敦煌的夜市确是一个奇妙的所在。 说它奇妙,不单单是因为它地处佛门圣地。这样说吧,你在夜市随便找一处楼台弯弓搭箭,向北一箭射出,便是一望无垠的茫茫戈壁。我们从嘉峪关驱车东行,几百里之内竟看不见一处房舍,望不到一缕炊烟,满目皆是板结的土地和小如拳、大如斗的鹅卵石,生命的迹象如同蒸发的水汽一样难以寻觅。可是就在你叹息大西北的荒芜与孤寂时,立马又被一片勃勃生机簇拥,这中间仿佛只隔着一道幕布。幕布拉开,里外便完全分属于两个大相径庭的世界了,你说奇也不奇?所以,当好客的主人领着刚从戈壁深处走出的我们,来到飘洒着花雨般音符的夜市徜徉时,我总觉得,这繁华奇妙的所在,分明就是哪位神人点化出的一处仙境。 一进夜市门,我们的双脚先被一阵歌声留住。唱歌的是一位身着藏袍的男青年,二十来岁的年纪,眼睛不大却极有神,充满青春光泽的脸上洋溢着友善与祥和的神采。或许是被源远流长的佛教文化浸淫得太久,小伙子宽额大耳,多少带些佛相。他双手弹着电子琴,嘴巴对着绑在琴架上的麦克风,一边唱一边扭动着身体,歌声深情而辽阔,竟使一群游客随着歌声的旋律翩翩起舞。我被小伙子的歌声感染了,不忍移步。同行的一位朋友一拍我的肩膀说,卫东,你看他多像你弟弟呀!我有些嗔怪友人的唐突,如果小伙子抬眼看到面前站着的是一位满脸沧桑的中年人,该会引发心中的不快吧?无论如何,一只青春勃发的小鹿和一头步履沉重的老牛是拴不到一个圈里的。不想,那小伙子扭头看了我一眼,脸上竟溢出了充满善意的微笑。 这种宽容与友好,我在几分钟后又一再领受到了。当地的朋友非要请我们喝冰镇姜啤、吃现烤的羊肉串。拗不过主人的盛情,本来已酒足饭饱的我们只好找了一个摊位坐下。一个女孩儿微笑着从身后递过一个纸夹,我以为是菜谱,翻开一看原来是点歌单。先生,请您点歌。这时,卖烧烤的女老板已经将啤酒和羊肉串摆上了桌。我看看歌单,调侃问要钱吗?女孩宽厚地一笑,说随便您,高兴了就给,不高兴也不勉强。女老板一旁笑着帮衬:他们可是我们这里的最佳组合呢!我抬头一看,见一个男青年,已支上电子琴,举起了手鼓,见我看他,男青年腼腆地一笑,说,先生,我给你唱一首《陪你一起看草原》吧。我问,你怎么知道我喜欢这首歌?男青年一边调试电子琴,一边回答,如果我没有猜错,您是从北京来的。您从繁华的大都市来到这边塞小城,不就是为了寻找原始的自然美吗? 诚如斯言。一脚踏进戈壁腹地的敦煌小城,我那已被城市生活沙化了的心田,竟变得润泽了。这里虽然气候干燥,每年降水量不足蒸发量的五分之一,没有内蒙古草原上那奔腾的骏马,白云一样的羊群,绿茵茵的水草和缤纷开放的野花,但是那绚丽多姿的千佛洞,变幻万千的鸣沙山,神奇玄妙的月牙泉,还有阳关道上的离离别情,在使人感到古朴荒寂的同时,也更加抵达了生命的本真,抵达了精神家园的深处。实在说,这里不该是游客的乐土,而应是学子梦中的故乡。倘若你把心留在那里,思想就会长出翅膀,高高翱翔于历史的云端,看时间如何退回原点,然后如地龙一般穿行于无尽无涯的宇宙之间;感受古老的华夏文明怎样筚路蓝缕一路走来,穿过落寂与凋零,走进繁华与丰茂。所以,歌声刚停,我们就像一尾尾鱼,重又游进了色彩斑斓的夜市。我们觉得只是坐在那里饮酒听歌,怕会辜负了这古朴纯真的塞外云月。 夜市被管理者划分为不同的区域,休闲区、餐饮区和工艺品区。在工艺品一条街,我的脚步再一次被绊住了。不仅仅是因为小街两旁古色古香的仿古建筑令人惊叹,也不仅仅是因为在摊位前招呼游人的敦煌女子一个个生得流光溢彩,令我始料未及的是,那精美绝伦的木雕挂盘竟出自这些不起眼的敦煌汉子之手。也不打底稿,就用大小不同的各种刻刀,在或圆或方的桦木板上刻着,线条飘逸、灵动。倒弹琵琶的飞天女,落日中渐行渐远的驼队,宛如在宣纸上绘制而成。一举手、一投足,一片余晖、一轮落日都生动传神,令人啧啧称奇。更为玄妙的是,在鼻烟壶里作画的艺人,一个个也就三四十岁,手持特制的狼毫钩形画笔,一笔笔在磨砂的鼻烟壶内壁上汇聚日月灵气,展示大漠风情,不足方寸之地,竟也被演绎得风声水起、十里波澜。望着这些艺人,我忽然明白了,为什么敦煌千佛洞能够成为世界一大奇观,令中外游客叹为观止。倏的,我生出一个想法,如果新开凿一座石窟,就请这些身怀绝技的民间艺人,把今日夜市的情景描绘于岩壁之上,让人的生活场景不通过神的折光就直接再现出来,流传于世,过上几百上千年,后人游览敦煌石窟时,也一定会被施了魔法一般,久久站立,哑然失声,许久才带着哭泣般的声音叫一声“啊,真了不起”吧? 我知道这想法有些异想天开,却又禁不住为其玄妙独自陶醉了许久。所以没有和当地的朋友说,是怕他们笑我癫痴呢!(杜卫东)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