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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忆孙犁先生给我的来信 每当春节来临，我都会沉浸在与孙犁先生倾心交谈的回忆中。我们早已是忘年交，却从来不曾谋面！我早想写下这段值得回味、纪念的友情，却犹豫再三，生怕词不达意…… 孙老辞世已经多年，深切的怀念催促着我，而且，如今这样看似平淡如水，却充满真诚、温馨的人间情谊，已经较难寻觅，于是决心提起这支笨拙的笔！ “文革”后期，我上中学，在暗底里流传借阅的诸多破旧书籍中，我读到《白洋淀纪事》，干涩迷茫的心灵，第一次深深陶醉于真正的艺术美之中！“文革”结束后不久，我初踏生活之路，又不断读到孙犁新发表的散文，亲切、醇厚，让初涉世间的我，于世态百味中时有感悟。我非常渴望能得到一部完整齐全的孙犁作品集，好好珍藏、细细品读、时时回味！可是，我一次次寻觅，却一次次失望……终于，在1983年的金秋时节，我惊喜万分地得到五册墨绿封面、散发着油墨芳香的首版《孙犁文集》！反复摩挲、展读，心潮汹涌，我忍不住给他老人家写了封信，诉说我的喜悦，谈我的感想。因为不知道地址，我贸然寄到了出版《孙犁文集》的百花文艺出版社。 信投出后，我懊悔不迭:孙老年事已高，写作又忙，素不相识，寄去这纸又长又乱的信，是不是太过唐突了？转而又想:也许出版社未必会转交的。一天天过去，我也不抱太多幻想了。两个月后的一天，一张来自天津的明信片出现在桌上，写信人分明是“孙犁”！好半天我都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因信件经过了辗转，近两个月后他才收到，而读过信的当天，他就写了回信。孙老说读了我的信“非常感动”，如果健康、时间允许，他想写点感想发表。怕我惦念，就先简单写这封回信告知我。末了，他给了我《天津日报》社的地址，便于我日后跟他联系。对一名普通读者的来信，孙老如此重视；对这纸啰嗦又词不达意的文字反映的心情，孙老又充分理解！ 以后的八年，我仍然不断给孙老去信，尽管没能收到他的回信，我执意坚持。这期间，孙老不断发表新作，从一些关于他的报道中，得知他身体不太好。他正在抓紧时光，“展吐余丝，织补过往”，争取多为读者奉献佳作，这不正是给我的最好回信吗？1992年春节前夕，我照例又寄去了贺年信。没过几天，孙老的明信片寄来了！他对我多年的去信深表感谢。以后连续三年的春节，孙老都给了我亲切的回信。 跟孙老所有发表的书信一样，他给我的信也都简短而意味深长。我常常在去信中向孙老倾吐工作事业上的烦恼、对生活中诸多不平的愤懑，满纸牢骚。孙老淡淡数语，让我警醒:“您正在青年，对于生活、工作，也要适应，不能固执。”并劝我利用闲暇读点书。一年后，他为我有所感悟而高兴，又进一步给我指点:“您能适应生活，很好。人应当投入生活，不能逃避生活，逃避将一事无成！”直到如今，我已近知天命之年，依然将这些话视作人生箴言和指路明灯！ 1995年的信中，孙老表示可以由我与报刊联系，发表他给我的信，说如果我愿意发表的话，“可以和报纸联系商量，发表前看一下，有无违碍字句。”这一是反映出他对自己书信的重视和写作上一以贯之的严谨作风，而联想他的散文《幸存的信件》，就更耐人寻味；谈及“文革”之灾，他不无感慨:“就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字纸片，比如之乎者也，也会引起意想不到的大灾祸！”虽然早已是春风化雨，孙老依然小心谨慎、颇费苦心，为的是不因为他的文字，再惹祸端殃及别人！ 这几封信，也真切地反映了孙老那些年身心健康和写作状况。他年迈且多病，几封信都有所提及。健康状况影响了他的精神，妨碍了他的读书写作，使他深感无奈。但孙老并没因此辍笔。1992年来信说:“从去年起给《新民晚报》写点稿子，您就近看了，望多指点。”次年来信，他提及自己生前亲见的、规模仅次于《孙犁全集》的那部珍藏本《孙犁文集》(八册，百花文艺出版社1992年6月版)的出版情况和自己的意见。较为详细谈及此事的，除了他写的《题文集珍藏本》外，就数给我的这封信了。1994年的信中讲述他刚做了一次胃部切除手术，恢复情况良好。短短数字，洋溢着大病初愈的快乐！次年他给我的最后来信，是小楷笔书写的，笔迹畅达而神采飞动！我感到欣慰，看来他老人家身体精神都很好，我们这些热爱他的读者，将不断读到他炉火纯青的文字！没料想，以后我的去信便杳无回音…… 1992年到1995年的四个春节，我们就这样默默地、不谋面地做着温馨的交流。我只是普通读者，除了通信跟孙老没有任何交往，我们的年龄，相差了也近半个世纪。孙老却称:“你我也可说是故交了！”最后的来信他动情地说:“每逢春节，我就想到会收到您的来信，果然如此，从不爽期！”我不禁又想到他在《幸存的信件》中沉重地写道:“经过了这场浩劫后，……我也不再保留朋友的来信。信，凡是看过，……和劈柴放到一块去，准备冬天生火之用。”晚年的孙老是孤寂的，一星一点的友情，都会让他心存感激。想到我的去信，也能化作冬天火炉里的一点火光，让老人家得到一丝温暖，便觉得无限宽慰！ 转眼，孙老已离去多年。可每到春节，一个念头总会闪过:该给他老人家去信了…… 孙犁手迹——致李安哥书简
李安哥 文汇报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