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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思病是个什么病?

http://www.newdu.com 2017-12-05 腾讯儒学 曹雅欣 参加讨论

    文/曹雅欣
    《卷耳》通篇,充斥着一种黯然销魂的病态美:
    仆倦马瘦,徘徊周游,离酒入喉,金杯肠愁,释读着一种贵族、优雅、蓝调的忧郁。
    身心郁郁,不是因为体弱患病,而是因为相思成疾,病入膏肓,无以解忧。
    《卷耳》这首诗演绎的,就是最早的相思病。
    关雎
    采采卷耳,不盈顷筐。
    嗟我怀人,寘(zhì)彼周行。
    陟(zhì)彼崔嵬(cuīwéi),
    我马虺隤(huītuí)。
    我姑酌彼金罍(léi),
    维以不永怀。
    陟彼高冈,我马玄黄。
    我姑酌彼兕觥(sìgōng),
    维以不永伤。
    陟彼砠(jū)矣,我马瘏(tú)矣,
    我仆痡(pū)矣,云何吁(xū)矣!
    
    《卷耳》这首诗演绎的是最早的相思病(资料图 图源网络)
    《诗经》中这首《卷耳》,一共有四段,诗意分为两层。而对这首诗的解释,也大体分为两派。
    大多数说法是,开头第一段“采采卷耳,不盈顷筐。嗟我怀人,寘(zhì)彼周行”,是实写一位女子苦思丈夫,以致采摘卷耳时了无心绪、摘不满筐的情形;后面三段从“陟(zhì)彼崔嵬(cuīwéi),我马虺隤(huītuí)”一直到结尾的“云何吁矣”,是虚写这位女子幻想丈夫远行在外、舟车劳顿,与自己一样备受相思与离别之苦的情景。
    也就是说,《卷耳》如一种蒙太奇的电影手法,由女子当下的忧思切换到男子同时愁闷的镜头,在文学里是一种“话分两头”的写法。
    这样看来,这一部中国诗、乐、舞等多种艺术的遥远起源《诗经》,其中第三篇诗《卷耳》,还上演着一幕中国最早的蒙太奇。
    但是对这种看法,扬之水先生提出了质疑。她认为,女子思慕远行人,不是必须要锁在深闺里怨怼,何不妨也饮酒出游、一散苦闷呢?当时的社会不似后世礼教森严,女子出游并无伤大雅。
    以这样的观点来看,《卷耳》就是写一位出游散心的贵族女子,在行路上看到有人采摘卷耳难以满筐,如自己努力守望也不得圆满的心情,于是愁郁更盛、相思更浓,乃至感觉山高马瘦、无精打采,仆众低靡、饮酒无味。
    所以这样看来,《卷耳》通篇,就只有一个女主角;《卷耳》的主题,就是怀念远方的他,就是一句“嗟我怀人”。
    若我们以第一种解释看《卷耳》,那么,未免故事里的所有对手戏,都不过是这位女子一个人的想当然耳。古代夫妇分离,无限思苦的自然是女性,因为女人的生活空间太过狭小,除了等待,一无所有。而男性的世界广阔丰富,纵是对婚姻真用情者,也难以如深院女子那般去刻骨思恋一个人。出门在外,总有太多的新交旧友、大事小情分散着他的精力和感情、占据着他的思维和时间。而生活相对简单空白的女性,就只剩思念在心中被不断描摹、不断放大。
    侯门深似海,一道家门,割据出了两种状态:
    家门之内,是除了思念什么都没有的女性思维方式;
    家门之外,是一个除了妻子什么都有的男性大千世界。
    ——这种情感的不对等,是由古代的男女社会属性差异造成的,是一种天然注定的、对于感情的不对等投入。
    所以对《卷耳》第一种的解释,是基于女性一人的想象,而她想象的内容又不免多少有些自欺欺人。她思念的那个他,可未必会如她一般的苦苦思恋、失魂落魄啊!这样同等相思的概率太小太小了。
    所以我们今天读这首诗,且还是按照第二种理解,也就是从单一的镜头里,来观看《卷耳》的故事吧:
    那是一个独守春闺的女子驾车出游,所见皆哀景,所感皆伤情。她看到路边采摘卷耳的姑娘们,仍不免心中郁郁,如采了又采的卷耳不满一筐,自己盼了又盼的爱人还是不得团圆。于是游玩也难以释怀,一切本该欢乐的行为都成了索然无味、愁上添愁的状态。
    而远方的那个男子呢?是否也同样相思憔悴?或者是早已无暇他顾?对于这,我们读者都不得而知。因为,《卷耳》本就是属于女主角一个人的故事和诗歌。
    以这样的角度看《卷耳》,虽然略显单调,却更接近真实。
    
    《卷耳》通篇充斥着一种黯然销魂的病态美(资料图 图源网络)
    《卷耳》中有很美的两句诗,同时也是很伤怀的两句诗:“我姑酌彼金罍(léi),维以不永怀”和“我姑酌彼兕觥(sìgōng),维以不永伤”。让我姑且饮下这杯酒吧,聊以暂忘这长久的思念伤怀。
    “金罍”是青铜制的酒器,“兕觥”是犀牛角制的大酒杯,这都是在以华贵的酒杯来指代杯中酒,杯并不重要,酒才是重点,因此《卷耳》,就成了文学中“借酒浇愁”的最早原型。
    
    青铜器兕觥(资料图 图源网络)
    经过文学的不断演绎,“酒”的出场已形成了一种标志,标志着诗人的情绪正浓,需要以酒寄托,希望靠酒的帮助来陪衬情绪、化解情绪。然而寄托于酒上,对于情绪,不能消弭,反增渲染。
    比如王维在离愁别绪中说,“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伤离别,依依不舍时端上一杯送别酒,这没能疏导劝慰、豪迈开怀,反倒是加重了不得不远行的愁云惨雾。
    再如晏几道在孤独中写,“对酒当歌寻思着,月户星窗,多少旧期约”。月下斟酒,邀星对月,却没能释放情怀,反而是加重了“独酌无相亲”的寂寞。
    而看酒中仙李白,人生态度一向是“但使主人能醉客,不知何处是他乡”的纵情疏豪,因为能够洒脱于天地间,所以就连他乡酒也没有引来他的乡愁,反而是增添了一份“长风万里送秋雁,对此可以酣高楼”的豁达。
    因此,酒,不是调节剂,而是催化剂,它使萧条者更见萧条、潦倒者更添潦倒、而豪情者更增豪情。
    而后世人对酒最多的期盼,还是与《卷耳》诗中那主人公的愿望一样,希望能够:借酒浇愁。比如曹操就说:“何以解忧?唯有杜康。”——然而正如上述所言,酒的力量永远不是调节情绪而是放大情绪。酒只是一种见证,一种如同放大镜的见证,见证着人们放任悲喜情绪在酒的浇灌下更加生长、扩散。
    对《卷耳》中以酒伴相思的意象继承最多、最与之一脉相承的,就是北宋范仲淹的一句词:“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这一句,是《卷耳》中姑且饮酒、举杯消愁这一场景的下文,是对能否“维以不永伤”、“维以不永怀”的解答。它以肠断相思的感受,回答了千年之前《卷耳》中那位主人公的发问:举杯消愁,不能解愁,举杯消愁愁更愁。
    文学,使酒不再只是一种饮料,使它更成为一种文化,具备了自己的性格。酒的文化性格就是渲染。每当酒在文学中出现,就如同是给叙述场景起奏一场音乐,烘托气氛、加重感情、增强感染力。像一曲或喜或哀的独奏进入到了交响乐队齐鸣的乐章,把作者读者,都浸润其中,情难平复。
    酒,被赋予了众多诗意的意象,而使人们心甘情愿地醉倒其中,尤其是处于无奈中的人们,更偏爱与它为伴。但一碗荡漾着心事的美酒,只是在衬托人们的无力:无力醒着痛,只好醉着梦。
    《卷耳》中的金罍、兕觥,这些酒器盛着苦酒告诉人们,相思之苦挥发不掉,反而都是自己满满饮下。酒入愁肠,最后只化为浓浓的一声叹息,就是《卷耳》结尾的一句:“云何吁矣!”
    
    酒入愁肠,最后只化为一声叹息(资料图 图源网络)
    赏读文章讲究寻找“文眼”,也就是要领会最能揭示主题意义、显示思想意境的关键性词句。读诗,也有“诗眼”,诗眼是全诗情思的凝练与提升。《卷耳》全篇写尽愁思之举,而最意味深长的一个灵魂诗句,就是最后一句“云何吁矣”——“多么令人忧愁啊”这样一个叹句。这一句,是《卷耳》的诗眼。
    从起句看到“不盈顷筐”的卷耳稀疏,到尾句感觉“陟彼砠矣,我马瘏矣,我仆痡矣”的萧索不顺,乃至过程中独自饮酒“维以不永伤”、“维以不永怀”的自欺欺人,全诗都布满了忧愁的基调,充满了无可奈何的嗟叹。
    叹愁情处处,叹无计可施。
    所以《卷耳》这篇诗歌,就是一首叹歌;而这首叹歌中最后一个叹句“云何吁矣”,就是它的诗眼。
    叹,其实这才是本质上,最符合相思的姿态。叹,表达的是一种无奈,是对当下状态的无能为力。如果还能有力可图、有法可循,就不会把情绪、精力都耽于“叹息”的无济于事上。一声长叹,反应的是对天命、对人事,都束手无策的心情。
    比如项羽战败垓下时为自己最后唱的挽歌:“骓(zhuī)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在四面楚歌的局势下,面对他心爱的战马和深爱的虞姬,也只有悲叹此生将尽,再无他法。
    再如文天祥遭遇国破家亡、不幸被俘时,在生命的最后感叹:“零丁洋里叹零丁。”叹孤掌难鸣、家国无存,叹此生和故国都已无可挽回的悲哀。
    一代霸王、一代忠良,当他们无可奈何的时候,生命里的叹息与《卷耳》中那女子面对无奈思苦时、发出的叹息是一样的。人生遭际虽不同,但,人力有时尽的卑微凄凉却没有不同。
    相思,就是一种“爱别离”之苦,乃是佛家说的“人生八苦”之一。这别离的事实无法改变、这别离之苦无法不受,相思因此而倍感无奈。
    所以,相思曲,就是无奈的叹歌。长叹过后、毫无办法,叹了又叹、一咏三叹,而这思念却丝毫不减,像是《卷耳》中纵马出游却甩不脱思苦、纵酒寻欢也抛不开思恋。正如后来李清照写“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她作为宋朝女子与丈夫分离时的感受,与先秦时《卷耳》中这位贵族女子与丈夫分离时的感受毫无不同。
    相思之苦,就是任心中汹涌翻腾,却无计可施,不能让自己放下一点点,也不能与对方靠近一点点。
    因此,一句“云何吁矣”的嗟叹,看似毫无内容,实则包罗万象,包含了《卷耳》中这位女子在相思中一切徒劳的所为,包含了古往今来一切处于无奈中的人们说不出的心境、摆不脱的苦楚、改不掉的结局。
    这一句叹,发出了历史的一个大叹号。
    
    相思之苦,就是心中汹涌翻腾,却无计可施(资料图 图源网络)
    《卷耳》通篇,都充斥着一种病态感:卷耳是不充盈的、道路是不平稳的、仆众是不健壮的、生活是不健全的……这一切,为全诗构成了一种黯然销魂的病态美。
    对病态美的欣赏,其实是较高层次的审美趣味,也是文人阶层偏爱的形态。病态美,是在物质基础得以极大富足、欣赏形式极尽饱和之后,追求的一种独特的支离之态:
    能开始偏爱一枝病梅,一定是在饱览了姹紫嫣红、玉堂富贵之后;
    能怜惜林黛玉式的病若西施,一定是在贾府这种视金玉满堂、有女如云为常态的人家;
    能在秋叶飘零时领会“留得残荷听雨声”的品味,一定是惯见了“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的丰润有余,是历经了盛夏似火的热闹,才学会关注非常态的美。
    病态美,是一种对执着于圆满的超越。
    《卷耳》,全篇都在细细描绘病态美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如一部行动脚本,勾勒出一幕幕郁郁沉沉而深入人心的段落。
    而这病的由来,还是源于相思,相思成疾、如病缠身,《卷耳》演绎了最早的相思病。
    病入膏肓,是因为相思入骨。中医的观点认为,人的五种情绪分别对照着心肝脾肺肾五种器官的健康,怒伤肝、喜伤心、忧伤肺、思伤脾、恐伤肾,情绪过度会导致五脏失调。那么由中医原理看相思病,确实是有可能通过心理影响生理。
    相思是否真能成病?我们平常所说的“相思病”,只是指一种忧郁思虑的思想状态,严重些,导致的是精神上的抑郁症。而肉体上引发的病痛,我们大多还只是在传奇故事中才得以一见。
    最具有代表性的是《牡丹亭》中的杜丽娘。杜丽娘在一次梦中遇见了情郎柳梦梅,醒来后念念不忘,相思刻骨,乃至一病不起,魂断香消。沉浸于情思中以致殉了性命,杜丽娘可谓天下第一痴人也。
    而在真实的历史中,也曾有一个女子,受杜丽娘影响,由痴而亡。明末清初的昆旦名伶商小玲,一向擅演《牡丹亭》中的《寻梦》诸出,而她自己也有着难以遂愿的情缘,于是在舞台中,就真如戏中的杜丽娘一般,凄凄寻梦,哀思成疾。这使商小玲的表演愈发入戏、炉火纯青,每当她演到《寻梦》中寻寻觅觅、美梦难圆的凄迷时,就如同是在演自己的故事,凄婉哀绝。
    有一回,商小玲又演这出《寻梦》,待她唱到“打并香魂一片,阴雨梅天,守得梅根相见”一句,忽然委地身亡,就此魂去。假作真时真亦假,她居然真正化身为戏中人,将生命赋予了一片情痴!
    明末文人张岱曾有一句名言:“人无癖不可与交,以其无深情也;人无痴不可与交,以其无真气也。”能思之慕之,能痴之爱之,才是有血性、有真情的人,性情中人,铁血柔情。能保留对某样事物、某件爱好、某项事业、某个人的一份“痴”,是极为可贵和可爱的,唯真英雄能本色,唯真性情能痴情。
    而“痴”的更可贵之处还在于:“痴”只是一种心甘情愿的纯粹,而并不直接等同于成功。痴心的付出,不代表愿望的必定达成。
    因为,“痴”是一个层面,成功是另一个层面,这两方面本就不在一个概念里。成功是功利层面的获得,“痴”是自我层面的完成。敢“痴”者,敢于担当未知的结局。
    思念成痴,便是由感情单纯付出给某一个人而起的相思病。病在其中,是痛亦是美,最起码,已经是一份美好真情的自我完成。
    《卷耳》中的主人公,用相思构画着行动的艺术,充分展现了一种病态美:仆倦马瘦,徘徊周游,离酒入喉,金杯肠愁,释读着一种贵族、优雅、蓝调的忧郁。她的身心郁郁,不是因为体弱患病,而是因为相思成疾,病入膏肓,无以解忧。《卷耳》这首诗留给我们的,就是最早的相思病。
    
    
    转自丨“国学是活的”微信公众号(ID:guoxuecaoyaxin),文章为作者授权发布,版权归原作者所有,未经允许请勿转载。
    

(责任编辑:adm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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