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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读李清照

http://www.newdu.com 2017-11-23 语文报大学版 佚名 参加讨论

    又是一夜淅沥的梧桐雨,打尽了这季秋天最后的残叶,凋零的黄花被雨水踩踏成泥泞,散落如尘,斑驳如泪。
    屋里如豆的灯光下,凌乱着潦草的词稿,“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正应了屋外的景致。有一位妇人正痴痴坐在屋檐下的石阶上,手执杯盏,却无知无觉地将清酒洒了一地。孤独的油灯在如水的夜色里摇摆不定,偶然照见了词阙的落款:易安居士。
    那一夜滴答的雨水和滴答的哀愁就这样被揉进艰深的墨色里,并和着妇人泼洒的清酒渗入宋代词章的书册卷轴中。于是九百多年以后,人们每每吟诵起这首《声声慢》,总会想起,被锁在萧索院落里的那独自的怅望和徘徊,秋风轻叹,冷月无声。
    而那独倚夜色的妇人,又在想些什么呢?
    她一定会想到那遥远的日子,当她还是个天真的女子的时候。“蹴罢秋千,起来慵整纤纤手。露浓花瘦,薄汗轻衣透。见有人来,袜刬(同“铲”)金钗溜。和羞走。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
    她总是玩得那么痛快,那么疯野,早晨的清露和未绽的花朵仿佛都听得到她肆无忌惮的笑声,偶然有人声的响动,才让她记起小姐的矜持和娇羞来。青涩的梅子哪里会有味道,可是躲在门边的那个矫饰的女孩脸上却分明已泛起绯红。
    年轻的日子就像那日的清早,阳光澄澈,草木芳华。曾经溪亭的黄昏,微醺的晚风掀起藕花的香气和水鸟的惊叫;曾经一夜风雨中的安睡,梦里是海棠花在绿叶的掩映下凄艳地凋零。她一路流连,一路翩跹,编制着夏日的暖阳,拾撷着暮春的落花。
    终于,凤披霞冠地坐进了心上人迎娶的花轿。
    有人说,他们的家道中落就是从那时开始的。怎么会呢?她摇摇头,不是的,不是的。不管是官场的纷乱争斗,朝廷的昏庸无能,金兵的蠢蠢欲动,还是父辈所遭到的无理指摘,突如其来的家世贬谪,这些都不算什么。只要他们还守着青州简易的归来堂,温暖的易安居,只要有满室满屋的金石字画为铭,有每天每夜的诗词歌赋为誓,显赫的门楣和傲人的富贵,又怎及得上粗茶淡饭里的惺惺相惜,古轴卷轶里的志同道合?
    只是丈夫时时的出仕为官,让那十年的琴瑟相和总少不了离别的愁绪。
    你听那独守空闺的女子寂寞地唱着:“唯有楼前流水,应念我,终日凝眸。凝眸处,从今又添,一段新愁。”(《凤凰台上忆吹箫·香冷金猊》)“萧条庭院,又斜风细雨,重门须闭。宠柳娇花寒食尽,种种恼人天气。”(《念奴娇·萧条庭院》)“东篱把酒黄昏后,有暗香盈袖。莫道不消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醉花阴·薄雾浓云愁永昼》)少去了花间词人对闺中少妇艰难的揣测,自然略去了众口一词的凄婉,那言语间肆意流淌的惆怅和空虚,仿佛都成了对远方丈夫娇嗔的抱怨。抱怨等待让她茶饭不思,抱怨相思让她空倚雕栏,甚至连风雨都沾惹了怒气,连流水都起了怜爱之心。
    有时忍不住了,她便执拗地呼唤丈夫:“归来也,着意过今春”,或是含蓄地倾诉爱慕:“暖雨晴风初破冻,柳眼梅腮,已觉春心动”,她也总知“征鸿过尽,万千心事难寄”。只是率性如她,又怎能忍受春闺的情意焦灼内心,而不转身诉之于玉笺锦素,诉之于春草落花,诉之于风月云雾。
    然而琴瑟知音终于在胡尘战马的呼啸里戛然而止,那时的她41岁,温润的韶华年岁,淬炼出词艺的炉火纯青。只是他们早已顾不上文墨的诗情画意,仓促地收拾起倚叠如山的古器收藏和恢宏浩荡的《金石录》,追随着狼狈南逃的朝廷,撵出一路跌跌撞撞的迁徙车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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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逃难过程中的几度离散,几度重逢,大量文物被窃取,被烧毁,其间的仓皇和遗憾又怎是后世几句冷冷的概括可以明了的。此时他们方才明白,纵使才华横溢,文气捭阖,诗书所浸染的芳华气度在天翻地覆的动乱里却先一步溃败崩塌,他们和所有普通的百姓一样,沉浮在命运的洪泽里,对生存作着最卑微的妥协和让步,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然而他们又不同于普通的百姓,一路坎坷,心甘情愿受着文物的负累,并一次次承受着它们流失散佚的心痛,只因文人的骨子里,还有着近乎冥顽不灵的固执,让他们在乱世里坚守着文化的院落,不允许一丝丝的搁置和颓丧。这是诗书所赋予他们的使命,等同于他们的性命。
    逃难至乌江,她望着苍凉的江水,不禁又想起了“力拔山兮气盖世”的项王。舞墨挥毫,顷刻写就慷慨的《夏日绝句》:“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没想到这儿时便在口中吟诵的雄浑诗句,竟出自那歌尽婉约词章的曼妙情思。后人总是对她疏于感伤国事和社稷而吹毛求疵,可是浩然的民族信仰和真灼的世情洞悉又怎能凭激昂的诗篇数量说了算?仅此流传万世的一首,便足以证明,跌宕的历史洪流里,曾有这样一个女子,站在岸边的礁石上,任狂风将自己吹得摇摇晃晃,也要指着颠簸的世道,咒骂苟且的偷生,言说民族的坚贞和刚强。
    尽管从未征战沙场,短兵相接,但她所遭受的战争罹难却丝毫不少于戎马倥偬的士兵。东躲西藏,最终还是逃不了与死亡的逼视。1126年,丈夫病逝。那时的她,只有46岁。
    她一定也曾哭天喊地,悲痛欲绝,也曾万念俱灰,走投无路,只是在一场大病之后,在不断的漂泊迁徙之后,在经历了婚骗和牢狱之灾之后,一切悲苦都随着那浓稠的墨色,化成一声声顾影自怜的叹息。
    如果说从前的词里,她还是个倦倚危楼,将愁丝寄予花影疏月的女子,那么如今的词里,她已是独自守着窗儿,一语不发,残荷冬雪都会惹来泪水的妇人了。
    她在灯影绰约下写着“永夜恹恹欢意少,空梦长安,任取长安道”,不知她是想念家乡,还是想念那个曾经在家乡的晨光里荡着秋千的自己?归途漠漠,只好“醉里插花花莫笑,可怜春似人将老”,仿佛看到醉意朦胧的她将花戴在头上,却在铜镜里清晰地窥见了岁月的沧桑,于是她自嘲地笑着,笑得前仰后合,笑得泪流满面。
    又或是“天上星河转,人间帘幕垂。凉生枕簟泪痕滋。起解罗衣聊问夜何其”,天地人间,古往今来,独她一人和衣而卧躺在时空的中央,饮啜着漫漫长夜的寂寞,柔弱如稚婴。纷乱的人生几十度春秋,竟也渺小如斯。她越来越厌倦说愁了,一切都只是“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一切都只是“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
    于是,在这个夜里,她坐在乌檐白墙之下,纵使一世界的雨水,也化不开她内心悲伤的沼泽了,那是国土沦丧,那是家庭破碎,那是爱情已逝,那是生命式微,这些阴郁的心绪被杂糅在一起,竟也被浅吟低回地唱出了“笛声三弄,梅心惊破”的淡雅余韵,唱出了“小风疏雨”、“吹箫人去”的婉转悠长。
    也曾想过,既然寥落的人生田园一眼望去已是满目疮痍,为何她还能够将悲愁镌刻成婉约的词章,而转身又徘徊在形单影只的院落,独醉在辗转失眠的月夜里?是什么力量,支持着她走完无依无靠却又坎坷多舛的26年?其实她的词本就是答案,能够将苦难体验得淋漓尽致并描摹得声泪俱下的人,必然比任何人都有勇气逼视命运,承受悲哀,吞咽苦难,然后吐纳出如春草般柔韧的生命气质。所以在那孤独的年月里,她不仅为自己留下了《漱玉词》,为丈夫编撰的《金石录》写了序,甚至还研究了词曲创作,提出“词,别是一家”的独特观点,所以她写金兽香猊,她写晓梦帘钩,她写梧桐清酒,她写春水黄花,写尽了女性内心世界的柔美和委婉,写尽了单薄的身形里肆意徜徉的爱与恨。她的词句不仅仅是单调的墨色,那里面有笑有泪,有希冀有怨怒,有一个身处封建时代却不甘沉默的女子,执著地关注着自己,关注着女性最初的自觉和自尊。
    大约是1155年吧,她带着疲沓的身体和满心的哀愁与世长辞。她离开的那么小心和安静,以至于人们搞不清她离开的准确日期和年龄。庭院内静阒无声,而庭院外的临安城,一缕清风,一盏艳阳,悉如平常。
    鹧鸪天暗淡轻黄体性柔,情疏迹远只香留。何须浅碧深红色,自是花中第一流。梅定妒,菊应羞。画栏开处冠中秋。骚人可煞无情思,何事当年不见收。
    写尽了繁花的她,大概独有这一首是写给自己的吧。想自己如桂花一般,轻小如铃,却香气氤氲,淡雅而不袭人,率真而不轻佻,开时随风而绽,落时悄然无声,然后在下一季的等待里,依然做一个女子的梦。
     (责任编辑:adm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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