射的一颗炮弹,又击中了“赤城”舰的飞桥甲板,代理舰长佐藤铁太郎面部和手腕负伤,被送入甲板下疗伤,舰长一职改由正在指挥舰首炮位的第二分队长松冈修藏海军大尉接替,舰首炮位则由炮长进藤多荣治海军上等兵曹指挥。小小的“赤城”似乎已经摆脱不了将被击沉的命运了。
    
    “赤城”舰舰尾炮位
    然而就如甲午战争中日本海军多次遇到的“好运”一样,幸运女神又在关键性的时刻降临到日本舰队上空。14时20分,“赤城”舰舰尾的120毫米口径火炮击中了“来远”舰的后甲板。德国伏尔铿船厂建造的“来远”舰,属于“经远”级装甲巡洋舰,排水量2900吨,舰长82.4米,宽11.99米,最大吃水5.11米,虽然名为装甲巡洋舰,但是厚度为9.5英寸-5.2英寸(“经远”级装甲巡洋舰的水线带装甲由上中下三段拼合而成,上段厚9.5英寸,中下两段只有5.2英寸)的水线带装甲,高度只有5英尺11英寸,其防护的范围仅仅只是狭窄的水线一带而已,防护能力具有较大缺陷。此外,受舰首对敌作战的思潮影响,“经远”级军舰没有配备中、大口径的尾炮,而是在舰尾狭窄的空间内,安装了大量的机关炮,为了发挥机关炮射速快的特点,舰尾甲板上堆积了大量的小口径炮弹。飞射而来的120毫米口径下濑火药炮弹刚好击中了这里,随着炮弹爆炸,迸发出一团巨大的火球,紧接着有毒的黄烟滚滚而起,堆砌在甲板上的弹药被下濑火药燃起的致命火焰裹胁,也相继爆炸、燃烧,“来远”舰的舰尾一瞬间就变成了火的世界。
    几艘北洋军舰追击的脚步都随之停顿了下来。“二时二十分,‘赤城’舰尾第四号炮发射的炮弹击中了‘来远’舰后甲板,终于引起大火。敌军各舰见此情形,为救援‘来远’而降低了船速,聚集于‘来远’舰周围。”3分钟后,“赤城”舰与中国追击军舰的距离拉大到7、800米,航海长佐藤铁太郎也包扎完毕,重新站到飞桥甲板上,这艘上层建筑几乎已经被打成一片废墟的军舰就这样渐渐驶出了北洋舰队的视野,侥幸获得了一条生路。据《明治二十七八年海战史》的统计,大东沟海战中,“赤城”舰共中大口径炮弹30发,阵亡10人,受伤18人,共发射了120毫米炮弹61发、47毫米哈乞开斯机关炮弹347发,弹药库中还存有120毫米炮弹211发,47毫米哈乞开斯机关炮弹1509发。而也于此时远离战场的“比睿”舰共中大口径炮弹23发,阵亡24人,受伤32人,共发射170毫米炮弹26发、150毫米炮弹55发、机关炮弹4500发,战斗结束时弹药库中还存有170毫米炮弹224发、150毫米炮弹945发、机关炮弹26500发。
    由日本海军军令部长桦山资纪乘座的“西京丸”舰开战以来几乎一直在本队的外侧航行,没有与北洋舰队发生长时间激烈交战,处于相对超然的“观战”位置,对于战场上的整体情况可以加以更多的注意。14时15分左右时,“比睿”和“赤城”被中国军舰追击的惨状进入桦山资纪的眼帘,军令部长似乎不太满意伊东佑亨的指挥,而直接命令在“西京丸”的桅杆上挂起了一组信号旗“‘比睿’、‘赤城’危险!”“松岛”舰的信号兵显然很快注意到了这组信号,不久“松岛”的桅杆上出现了命令第一游击队回航救援“比睿”、“赤城”的信号,“吉野”舰上的坪井航三不敢怠慢,随即就下令第一游击队回转16个罗经点,脱离了本队,转向180度朝“比睿”、“赤城”方向而去,看到日本第一游击队高速驶来,这也可能是“致远”等军舰放弃追击“赤城”的原因所在。
    日本第一游击队以巡洋舰“吉野”为先导,一艘艘相继开始变换航向,朝“赤城”、“比睿”的方向驶去,忽然队尾发生了一阵混乱,坪井航三惊出一身冷汗——队尾舰“浪速”差点与军令部长的座舰“西京丸”发生冲撞!
    由于联合舰队本队此时已经右转绕向北洋舰队的背后袭击,而跟随在本队之后的第一游击队在看到援救“赤城”、“比睿”的信号后则高速向左大回转掉头,宛若两扇大幕被分开,结果导致原本在本队和一游外侧的“西京丸”彻底暴露在北洋舰队的炮口前。
    在商船基础上进行简单武装而成的代用巡洋舰“西京丸”,外形上就是一艘不折不扣的商船,在中国海军官兵的眼中,随即被判断成了大型的运兵船。“定远”舰司令塔内指挥的管带刘步蟾与大副李鼎新注意到了这艘军舰,跟随队长而动,“定远”、“镇远”2艘大型铁甲舰都开始高速冲向落单的“西京丸”,14时22分,就在“来远”舰尾中弹起火后不久,“定远”舰射出的1颗305毫米口径炮弹命中了“西京丸”,炮弹从“西京丸”的舰尾附近射入,穿过甲板下舷侧的舱室,在军官餐厅和机械室之间爆炸,导致军官餐厅以及附近数间舱室的采光天窗、舱口盖全部被毁,机械室里的气压表、航海表等仪器仪表也遭到极大破坏,更为严重的是,连接水下舵叶和甲板上操舵室内液压舵轮的蒸汽管路被打断,8柄液压舵轮失去了作用。“西京丸”上的轮机兵试图改用铰链绳索替代蒸汽管路,以恢复液压舵轮的使用,同时军舰主甲板后部的12柄备用人力舵轮启动,4名身强力壮的水兵努力转动2片串联的人力舵轮,缓缓地使军舰向左侧驶避,同时“西京丸”的桅杆上飘扬起信号“我舰舵机损坏”。谁也没能料到的是,“西京丸”左转后,恰好挡在了一游末尾军舰“浪速”的航道上。
    突然看到“西京丸”转向横在自己面前,正在高速航行的“浪速”显得手足无措,舰长东乡平八郎急令赶紧转舵规避,司令塔里的舵手拼命转动舵轮,在即将与“西京丸”撞上的一刻,“浪速”终于偏转了航向,以掉队的代价避免了撞沉军令部长座舰的可怕事故。
    “西京丸”缓缓地从“浪速”舰前方驶过,背向北洋舰队航行,不久,轮机舱里报告液压舵轮的管路系统已经修补完毕,舰长鹿野勇之进和军令部长桦山资纪都稍稍松了口气。然而很快“西京丸”上的气氛又紧张起来,信号兵报告,军舰周围的烟雾中出现了几艘中国军舰的身影。从大东沟方向赶来的近海防御铁甲舰“平远”、鱼雷巡洋舰“广丙”以及头等鱼雷艇“福龙”、“左队一号”到达了海战场……
    跟随中国运兵船队一起到达大东沟的美国商船“哥伦比亚”号,由于装载物资较少,领先于各船率先卸完物资出港,在大东沟海战爆发了1个多小时候从战场附近经过,为了保证船只安全,“哥伦比亚”号没有贸然接近战场,而是隐蔽停泊在海岸上的一个小港湾内,船员们则登陆,恰好目睹了14时左右的海战场情景:
    “……我们紧靠着岸边划行,大约划了一海里半,才到达战斗地点的旁侧。愈益加重的轰隆声震耳欲聋,我们在一处高地登陆,攀登上我们所能发现的那个最高点,借助于高倍望远镜,对战场一览无余。那确实是很可怕的——一团团又大又浓的黑烟,没有风把它吹散;透过烟雾,那些巨大的战舰摇摇晃晃的样子隐隐呈现,难以分辨清楚,它们犹如许多发怒的巨龙在喷吐火焰;此外还有几艘军舰也在燃烧,因为它们已经中炮着火;而压倒一切的是大炮声震人心弦,如同雷电交加,响声不绝……”——詹姆斯·艾伦《在龙旗下》
     (责任编辑:adm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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