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海岸线 陈柏青,1983年生,现为台湾大学台湾文学研究所硕士研究生。其专栏“延海岸线”将介绍台湾文学与文化发展,于历史中那些或瞬间或长远的交会,逐渐勾勒出台湾岛的轮廓。 发明/发现卡夫卡 人们持续在文献中发现卡夫卡(Franz Kafka,1883 - 1924 ),寻找卡夫卡什么时候进入华人世界。有学者在1930年代的《小说月报》上便发现卡夫卡的名字[1] 。卡夫卡之于各个时期小说家的影响论更是历久不衰的研究课题。此外,也有人透过研究卡夫卡文本中展示的中国符号,反思或申论中国文学与文化。在某些论述里,“中国”两字被无限放大了,卡夫卡便彷佛呼应他小说里那些超现实的情境,“变成另外一种状态存在”,人们由此在学术中“发明”卡夫卡。 隔一条海岸线,卡夫卡在那头,也在这端,左足腾挪,右脚跨越,留下深浅不一的足印,各自为两岸文学留下脚注。学者曾艳兵《卡夫卡在中国》一文指出,在1960年代,作家出版社曾欲出版由李文俊、曹庸翻译的《〈审判〉及其他小说》,最后却成为反面教材而仅在“内部流传”[2],而差不多同时,在台湾,卡夫卡则作了一次正式的拜访。1960年,还是台湾大学学生的白先勇、王文兴、欧阳子等人,一起创办了《现代文学》杂志。少年扬起风云,其发刊词便云:“我们感于旧有的艺术形式和风格不足以表现我们作为现代人的艺术情感。所以,我们决定试验,摸索和创造新的艺术形式和风格。我们尊重传统,但我们不必模仿传统或激烈的废除传统。不过为了需要,我们可能做一些‘破坏的建设工作’。”这一期推出的,便是“卡夫卡专辑”,其登载了《判决》《乡村医生》与《绝食的艺术家》三篇小说,另又翻译了数篇关于卡夫卡的评论。则彼一代人的接受程度如何呢?我们可以在一些作家的回忆中看到相关纪载,李欧梵在《现代主义文学的追求——外文系求学读书记》一文中提到:“我当时根本不知道卡夫卡何许人也,还看了欧阳子译的短篇小说《乡村医生》,小说结尾我也看不懂。”白先勇在《〈现代文学〉的回顾与前瞻》中则担忧他人的反应是“卡夫卡是谁?写的东西这么古怪?”,当然也有如作家奚淞“我正沉醉在《乡村医生》中,彷佛和卡夫卡做着同样的梦”,而无论欣赏沉醉有好,莫名懵懂也罢,对照发刊词“破坏的建设工作”,“ 卡夫卡”的出现,可以视为一场破坏,越是“不知道”、“ 根本看不懂”,便越能从中断裂了我们习以为常的文学视野,提供另一个开始的可能。这样的断裂又成为一次揭竿,或曰宣誓,由此建设。“卡夫卡专辑”预示了《现代文学》杂志未来的发展途径,他们将持续译介西方文学,尝试新技法,向编者心目中的目的地前进。那之后,乔伊斯、伍尔芙、普鲁斯特、海明威、康拉德、福克纳、萨特等轮番上阵,一点一点地拓展了整个时代文学创作者的视野。 卡夫卡的出现,是一次突围,也可能是一次“筑”围,一个名字带来双重意涵。相较于当时社会整体氛围的紧缩与封闭,卡夫卡的作品拓宽了眼界,也提供了新的创作技法,人们得以用超现实的手法,透过象征或寓言的操作,用另一种方式表达自身的愤懑与主张。但换个方式说,那何尝不是一次“筑”围,题材与表现手法的选择,其中产生的模糊与暧昧性阻断了人们理解的可能。卡夫卡的承传和模式的构成,其间的悖论,竟又与他的作品意象遥相呼应。 除了小说文本之外,同时刊登的国外评论,某一程度上可能影响卡夫卡模式的构成,诸如《现代文学》创刊号刊登了两篇评论,以神话和心理分析方式诠释卡夫卡作品。关于神话、象征与心理分析,正是后来《现代文学》杂志中创作者书写中常被归纳出的特色之一,其中Harry Slochpwer《卡夫卡和汤姆斯曼的运用神话》一文中论及卡夫卡《判决》之于伊底帕斯神话的运用,“他把伊底帕斯情节颠倒过来”,若放在台湾小说发展的长河中来看,王文兴后来发表的长篇小说《家变》,一出手便震惊社会,其描述父亲无法承受孩子的对待,竟至离家出走,于当时保守之社会风气下,可谓惊世骇俗,甚至有电视台为此召开专门座谈。但若与《判决》参照,这彷佛是对于“他把伊底帕斯情节颠倒过来”的“颠倒”,乃至转化。 《现代文学》杂志有三次登载卡夫卡,除了创刊号之外,又于第十七期起刊登《蜕变》,后于第三十一期开始连载《审判》。其每一次引入,都构成卡夫卡模式的一种再补充与改变。人们以为这就是卡夫卡了,以之为模型或圭臬,谁知后续依然有,则卡夫卡被以另一种形式又被“发明”。由此,卡夫卡在台湾长大,变成不一样的模样。当时在香港求学的郑树森,便提到“有一回很偶然得到一些过期的《现代文学》……卡夫卡的名字就是从一个特辑里认识的”,卡夫卡则进一步地在华人世界里持续流转,扩展成另一套网络。也许这是又一可供继续探索之议题。关于卡夫卡发明∕发现什么(包括作家的风格养成,接受视野与相关的再创造),华人世界与卡夫卡之间如何彼此发明∕发现。而当海岸线两端,大陆与台湾各自出现卡夫卡的足迹,他们的相迭与错综,各有怎样的成因与足迹,又构成怎样一股前近的景象,此间种种,尚存更多的“蜕变”,有待来人发现。 [1] 见曾艳兵〈卡夫卡在中国〉,见《中国文学研究》2008卷1期 [2] 同注一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