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考书法发展的问题,必然涉及到书法技术层面的问题和书法家的国学修养问题。 上个世纪以来,书法技术层面的问题还可以包括书法与美术的关系问题,即:是以“汉字”的起点来看书法,还是以纯美术形式的观点来看书法。较早有此自觉意识的当属弘一法师。他说:“朽人写字时,皆依西洋画图案之原则,竭力配置调和全纸面之形状。于常人所注意之字画笔法、笔力、结构、神韵,乃至某碑、某帖、某派,皆一致摒除,决不用心揣摩。”(《致马海髯书》)弘一法师在早年是一位美术家,他是以美术形式的观点来看书法形式。上世纪末以来,这种思想也有一批实践者,主张书法是美术形式之一种,要打破“字”的观念,代之以“形式构成”,打破“笔法”的观念,代之以“线条挥运”。当然,“字”和“笔法”的观念是属于传统书法艺术的观念,而“形式构成”和“线条挥运”则从美术创作的观念来看书法;二者虽然同属技术上的观点却还是有根本不同的。从创作角度来说,持美术观点的人目的在寻找书法艺术的现代形式(和绘画有同等地位的艺术形式),其途径是试图实现书法艺术由古典形态到现代形式的转型。 从书法艺术发展史上看,书法与国学的关系是极为密切的。凡有成就的书法家无不是当时的文化人,具有多方面的国学修养。我们这里所说的“国学修养”,应该包括古典文学修养(善于吟诗作文)及其他传统艺术修养(或绘画或音乐等门类)、传统哲学修养、传统知识修养、高尚的人品和高雅的气质等因素。古代闻名后世的书法家,往往在书法之外的领域具有很高的修养或成就。例如,晋代的书法家多为风雅名士;宋代的苏轼、黄庭坚为文学家;赵孟頫、徐渭、董其昌、吴昌硕为画家。有的书法家还告诫他们的后人“慎勿以书名”,要求在书法之外有所造就。并且古代的书法家基本都能自作古诗文,因为书法家写的是汉字,而汉字具有形、音、义三要素,形式联系着美术,音节联系着音韵,意义通向思想。所以书法可以成为传统文化修养的外化和集中体现物。 因此,在中国古代不存在单纯的“书法”,也没有单纯的“书法家”,只有具有多方面国学修养的主体的“人”;那些仅以抄写别人诗文为目的的人便被称为“写字匠”。书法的美本应该是独立的,但是我们向来有“知人论世”的优秀传统,看书法作品,自然要求知晓创作它的书法家,书法家的综合修养也就掺杂进了书法的欣赏与评论之中,二者浑然一体,今天看来仍然是那么地和谐自然。 书法家的国学修养在古文被白话文替代、毛笔退出实用领域的近代出现了问题。随着古文被白话文的替代,人们的古典文学修养从整体上已经呈现急剧弱化趋势。而毛笔的退出实用领域,也使书法技法的锤炼成了问题。在传统书法的母体——古文环境、毛笔的广泛使用——尚未找到新的依托物之前,书法家的国学修养和技术因素都成了急需补充之物。今天,依靠展览机制生存的书法创作好像“大棚菜”或者说时装展览,虽然可以继续享用,其“味道”已经大不如以前了。于是,书法的专业化学习成了必然。 先秦古籍《考工记》谈到了技术的专业化问题,颇值得体味:“粤无镈,燕无函,秦无庐,胡无弓车。粤之无镈也,非无镈也,夫人而能为镈也;燕之无函也,非无函也,夫人而能为函也。秦之无庐也,非无庐也,夫人而能为庐也;胡之无弓车也,非无弓车也,夫人而能为弓车也。”大致意思是说,粤地没有专门制造“镈”(锄草用具)的工匠,并不是那里不用镈,或是没有造镈的人才,而是因为那里人人能制造镈;燕地没有专门制造“函”(护身用具)的工匠,并不是那里缺乏造函的人才,而是因为那里人人能制造函;秦地没有专门制造“庐”(兵器的长柄)的工匠,并不是那里缺乏造庐的人才,而是因为那里人人能制造庐;胡地没有专门制造弓车的工匠,并不是那里缺乏制造弓车的人才,而是因为那里人人能制造弓车。正是“隔行不隔理”,书法的专业化走向也同此理。在古文环境、毛笔广泛使用的情况下,由于大部分人能写毛笔字,书法也就没有专业化的现象或必要。而在当今古文被白话文替代、毛笔退出实用领域的文化环境下,书法专业化就有了必要。当然,“专业化”意味着只能有很少一部分人从事艺术创作,而大部分人只是爱好者。在专业分工日趋细致的今后,书法的专业化是保存自身的重要途径,也是确保书法品味的一个办法。 当然,专业化教育的内容不但是书法技术层面的训练,同时也包括国学修养的强化。如果说前者是书法艺术的物质指标,那么后者便是书法艺术的精神指标,二者缺一不可。因为优秀的书法家从来就不仅仅是技术的锤炼,也不仅仅是国学修养的提高,而是技术和国学修养的完美结合。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