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院所在村,唤作北东野。这天黄昏,赵法生和陈洪夫信步进村。村东角,几个小矮房,一人多高,散落地头,状似牲口棚。房的计量,咋不用“幢”?体量太小,用“幢”奢侈,用“个”足矣。 路边,一个矮房敞着门,二人猫腰钻进。昏暗中,杂草、农具、破衣裳,散落一地,无处落脚。喔,是农家杂物间。二人欲退出。 ![]() 乡村儒学讲堂 圣水峪镇椿树沟教学点 来啦?角落里发出人声。 怎么会有人?二人头皮发麻,睁圆眼睛。床上有个黑影正动。 啊,哎。二人忙不迭地。 坐,坐。黑影变大了,坐了起来,原来是个老汉。 陈洪夫四下巡睃,看到一条破凳,拿起来,搁到床前,刚坐下,吱呀一声,险些摔倒,惊出一身冷汗,赶紧立起。 大爷,您叫啥?赵法生弯下腰,凑到老汉面前。 老汉含含糊糊,应了一句。 啥?赵法生没听清,耳朵往前凑。 庞——德——顺。 噢,噢,您老高寿啊? 78。老汉比划着。 身体可好? 刚死过一回。说罢,一阵咳嗽。 咋回事哩? 老汉坐直身子,嘴里呜里哇啦。二人耳眼并用,总算搞明白: 3个月前,庞老汉下地干活,忽然眼前漆黑,一头栽倒,醒来时,夜已深。想起身,身子不听使唤。想唤人,口里发不出声。荒郊野外,哪有人影?幸亏非冬天,要不准冻死。 挨了一夜,次日上午,一村妇下地,见状大惊,唤来村民,七手八脚,弄到医院。医生查了查,摆摆手:中风,这病,没救,弄回家,该吃吃,该喝喝。弄回家后,躺在床上,天天数日子,等死。没承想,躺了仨月,居然好转,只是口齿不清。 人贱,命大,嘿嘿。庞德顺咧开嘴,露出残齿。 你儿哩?陈洪夫坐在床沿。 儿?嗯嗯,另过。庞德顺哼哼唧唧,更加含糊不清。 你有儿,咋一个人住这?这是牲口棚吧?赵法生指了指。四周墙上,龇牙咧嘴,到处漏风。 啥牲口棚?老人房。庞德顺似乎不悦。 啥老人房?赵法生不懂。 咦?老人房不懂?俺这,年纪大了,都和子女分开,单过,住老人房。俺周围这些,都是老人房。不光俺泗水,曲阜、鲁南都有老人房。庞德顺心平气和,一副认命模样。 赵法生听罢,心里刺痛。他是潍坊青州人,潍坊农村陋习,子女成家后,住正房,老人住偏房。为这,他还觉得不妥。想不到,鲁南习俗更陋。 赵法生忽然记起一篇报道: 2009年,3名大学生历时俩月,深入曲阜南辛镇43个村,探访两千多家庭,调查1186位老人,得出一组数据:与儿女分居者,占72.2%;三餐不饱者,占5.6%;衣着破旧者,占85%;生活必需品不全者,占90%;丧失劳动能力者,占89%。每个村的村外树林或空旷处,都有“躲儿庄”。“躲儿”原因不一,有被赶出家门,有为“躲清静”“眼不见心不烦”。 事后,赵法生找到村支书庞德海,掏出2000元,资助庞德顺。 庞德海说:这钱,我存着,隔俩月,给他200。 怕他一次花完? 嘁,他哪舍得?是怕……庞德海欲言又止。 他不是有儿吗? 儿?庞德海支开话题:孤寡人,没儿女,五保户。 政府没照顾他? 每月补贴500,本来够花销,可……庞德海又踩刹车。 明明有儿,咋是孤寡?赵法生揣着疑惑,进村打听,套出实情:有个螟蛉子,不如没有。 怪不得庞德海吞吞吐吐。 赵法生细摸村底,心生凄凉:75岁以上老人,多住老人房,有钱是儿爹,没钱儿是爹。老人病了,没钱治,硬抗慢拖。有个老太死了,儿子去姥家报丧,姥家问,得啥病?啥时没的?一问三不知。有家富户,跑运输,家有4台车,爹交新农合费,每年五六十,竟不肯给。 尼山脚下,孝道故里,尚且如此,其他农村呢?赵法生心里灌了铅。(文:徐锦庚)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