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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娇痴不怕人猜”到“愁病相仍,剔尽寒灯梦不成”——论朱淑真诗词中的女性形象

http://www.newdu.com 2017-11-24 国学网 王安杰 参加讨论

    内容提要:朱淑真是宋代与李清照齐名的女词人,人称“赵宋词女,李朱名家”,著有《断肠集》诗词200余首,词格清空婉约,诗词多忧愁幽怨之语。朱淑真纯女性的书写,以女性独特视角观察体验人生,写出篇篇打动人心的血泪诗篇。其中塑造了丰满立体有层次感的众多动人女性形象,可以看做词人自己真实的一生写照:美丽纯真的少女,甜蜜幸福的新婚少妇,日久生怨的愁妇,与愁肠欲断的弃妇,几乎把古代诗词中吟咏的所有女性都涵盖了。而纯女性自然真实的书写妇女内心的悲苦,又远胜于“男子做闺音”,在古代诗词史上留下灿烂的一笔。
    关键词:朱淑真;不幸婚姻;断肠集;女性形象;纯女性书写
    朱淑真,号幽栖居士,作品为宋代魏仲恭辑录《断肠集》。关于她的生平、身世历来说法不一,较通行说法是南宋初期人,祖籍安徽,后移居浙江杭州。朱淑真是宋代与李清照齐名的女词人。近代词人况周颐说:“易安淑真,尤为闺阁隽才。”陈廷焯也对淑真才华做出高度评价:“朱淑真词,风致之佳,词情之妙,真不亚于易安。宋妇人能文者不少,易安为冠,次则朱淑真,次则魏夫人也。”[1]淑真擅于运用纯女性的视角观察生活,抒发女性独特的生活感受与生命体验,塑造了真实可感的女性形象:我们细心体会,可以看到词人,从活泼可爱的少女,到短暂甜蜜相思的新妇,日久生怨的怨妇,大胆反抗终至疏离愁肠欲断的弃妇,一生多舛的经历,词人一点点磨灭生命的光彩与青春,引起我们对“断肠词人”的关注与同情。
    美丽率真的纯情少女
    青春是人生中最美好的时光,年轻的生命与活力让人羡慕。而女子的青春时光尤其显得短暂,她要早早嫁为人妻,生儿育女,辛苦操劳家事,再也没有为人女儿时的无忧无虑与任性恣意。惟其如此才显得珍贵,无数男诗人吟咏赞美少女的美丽与可爱,以表达对青春的怀恋,对生命的热爱。而身为女诗人的朱淑真更是用自己手中的笔,记下自己少女时的天真烂漫与大胆率直,为我们描绘了美丽率真的纯情少女形象。
    朱淑真生于仕宦之家,自幼受到良好的教育,且天资聪慧,琴棋书画无一不精。父母兄嫂的宠爱更是得天独厚的为她营造无忧无虑的生活环境,保持了一颗可贵的童心,这一时期淑真的诗词风格明朗轻快,“观之可亲”。只有孩子可以不用担心纷扰的世事与看不到的未来,沉浸于当前的美景,也只有孩子才可以最真实感受到大自然与生活的美好。而对于词人来说“词人者,不失其赤子之心者也。”[2]只有保持一颗赤子之心,才能发出内心最动听的声音,写出最好的诗篇。“扁舟夜泊月明秋,水面鱼游趁闸流。更作娇痴儿女态,笑将竿竹掷丝钩。”(《秋夜舟行宿前江》)凉风习习的秋夜,月光如水,水面波光粼粼,鱼游浅底。或许是出远门兴奋地睡不着吧,船上一个活泼可爱的少女玩性大发,叫醒了已经熟睡的家人,让大家陪她垂钓。少女爽朗的笑声惊起游鱼,而她又嗔怒的撒娇但还是继续玩闹着甩着钓竿。自然而又真性情,没有什么不合时宜的闺秀拘谨与清高,只是喜爱这美景,不忍误了秋光,与丫环仆人们也随和亲近的一起垂钓,这样一个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活泼可爱,率真自然的少女,怎能不让人爱?
    良辰美景让淑真身心舒畅,天地万物皆让淑真喜爱,生活中处处是美景。所以在淑真的诗词中我们可以看到四季无边的风月美景,也看到了一位热爱自然的聪慧少女。景动,情动。美丽风景引动对爱情的憧憬,在淑真少女的心怀萌芽了。香港学者黄嫣梨考证淑真当是在婚前少女时就有恋人,而那个恋人很可能是借住在家里的一个远房亲戚[3]。
    “闲来诗草临轩读,静听渔船隔岸歌。尽日倚窗情脉脉,眼前无事奈春何。”(《春日即事》春暖花开,闲来临窗读书,诗意盎然。读久了,好动的少女不免觉得有点累了,伸了个懒腰,忽然听到隔岸渔船飘渺清远的歌声,一上午的时光,少女一直倚着窗户聆听那动人的渔歌。好像是一首思念恋人的歌子,淑真听的如痴如醉,脉脉含情,心想这春光现下可能负了,但或许以后我与那个人可以一起游春踏青。“淡红衫子透肌肤,夏日初长水阁虚。独自凭栏无个事,水风凉处读文书。”(《夏日游水阁》)一个夏日凉爽的午后,身着淡红衫子的少女,独自凭栏,她在读什么?或许接到了情郎的书信,所以她迫不及待而又不便告知别人,一个人趁大家都在午睡读了一遍又一遍,生怕漏掉什么。情窦初开,甜蜜热恋的少女,生动形象的呈现在我们面前。“初合双鬟学画眉,未知心事数他谁?待将中秋抱满月,吩咐萧郎万首诗。”(《秋日偶成》)缠着母亲嫂嫂要教自己画眉,母亲和嫂嫂笑她,小小年纪为什么这么爱美?少女心事无人知。这个恋爱中的少女已经长大了,也学会温柔体贴的展现自己的女人味,不能再像以前那样任性妄为。我要每时每刻都漂漂亮亮地出现在他面前。当然这些是不能告诉你们的,这是我们两个的秘密。待到中秋时,我会让他赋诗数首,我会让你们看看他是有多么的优秀,才华横溢。也许,父亲大人,会向他提亲?一个怀着自己小心思,一心追求那个才华横溢,志趣相投的恋人,为了他学习画眉的温柔少女,是否觉得在日常生活中很常见哪?
    “温温天气似春和,试探寒梅已满坡。笑折一枝插云鬓,问人潇洒似睡么。”(《探梅》)暖冬梅开,少女与恋人赏花坡上,欢声笑语快乐无限,丝毫不介意外人的眼光。顽皮的少女折下一枝梅花斜插云鬓,问那个儒雅的有一点儿不解风情的恋人,我这样向谁哪?昭君?哪有,我比她漂亮!少女假装生气,而那个男子只得连连道歉,少女笑的乐不可支。这是一个大胆开放的少女,这种女性形象在宋代礼教甚严的背景下与诗词中很少见,尤其在女诗人笔下,描写男女欢乐的诗词更是婉转曲折,朦胧不清。这是宋代女词人的共性。但真性情是世俗控不住的,淑真大胆反抗的叛逆性格,令她常有这种大胆直露的表达自己感情的诗词,也为一些道学家非议。尤其一首描写与恋人夏日游湖的《清平乐·夏日游湖》,更是令那些古板迂腐的老学究大为咋舌,认为她“失妇德”。“恼烟撩露,留我须臾住。携手藕花湖上路,一霎黄梅细雨。  娇痴不怕人猜,和衣睡倒人怀。最是分携时候,归来懒傍妆台。”
    上片写一对男女游湖遇雨,于是在亭子里避雨。“恼”字用得精巧,反语手法欲扬先抑吸引眼球。似嗔实喜,少女心想这样可以多留一会,与他两个人单独相处。 “携手藕花湖上路”,两人携手漫步莲花中花香满衣。这对情侣相约赏花而来,不料遇上“一霎黄梅细雨”。正是这场雨及恼人的烟、雾,留他们停步。游湖赏花而遇雨,他们找到一个小亭子避雨。
    下片写两人独处时,少女大胆的举动及归来后的心理。 “一霎黄梅细雨”,游人都散去了 。只有这两人在亭子里默默相视。娇痴不怕人猜,大胆的少女轻轻地把头靠在了恋人的肩上,或许这在现代已经司空见惯没什么出奇,但是在“男女之大防”“男女授受不亲”的古代,这可是胆大妄为了!沉浸在爱情中的少女,“发乎情,止乎礼”的迂腐信条早被她忘掉了。回家之后,她懒磅妆台,检视自己的仪容,回味着两人独处时的心跳,自己是不是妆花了,首饰乱了吗,没让他觉得失礼吧?两情相悦,没有什么比这样的爱情更幸运。
    全词贵在写出少女真实的体验。道学家们虽不免诋之为“淫娃佚女”、“有失妇德”。淑真可以说是封建礼教的大胆叛逆者。然而词论家仍不吝予以高度的赞扬:“易安‘眼波才动被人猜’,矜持得妙;淑真‘娇痴不怕人猜’,放诞得妙。均善于言情。”[4]古代矜持才是大家闺秀的常态。婉转含蓄,曲折朦胧风貌的女性词人的词更是将大家闺秀端庄矜持守礼的形象展现的淋漓尽致。“矜持的妙”的清照词更是突出代表。如清照的《浣溪纱》:“秀面芙蓉一笑开,斜飞宝鸭衬香腮,眼波才动被人猜。一面风情深有韵,半笺娇恨寄幽怀,月移花影约重来。”这是一个矜持守礼的大家闺秀,春情萌动,又羞涩难以开口,扭捏难言,幸得情郎聪明,猜出她的小心思,所以二人约定再会之期。即使婉转含蓄至此,这首词仍未一些道学家所不容,王灼批评“无顾忌”(《碧鸡漫志》),宋代严格的礼教可见一斑。能看到委婉曲折表达女子爱恋真实感受的已属不易,何况像淑真这样敢于大胆披露的?
    美好总是短暂的,淑真无忧无虑的少女时光很快结束了,等待的是她不喜欢的丈夫,以及让她一生痛苦的婚姻生活……
    甜蜜幸福的新婚少妇
    关于朱淑真的婚姻,历来说法不一,但公认说法是所适非偶,婚姻不幸。“朱淑真才色冠一时,然所适非偶,故行之与篇章,往往多怨恨之句。”[5]最早的记录即魏仲恭《断肠集序》“早岁不幸,父母失审,不能择伉俪,乃嫁为市井民妻。”明代冯梦龙《情史》说其“早失父母,嫁市井民妻。”[6]长久以来大家都认为淑真嫁给一个市井俗人,但以近代况周颐《惠风词话》为代表,提出朱淑真的丈夫为官“似初应试礼部,其后官江南者。”(《惠风词话》)这更合人之常情,朱家既是仕宦之家,没理由下嫁女儿。而据淑真诗词分析,常有一些陪贵夫人酬唱聚会之作,不像是一般市井民妻能参与的活动,如《宴谢夫人堂》、《会魏夫人席上》,且朱淑真诗词虽多有忧愁幽怨之作,但几乎未见因为生活上的贫困而烦恼,可见她的生活很富足。另外《春日抒怀》:“从宦东西不自由,亲帏千里泪长流。”可以推定,朱淑真的丈夫为官,淑真陪夫宦游,思念千里之外的父母。据邓红梅教授考[7],朱淑真的丈夫汪纲任过绍兴知府、户部侍郎,卒封新安郡开国侯。宋代“重文轻武”的国策,科举取士,淑真的丈夫也应是读书人。
    淑真的婚姻是否真如世人传说那么不幸?词人这“不适”的婚姻是否有过短暂甜蜜时光?淑真人生经历难道真的是“从多情的女儿到寂寞的秋妇”[8]?答案是不言而喻的。二人虽是父母之命,淑真也是早已心有所属,“自幼才华横溢,向往未来的美满生活”[9]但相似的文化背景,最起码还是有共同语言的,才子佳人也不是妄称。如《围炉》:“围坐红炉唱小词,旋昼新酒赏新诗。”夫妇二人围炉而坐,饮酒赏诗,颇为惬意。淑真是一个家学渊源的名门闺秀,自然知道成婚之后应该相夫教子,遵守妇道。所以淑真收起为人女儿时的娇痴任性,忘却那段逝去的初恋,“洗手作羹汤”,努力试着做一个好妻子,处理家族事务的少奶奶,却也自得其乐。她亲自参与操劳一些重要的节日庆典,并且处理得体,如《绝句二首》其一:“自折梅花插鬓端,韭黄兰茁簇春盘。酦醅酒软浑无力,作恶东风特地寒。”这里记述了参加立春庆典的趣事。淑真此时新婚不久,与丈夫关系融洽,受到丈夫的宠爱,行为还未脱少女的娇痴爱美的天性:折朵梅花插在发鬓上,捧出做好的春盘,大家都兴高采烈的庆祝,可恨东风,使大家都觉得寒冷。小女儿之态跃然纸上,爱美,又在埋怨可恶的东风,新婚生活虽不如淑真幼年时设想那么完美,也算是不令人失望的。又如《立春日妆成宜春花》:“春幡碧胜缕金文,柳色梅花逐指新。恰笑尚为儿女态,宝刀剪彩强为春。”忘记自己已经出嫁,这个甜蜜的少妇,还像个小女孩一样,打扮的漂漂亮亮的迎接春天,剪彩纸好把春天打扮的更加美丽。如此天真烂漫,只有丈夫的宠溺才可以让她这么纯真无邪,没有受到公婆长辈的非难,新婚之初,夫妇二人感情甚笃可见一斑。淑真信任欣赏丈夫的才干,引以为傲,鼓励他用功读书,他日高中,光耀门楣。在《贺人移学东轩》中,“鸿鹄羽仪当养就,飞腾早晚看冲天。”淑真劝勉丈夫等待时机,凭他的本事定能高中,一飞冲天。而在送丈夫赴试时又做《送人赴试礼部》,其中“贾生少达终何遇,马援才高老更坚。大抵功名无早晚,平津今起见菑川。”以贾生,马援比况勉励夫君,希望丈夫此去认真赴试,不计之前的挫折,定能功成名就。殷切希望与祝愿,是一个贤惠深明大义的名门媳妇形象。
    夫妻二人有短暂的分离,朱淑真写下表达闺怨相思的诗词,这也从侧面反映夫妻的深情,如《恨春五首》:“苦无佳句寄相思”“ 恩爱方深奈别离”(其二) “从今始信恩成怨,且与莺花作淡交。”(其三)“几许别离多少泪,不堪重省不堪流。”(其四)仕女伤春,壮士悲秋是我国古代诗词传统。《恨春五首》感情真挚,浅近如话,满园春色在她眼中没有什么吸引力,更是引发她的离愁相思之苦。将一位少妇甜蜜的离愁幽怨形象展现的淋漓尽致。又如明显是表达淑真对丈夫思念的词《菩萨蛮·山亭水榭秋方半》:“山亭水榭秋方半,凤帷寂寞无人伴。愁闷一番新,双蛾只旧颦。  起来临绣户,时有疏萤度。多谢月相怜,今宵不忍圆。 ” 中秋月圆之夜,淑真独守空闺,思念远方的人,愁闷难解,月亮善解人意,仿佛怜爱我一样,不忍独圆。善解人意的残月意象,寄托遥深,含蓄婉转。“词之妙,莫妙以不言言之,非不言也,寄言也。如寄深于浅,寄厚于轻,寄劲于婉,寄直于曲,寄实于虚,寄正于馀,皆是。”[10]孤单落寞,只有残月相伴的思妇,一派清冷孤寂景象,也让我们感受到了淑真对丈夫的柔情蜜意。
    日久生怨的愁妇与愁肠欲断的弃妇
    一个人的委曲求全并不能够保证婚姻的圆满,天长日久,淑真与丈夫性格上的隔阂日渐明晰。淑真敏感多情,而丈夫身为官场中人,热衷名利,淑真虽曾支持丈夫求取功名报效国家,但丈夫所作所为显然只是一个俗吏了。对此,淑真有知己难觅的愁苦,可恨自己无人理解,发出“与谁裁剪入新诗?”“与谁江上共诗裁?”(《舟行即事》)的呼喊。夫妻之间感情日远,没有共同语言,而且淑真不喜宦游,“从宦东西不自由,亲帏千里泪长流”(《春日述怀》)等诗句中可看出淑真不喜宦游,非常思念父母双亲。“因淑真多病体弱,或未能生子,他们之间可能出现了如《璇玑图记》所记的窦涛阳台之事”[11]。丈夫携小妾远赴官职,淑真被一个人留在家里,算是实质上的遗弃了。淑真独守空闺,愁苦难以排解,从这一时期开始,淑真的大量诗作,颜色变得灰暗起来,愁、苦、泪、断肠等字眼充斥其间。如《新秋》:“一夜凉风动扇愁,背时容易入新秋。桃花脸上汪汪泪,忍到更深枕上流。”颇有班婕妤《怨歌行》的余味,凉风乍起,扇子也会被丢弃了吧?纵然我还算年轻貌美,那又如何,只能自己一个人夜晚泪流,不敢让别人知道。这是一个可以算是忍气吞声的怨妇,这对苦心维持着这份婚姻的淑真是多么不易?这份委屈有谁理解?大好春光,本是令人开心,但淑真很多写春光的诗却是充满忧愁幽怨。比如《春日杂书》十首,真可算首首是愁怨。“自入春来事事愁,惜花翻作为花羞。呢喃飞过双飞燕,嗔我垂帘不上钩。”(其十)词人直接诉说自己的愁苦,春天以来,每天都是愁苦。以前很喜欢花,现在羞于赏花。无奈梁上一双飞燕呢喃飞过,还嗔怪我把自己锁在屋子里,不出来欣赏春日美景。词人由惜花到羞花的转变,以及双燕嗔人,反衬自己因愁苦容颜憔悴,羞于赏花,又因被夫君冷落,不忍见双双对对的复杂心情。不幸婚姻产生的无边愁苦,连美好春光都无力排解。“春来春去几经过,不是今年恨最多。”(其一)“愁到黄昏转更加”(其五)“病眼伤风泪欲倾”(其七)。沈雄《古今词话》曾引《女红志余》:“钱塘朱淑真自以所适非偶,词多幽怨。每到春时,下帏跌坐。人询之,则云‘我不忍见春光也 ’。”“一切景语,皆情语也。”[12]朱淑真的众多咏春诗还有《惜春》《伤春》《恨春》《诉春》《送春》《问春》等,这些诗篇篇有景,句句含情,抒发自己的愁怀。《春日杂书》十首正是淑真忧愁幽怨的悲苦的集中体现。
    而淑真又受到家中长辈或是丈夫的指责:一介妇人,天天舞文弄墨,出外游乐,有失妇道成何体统?今后好好呆在家里绣花针织,不准出门。连淑真唯一爱的消遣,精神寄托他们都要剥夺吗?那不就成为一个没有感情、没有知觉的锁在深闺,这个封建大家族的一个摆设?淑真不平,那个不爱我的男人,罢了,不懂得珍惜我的蠢物,我不在乎,但若剥夺我的精神自由,恕难从命。随做《自责二首》以述其志“女子弄文诚可罪,哪堪吟月更吟风?磨穿铁砚非吾事,绣折金针却又功。”(其一)说是自责,其实是表达对封建礼教的不满与大胆抗争,叛逆又直言不讳的对“女子无才便是德”这个迂腐的教条大胆批判。这两首诗一出,显然是引起轩然大波。长辈们怒不可遏,丈夫也深感无颜,对她更加疏远,淑真夜夜独自一人,孤单无处诉:“哭损双眸断尽肠,怕黄昏后到黄昏。更看细雨新秋夜,一点残灯伴夜长”(《秋夜有感》)终日愁容满面,愁绪满怀,淑真的身体也被拖垮了,渐渐地,不再是那个芙蓉如面的年轻美艳女郎,而是一个病怏怏的愁妇,而这又更让庸俗的丈夫嫌弃,而又加深了淑真的愁苦:虽然她不是深爱这个男人,但多年夫妻情分竟是如此凉薄?况且那个年代人在屋檐下,在夫家没有丈夫的宠爱,如何生存下去?心冷了,心寒了,心死了。她的《秋夜闻雨》三首将她的无边愁苦表现得淋漓尽致,尤其“似蔑身材无事瘦,如丝肚肠怎禁愁。鸣窗更听芭蕉雨,一叶中藏万斛愁。”(其三)词人独居忧伤,身体日渐消瘦,像竹子一样弱不禁风,细小肚肠哪禁得起愁苦?听窗外雨打芭蕉,每一片叶子都藏着我的无限哀愁。雨中芭蕉憔悴零落正如诗人的心境,也如诗人日渐衰落的身体与容颜。词人将自己忧愁痛苦以及孱弱身体,与梧桐夜雨的具体环境相连,正是体现了“清新婉丽,蓄思含情”[13]怨妇之至此,苦深之大,难以名状。淑真怨也无用,恨也无法,也只是能写诗纾解愁怀,倾泻心中不平之气:“鸥鹭鸳鸯作一池,须知羽翼不相宜。东君不与花为主,何似休生连理枝。”(《愁怀》其一)淑真用生动形象的比喻表明自己与丈夫就像鸳鸯与鸥鹭一样,羽翼不相宜,根本不应该生活在一起。既然错误结成婚姻,只能是互相折磨。两人个性不衬,没有感情的男女,相处下来只有痛苦。淑真大胆控诉封建包办婚姻,表明自己与丈夫决裂的信心,这是对夫权的大胆挑衅,淑真终于超脱单纯怨妇狭隘的忧愁,唤醒了女性自觉意识。只可惜,这种不合时宜的觉醒,终被扼杀,淑真最后成为一个弃妇,她的反抗,她的觉醒,成为时人的谈资罢了。
    或许从最初被丈夫疏远,淑真就早有感觉终会被离弃,成为弃妇只是时间问题。诗词作品中无时无刻的断肠、愁、恨,早已是提前为自己所做的挽歌。而且因为无法具体确定淑真诗词的时间,这一阶段的诗词与愁妇阶段的诗词悲苦内蕴又很相似,一些诗词我们可以作两种理解,并不影响我们对淑真塑造的女性形象的解读。《断肠集》中以断肠二字直接入篇的有十二处,有愁的约八十,恨约二十处。一语成谶,淑真终究成为愁肠欲断的弃妇,或有人称之为秋妇。理教甚严的宋代,女子被赶回家,我们不能确定是否夫家明确谢了休书,但淑真无法见容夫家,只得回娘家住是肯定的,这绝对在外人看来就是被休了。这简直是让父母蒙羞,家族无颜的奇耻大辱,淑真回家后,也是过的不如意。但是个性坚决的淑真,没有去乞求夫家的怜惜开恩,而是决然表达自己的反抗,誓不回头。《秋日述怀》就是淑真独立的宣言:“妇人虽眼软,泪不等闲流。我因无好况,挥断五湖秋。”淑真在向夫家宣告:我们女人虽然眼软,喜欢哭,但我的眼泪不是随便哭的,我的心坚强的很。虽然我现在没什么好的境况,且寄情山水,过段时日,天大地大,我会过的快意自如。痛快地宣告自己的独立追求。“土花能白又能红,晚节由能爱此工。宁可枝上抱香老,不随黄叶舞秋风。”(《黄花》)词人通过这首词显示自己对人格独立、自由的无上向往,表达自己坚守信念,即使晚景凄凉,绝不向恶势力,即夫家低头。终究是彻底决裂,再也没有回环的余地,淑真彻底的、决绝的成为了弃妇,虽然有可能是她自己主动返回娘家,但世人看来,她就是一个失妇道被休的女人,人言可畏,淑真的晚景并不好。“孤独”成为她今后人生的关键词,“孤独”吞噬着她敏感多情的心灵,她在诗词里痛苦呻吟着:“独行独坐.独倡独酬还独卧。伫立伤神。无奈轻寒著摸人。此情谁见,泪洗残妆无一半。愁病相伤。别尽寒灯梦不成。“(《减字栏花·春怨》)。这不是在写词,这是血和泪的和歌,淑真撕心裂肝地向世人诉说自己悲惨的遭遇,一连五个“独”字,如大河倾泻,如急雨倾盆,淋漓酣畅,触目惊心。“真字是词骨。情真景真,所作必佳,且易脱稿。”[14]这可以为这首词的最佳注脚,亦可以为对淑真所写诗词的完美评价。人生世上,都有各样的不幸与痛苦,但如有知心朋友可以倾诉,还尚为一种慰藉与解脱。最不幸的就是那种有苦无处诉,遍寻无知己的处境,那才是无法解脱的愁,朱淑真正是属于后者。词人没有知音,只有寒灯相伴。只有“伫立伤神”,泪洗残妆。她连怨的资格都被剥夺了。这是一个被弃秋妇,深夜独自一人孤枕难眠的凄楚形象的真实写照。自己的伤悲,只能自己体尝,自己的伤口,也只能深夜无人时自己舔舐,如何度过这漫漫长夜?一遍遍的剔尽寒灯,却终究是梦不成,清寒的天气,更是引发弃妇身世的悲凉之感。我将何去何从?天地之大,谁人怜我,我又该归向何处?思绪万千,愁肠满肚,更是无法入眠。
    关于朱淑真晚年究竟如何,据邓红梅教授考证[15],应是寄居尼姑庵,以俗家弟子清修或是已经剃度不得而知。可以肯定的是,晚年的朱淑真经历了前夫的死亡,看破世事,心境颇为超脱。如《酹江月·咏竹》:“爱君嘉秀.时云庵、素植琅歼丛簇。结翠筠稍,津润腻、叶叶竿竿柔绿。渐胤儿孙,还生过母,根出蟠蛟曲。满潇风夜.月明先透筛玉。雅称野客出怀,闲窗相件.白有清风足。终不凋零材异众.岂似寻常花木。傲雪欺霜。虚心直节。妙理皆非俗。天然孤淡。日增物外清福。”塑造了一位种竹、赏竹、爱竹并以竹自喻的女主人公形象。晚年的朱淑真以竹为伴,陶冶性情,修身养性.能够把事情看开、看淡,这不是词人感情变得麻木.而是词人在经历了种种人世情感的历练与岁月无情的洗礼之后,超脱情感的束缚,升华自己的境界。或许很多人认为朱淑真孤独终老于尼姑庵更是不幸可怜,但这何尝不是淑真看透世事,寻找到心灵解脱的幸运哪?
    “词以境界为最上,有境界则自成高格,自有名句。”[16]因为生活环境受限,朱淑真的词,虽有几篇农事、咏史诗,终究闺阁词是绝对主流,没能写出什么大境界,大情怀,悲天悯人的作品。但诚如所说,她写出自己真实独特的生命体验,真诚自然的表现古代女子的命运,称之为“有境界”可谓不虚。朱淑真词中描绘了丰富多彩,生动鲜明的女性形象。女性词的魅力,远胜过“男子作闺音”,不似男子代言体写女性,常有凝固化的隔膜感,以及男子优越性的赏玩心态。朱淑真可以算作纯女性书写的典范,她的诗词是自然心性的大胆流露,率真而无任何矫饰。她的诗词都是她不幸婚姻,人生的真实写照,更能打动人心。朱淑真不愧是当之无愧的“赵宋词女,李朱名家”(薛绍徽《黛韵楼文集》)。谁怜幽人独往来,只见断肠芳草远!她的诗词,或云“为父母一火焚之”,但有宋代魏仲恭为她辑录,后世不断有人关注,后世存知音,当可谓不孤!
    注释:
    [1]陈廷焯《词坛丛话》 唐圭璋 《词话丛编》北京:中华书局 1986 ,3725页 
    [2]《人间词话》唐圭璋 《词话丛编》北京:中华书局 1986 ,4242页
    [3]黄嫣梨 吴锡河著《断肠芳草远: 朱淑真传》 花山文艺出版社 47—51页
    [4]吴衡照 《莲子居词话》卷二 唐圭璋 《词话丛编》北京:中华书局 1986 ,2423页
    [5]陈霆《诸山塘词话》 香港:商务印书馆 1961年 13页
    [6]冯梦龙《情史》 北京:春风文艺出版社 1986 353页
    [7]邓红梅 《朱淑真事迹新考》,《文学遗产》,1994,2期,72页
    [8]邓红梅《女性词史》山东教育出版社 2000 129—131页
    [9]张璋、黄畬主编《朱淑真集·前言》,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2页
    [10]清·刘熙载 《词概》唐圭璋 《词话丛编》北京:中华书局 1986,3709页
    [11]邓红梅《朱淑真事迹新考》 《文学遗产》1994 2期 72页
    [12]王国维 《人间词话》 唐圭璋《词话丛编》北京:中华书局 1986
    [13]宋 魏仲恭 《断肠集序》 《朱淑真集注》(宋)魏仲恭 辑 郑元佐 注 冀勤 辑校 北京:中华书局 2008
    [14]况周颐 《惠风词话》卷一 唐圭璋《词话丛编》北京:中华书局 1986
    [15]邓红梅《朱淑真事迹新考》 《文学遗产》1994 2期 72页
    [16]王国维《人间词话》 唐圭璋《词话丛编》北京:中华书局 1986 
    参考文献:
    【1】陈廷焯《词坛丛话》唐圭璋 《词话丛编》北京:中华书局 1986
    【2】王国维《人间词话》 唐圭璋《词话丛编》北京:中华书局 1986
    【3】黄嫣梨 吴锡河著《断肠芳草远: 朱淑真传》 花山文艺出版社
    【4】吴衡照 《莲子居词话》卷二 唐圭璋 《词话丛编》北京:中华书局 1986
    【5】陈霆 《诸山塘词话 》香港:商务印书馆 1961年
    【6】冯梦龙《情史》 北京:春风文艺出版社 1986
    【7】邓红梅 《朱淑真事迹新考》,《文学遗产》,1994,2期
    【8】邓红梅《女性词史》山东教育出版社 2000
    【9】张璋、黄畬主编《朱淑真集·前言》,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
    【10】清·刘熙载 《艺概》 上海古籍出版社 1978
    【11】况周颐 《惠风词话》 唐圭璋《词话丛编》北京:中华书局 1986
    【12】 《朱淑真集注》(宋) 朱淑真撰 魏仲恭 辑 郑元佐 注 冀勤 辑校 北京:中华书局 2008
    【13】刘敬圻 诸葛忆兵著《宋代女词人词传》 长春:吉林出版社 1999
    【14】苏者聪《宋代女性文学》武汉:武汉大学出版社 1997
    【15】唐圭璋《全宋词》北京:中华书局:1965
    【16】徐北文《李清照全集评注》 济南:济南出版社 1990
    【17】刘洁《中国女性写作文化思维嬗变史论》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 2008
    【18】邓红梅《闺中吟——传统女性的精神自画像》石家庄:河北人民出版社 2001
    【19】李史峰主编《宋词鉴赏辞典》夏承焘等撰 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 2006
    (作者单位:山东师范大学文学院)
     (责任编辑:adm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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