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十年前的老物件改头换面来个穿越,照样可以称得上复古。那是在时间的流水中沉淀下来的金粉金沙,所以具有经典的性质,像星宿一样恒久地在那里,无论何时提起,都不会显得过时和陈旧。几十年前的人亦是这样。当大小明星的新闻绯闻丑闻已经被炒到令人生厌的时候,我们只有抽离目光,投向另一处。 距离产生美。三十年前的月亮尚且可以成为陈旧而迷糊的旧梦,民国女子的爱恨,不是传奇也自然成了传奇。那是个新旧时代如地质板块剧烈冲撞的时期,古中国摇摇欲坠大厦将倾,娜拉成了时代女性的代言人。她们迫切地想摆脱身上的枷锁,勇敢地走出家庭的藩篱,以一种毅然决然之姿态到社会上跟男子分庭抗礼,亮烈、热情、开弓没有回头箭,叫人除了赞叹,只有由衷地钦佩。 去年叶细细出了本《民国女子》,闫红出了本《哪一种爱不千疮百孔》,都是解读民国女子,又都是女性作者,畅销之余,弊病也是显而易见的:那就是太容易陷入到一种情绪化的模式中去。以后者为例,书中写到胡兰成时用了一个标题:谁不曾爱过个把人渣?愤慨之情跃然纸上,大有代张爱玲出恶声的架势,怕是爱玲本人也要被本书作者的过度热情吓到吧?这尚且属于此类题材的中上水准之作,粗制滥造者更不用说了:一写到林徽因就是林下美人风流薄命,一写到张爱玲就是虱满华袍,写作者不懂得节制,下笔就难以达到素朴的境地。我想:什么时候能有个男性作者来写一写这些女子和她们的爱恨呢?也许会是另一番样貌。现在读到的《爱恨都已倾城》就是这样一本填补空白的书。 第一辑《背后的女人》所写的四个女子分别是鲁迅、胡适、沈从文先生“背后的女人”,写出来也就有“背后的故事”的意思。许多人只知道鲁迅与许广平的情谊,却将先生的原配夫人朱安忽略了,过往的文本都没有给这个女人以关注的一瞥,仿佛她从来不曾存在过,这自然是偏狭的。朱安何错之有?不过是兢兢业业地尽到一个旧式女子应尽的本分,完全是三从四德的典范,可惜她生在了民国时代,且被许配给了那时代的先锋人物,于是她的一切都与他格格不入起来了。在她身上,看得见时代的激烈冲撞,以及一个旧式女子在新时代中理所当然的委屈与沉没。 写张爱玲及其母亲黄逸梵、好友苏青的那一集命名为《海上花》,可算神来之笔,呼应了张爱玲写作中常常笼罩的那一股苍凉的气息。张爱玲的母亲选择恋爱而放弃结婚,足够浪漫主义。作者形容她是“标准的女旅行家、不到位的女画家、颇有风采的女社交家”,最后的结局也不过是客死异乡。拼尽力气地挣脱金丝鸟笼,而外面的新世界并没有给她想象中的慰藉。作者在此得出结论:她勉强和生活打了个平手,也算胜利了。 在书中看得到一个写作者对于写作对象的最大程度的慈悲心,近于“因为懂得,所以慈悲”那种。作者没有轻易地臧否笔下的任何一个人物,而是将之放置在更阔大的背景里去抽丝剥茧地分析她们的命运、她们的爱恨。这或许跟作者的专业训练有关,而更多的还是决定于写作者的气质和眼界。在报刊上陆续看到过作者伊北的一些文字,都有一种短小、利落的智慧,由这样一个聪明的人来完成这样一本书,两下倒是相得益彰的。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