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淮左名都，竹西佳处。扬州，在中国古典文化的语境中历来是一座繁华的都邑，笙歌漫舞，绿肥红瘦。 位列“明末四公子”之一的冒辟疆从这里走出，走向遗民雅趣生活的极致。冒氏出身于官宦之家，年方十三即能赋诗，次年刊刻诗集《春俪园偶存》，并且深得当时文坛大腕董其昌的器重和赏识。 年轻时代的冒辟疆怀抱经世济国之才，清议抗俗。与复社文友抨击阉党，亦热心公益，周济苦患。但是他数度落榜，心灰意冷后便无心贪恋仕途，退隐水绘园呼朋引伴，终日诗酒唱和。 鲜为人知的是冒辟疆曾与让吴三桂“冲冠一怒”的陈圆圆私定终身。（诗人吴梅村为她作《圆圆曲》：“恸哭三军俱缟素，冲冠一怒为红颜。”）他惦记着和陈的嫁娶之约。那个时候，文人狎妓是一种时尚。而且国家公允秦楼楚馆的经营。1642年当冒辟疆再次来到秦淮时，却发现陈已被刘宗敏掳走，此生再不复得见。他夜月荡舟，阴差阳错地来到董小宛的住处。此时，据二人初次见面已逾三年。董小宛抱病相迎，殷勤许身，无奈心情沮丧的冒氏视而不见。因为两人初见时，董小宛醉酒未醒，并没有给他留下深刻的印象。 小宛者，善女红，素爱莳弄花草，通诗句词章，又以厨艺垂名后世。如今淮扬之地名吃如“董糖”、“董肉”皆出自她的手笔。这位“天资巧慧，容貌娟妍”的女子可谓名动公卿、倾城倾国。可唯独冒氏没有丝毫的怜香惜玉之情。在他心里还没有把陈圆圆完全放下。 江南，这个在墨客骚人笔下不断复活和新鲜的地方，凝聚了无数历史钩沉和人文情怀。当然，也包括不朽的爱情。 在冒辟疆与董小宛辞别时，她执意相送，从浒关到北固，二十七天的舟车劳顿，没有一句怨言。小宛，不是秦淮河北院那些俗不可耐的妓女，她热烈地追求幸福，从未放弃。她深信冒辟疆就是可以托付终生的人。然而，冒氏残忍地拒绝了她二十七次。她情急之下，指江水为誓：妾此身如江水东下，断不复返吴门！冒辟疆一时心软，答应她在秋试完毕后商讨婚嫁。尔后，冒氏与她数度分别，董小宛都痴情追随，甚至在买舟涉江时差点葬身燕子矶。历经命运的百般刁难之后，董小宛终于如愿相伴冒氏左右，红袖添香，寸步不离。 1642年的冬天，他们的爱情悄悄开始。董小宛逶迤而来，带着晚明的繁华与落寞，漫步于秾丽奢艳的秦淮河上。而冒辟疆华服雍容，衣带飘飘，翩然如仙。携偶踏波，观者争睹，他们牵动了无数人的视线。虽然秦淮河畔历来不缺少才子佳人的身影。 胡兰成说：前庭与堂前的是男人的日月，后院内室的则是女人的光阴。对于董小宛而言，她在水绘园洗净了风月场的铅华，静心持家，扫洒厅堂，相夫教子，出落成了一个贤淑的女人。她已经从后院走向前庭，完成了一个在封建社会中被侮辱与被损害的女性身份的转变。在水绘园中，冒辟疆活水分茶，董小宛妙手裁诗，庭前香薰盈袖，院后花开如初。一时岁月静好。正如布罗茨基说的那样——蓝色的生活。 甲申年阴云密布，明朝的山河风雨飘摇。李自成的农民军仅仅在北京城驻扎了四十多天便被入关的清军和吴三桂合力驱逐出去。崇祯帝也自缢殉国。冒氏携家眷躲避兵燹，羁旅于客途之中。虽有家班助乐，童伶歌舞，但这种神仙眷侣般的生活已被战争染指。冒辟疆几番罹疾，身染沉疴，经董小宛的悉心照料居然活了下来。不幸的是，董小宛操劳过度，“星靥如蜡，弱骨如柴”，多方延治无效，于顺治八年溘然仙逝，方二十八岁。以后稗官野史中托言董小宛未死，而是被遣送宫中取悦顺治帝。于是，戏说的历史中又凭空多了一个语焉不详的“董鄂妃”，惹后人无端猜测。 董小宛仓促离开人世，风流云散，香消玉殒。冒氏从温软潮润的扬州梦里猝然醒来。眼前繁华已然付诸流水，凭吊处物是人非。冒辟疆凄怆地写道：余有生之年，皆长相忆之年也。《影梅庵忆语》便是冒辟疆直抵记忆深处的幽深小径。前朝的风物和女子都已经不在了。 发生于冬天的爱情，居然又在冬天结束。他们的爱情有些宿命论的色彩。扬州这座烟雨迷蒙的城市，是否对于爱情的燃烧和熄灭司空见惯。我想，那条董小宛不再走过的街巷一定落寞不堪。 从1642年到1651年，中间惶然约近十年。十年一觉扬州梦。二十四桥仍在，只是玉人何处教吹箫？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