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大成 摘要:曹魏时代佛教的流布,一向较少受到注意。根据正史和佛教史传的记载,再配合出土文物,足以看出曹魏政权虽然不大支持佛教,但是,此时律典已经开始流传,地狱和舍利等通俗信仰也已流行;佛教徒虽然大多来自西域,但魏末有朱士行自觉西行求法,代表着汉人已开始争取佛教的话语权。因此说,曹魏是中国佛教发展历程上的一个转折阶段,值得重视。 关键词:曹魏 孔望山 戒律 朱士行 佛教于两汉之际传人中土,至两晋南北朝转趋兴盛,夹在其间的三国时代,为期不长,资料有限,相对来看较少受到学者的讨论。其实,三国时代有关佛教的记载也逐渐详细,佛教徒的活动也越来越多样化,律典等各类佛书也相继传人,相关出土的佛教文物也颇加丰富,这都代表着佛教在中国的发展已进入一个新的阶段,值得留意。 一、正史有关曹魏王室跟佛教的关系,只有零星线索可寻,而佛教方面的记载则较多 《三国志》载曹魏一向禁止鬼神祭祀:汉灵帝光和(178-184)末年,曹操(155-220)任济南相,毁坏祠屋,禁止祠祀。黄初五年(224),曹文帝曹丕(220-226在位)下诏,令如有人举行不合礼典的祭祀,以及搞巫祝之类的活动,一律当作旁门左道论处。青龙元年(233),明帝曹叡(226-239在位)下诏,令诸郡国凡山川不在祭祀典册者,不可举行祭祀活动。曹操堂弟曹洪(? 232)乳母当氏与临汾公主侍者曾因共事“无涧神”,而被拘捕入狱。“无涧神”疑作“无间神”,“无间”,为佛教所倡言的地狱的一种。如是看,佛教斋戒礼忏等通俗信仰活动,很可能在禁止之列。 僧佑(445-518)《出三藏记集》(简称《佑录》)收入宋明帝(465-472在位)时陆澄的《法论目录序》记有《答孔文举书(魏武帝)》,并解说:“魏祖答孔,是知英人开尊道之情”。僧佑《弘明集·后序》也说:“魏武英鉴,书述妙化。”这当为曹操回应孔融(153-208),向他开示对佛法尊崇的书信,但原书已佚,真伪莫辨。如众周知,曹操、曹丕、曹植父子,均学识广博,曹丕《典论序》回忆曹氏子弟对“诸子百家之言,靡不毕览”,他们毫无疑问当接触过佛书,但影响有多大,无从稽考。又曹丕《典论》和其弟曹植(192-232)《辩道论》记曹操曾招揽甘始、左慈等方士,命郄俭主领;明帝(226-239在位)敕书回忆曹操“以老子贤人,不毁其屋”,如曹操由黄老方术而旁及佛法,不足为奇。因此,曹操或真有书信谈及佛教。 此外,佛教相传中国梵呗由曹植始创。慧皎(497-554)《高僧传·经师篇》的评论部分的开头和结尾两次谈及。开头指曹植既通佛教音乐,又受到鱼山(山东东阿县东)岩岫清婉遵亮的山谷声音的启发,于是整理《瑞应经》和《本起经》,作为学习者的模板,所标注的声音唱读法有3000多种,曲调有42种。结尾重申梵呗始自曹植,作品有《太子颂》和《啖颂》,并为其制声谱曲,其吐纳抑扬的唱法,仿如神授。顾名思义,《太子颂》乃唱颂悉达多太子;《啖颂》乃唱颂啖菩萨本生故事。《佑录》确记有《陈思王感渔山梵声制呗记》的篇名,意即曹植感应渔山的梵声而制梵呗的记事。道宣(596-667)《广弘明集》收入题为曹植的《辩道论》,驳斥道教不老不死之说。末附传记曹植十分赞叹佛经,以为是道之至极,因而制作梵呗,供世人效法诵经。又他在游鱼山时,听闻空中有梵天赞歌,加以模仿,流传于世,载于《梁法苑集》。《三国志》记太和三年(229),曹植封为东阿王,曾登上鱼山,并建坟墓,没提及梵呗。又啖菩萨本生出自康僧会(?-280)译《六度集经》,而他于赤乌十年(247)才人吴地译经,时曹植已去世。曹植当非梵呗始创者。 至明帝时,据《魏书·释老志》记载,他本想毁弃宫里西面的佛塔,外国沙门把佛舍利投于金盘水中,生起五色光,明帝赞叹神妙,把佛塔迁移到东面,周围建屋百间。佛塔原来的地方凿成蒙泛池,中种芙蓉。道宣《集神州三宝感通录》引《汉法本内传》记明帝洛阳城立三寺,其一在宫之西,有外国沙门居住,而于东面新建的房屋,名“官佛图精舍”,表示这些精舍隶属于官府。据《魏书注》引《魏略》所记,青龙三年(235),明帝大修洛阳宫,新建昭阳殿和太极殿,令百姓误了农时。太子舍人张茂劝谏,有说:“炫耀后园,建承露之盘”,“承露盘”乃中国古代帝王为了延年益寿,用来承载甘露的器皿,可是在佛塔建筑里,也指覆钵塔顶上重重之轮盘形结构,以安奉舍利。此外,舍利信仰在出土物也有反映出来。例如河南密县打虎亭2号东汉晚期墓中室壁画绘长耳羽人双手捧盘,盘载两颗白色圆形物,并有五竖道朱红色的火焰纹,圆形物或是舍利。孔望山也刻有舍利供养图。明帝之奉信舍利,非无迹可寻。 二、魏地的佛教遗迹现可考者,主要有寺院和孔望山石刻 寺院最著名的是白马寺。据汉末牟子《理惑论》的记载,汉明帝(51-75在位)派遣蔡情等18人到大月氏抄写佛经“四十二章”,回国后于洛阳城西雍门外起佛寺。《四十二章经序》也有“起立佛寺”的相类似记载。《高僧传》记这寺得名的传说:有外国国王想毁破诸寺院,唯未及于招提寺。晚上一白马绕着寺中佛塔悲鸣,有人启奏国王,令他停止毁破。招提寺遂改名白马寺。费长房《历代三宝纪》(597)记昙柯迦罗便是在白马寺译律。其次,佚名《般舟三昧经记》载,这经于光和二年(179)在洛阳译出,建安十三年(208)于佛寺校定,又有说建安三年(198)于许昌寺校定。前述的佛寺当位处洛阳,许昌寺或在洛阳,也可能位于同名地方,即今河南省许昌市,处洛阳东南百多公里。佚名《道行经后记》记,这经于光和二年(179)在洛阳译出,魏正元二年(255),沙门佛大才于洛阳城西菩萨寺抄写。如是,魏地可考寺院仅4所。 孔望山石刻位于今江苏省连云港市,相信是汉末三国之作。这石刻群有雕像逾百,除西王母、老子外,有几十件当属佛教图像,其中除单尊佛像外,还有佛经故事组图,由此显示当地曾是佛教徒的聚居点: 有五比丘图、听法图、涅椠图、舍利供养图、舍身饲虎图等。 三、《佑录》记魏僧仅白延和朱士行二人 《高僧传》记有昙柯迦罗、康僧铠、昙谛、帛延、朱士行五人,而律典乃由昙柯迦罗传人魏地。中天竺人昙柯迦罗,于嘉平(249-254)年中到洛阳传教,是时魏地虽流传佛法,但教风衰弊,僧众未依戒律,仅仅剃发以跟俗人区别,就算行斋戒、忏悔等礼仪,也同于民间祭祀。昙柯迦罗鉴于律典编排严谨,文字繁广,而是时佛教未盛,译出也无法施行,因此先译《僧祗戒心》,权充日常之用。又请印僧建立受戒的规则和仪式。戒律于此始传中土。同传末记有安息沙门昙谛,擅长律学,于魏正元年间(254-256)到洛阳,译《昙无德羯磨》;另一外国沙门康僧铠,于嘉平末年到洛阳,译《郁伽长者》等四经。《房录》确认出《无量寿经》一部,智升《开元录》(730)再确认出其一是《四分杂羯磨》。如是,戒本和羯磨都已传译,中土可说粗具广律。 《僧祗戒心》之“心”字,精要的意思;《僧祗戒心》当是《摩诃僧祗律比丘戒本》的撮要本。《法经录》(594)记法显与佛陀跋陀罗共译《僧祗戒本》一卷乃同本异译。《历代三宝纪》在昙柯迦罗译本下注说“初出,见竺道祖魏世录”。《仁寿录》(602)、《静泰录》(665)把它判属小乘律,长二十纸。至《开元录》归人阙本,可知是时已失佚。道安(约312-385)毕生致力寻找律藏,但其现存的著作,以及《佑录》,都无提及昙柯迦罗或《僧祗戒心》,宝唱《名僧传抄》(约514)仅存的目录也没有昙柯迦罗一名。但《高僧传》对昙柯迦罗的出身、家世、归依的过程,记述甚详,无确切反证前,暂未可置疑。昙谛本《羯磨》今存,道安和《佑录》都无提及,其行文也没有早期译典的晦涩生硬,内容又不出《四分律》的范围。按怀素(634-707)《僧羯磨》的序文提及慧光(468-537)曾从《四分律》撮抄编成的《羯磨》,跟昙谛本类似。平川彰认为昙谛本即慧光本。康僧铠译《羯磨》亦存,其内容和文句跟昙谛本基本相同,唯少了“内护匡救僧众摈罚羯磨法”一段。由于这本的记载甚迟出,平川彰怀疑是有人参照昙谛本编成,再假托为康译。 昙摩迦罗传译律书,引入了受戒羯磨法,朱士行(203-282)遂成了有名可考、汉人出家受戒的第一人。据僧传所载,朱氏乃颖川(河南许昌市东)人,少具悟性,出家后专研经典,于洛阳开讲支谶译《道行经》,但他认为译文未尽善,遂于魏甘露五年(260),从雍州(今山西永济西南)出发,西行至于阗,寻得梵本。太康三年(282),派弟子送回国译出,朱氏一直留在于阗至去世。按昙柯迦罗于魏嘉平年中才译律,时朱士行已年近50。如朱氏是受戒第一人,则他年少出家,但要到中年才受戒。 至于白延,《佑录》传记部分记他于正始(240-249)末,重译《首楞严经》和译出《须赖经》及《除灾患经》;经录部分则记这三经是他于魏高贵乡公(254-260在位)时译出。《高僧传》没提及白延,却记有帛延于甘露(256-260)中译《无量清净平等觉经》等六部。白延跟帛延,名字和年代均接近,但译经名和数量却不同。佚名《首楞严后记》又有另一帛延的记述:咸安三年(373),凉州月支优婆塞支施仑,诵出胡本《首楞严经》、《须赖经》、《上金光首经》、《如幻三昧经》,转译者乃龟兹王世子帛延。这帛延跟《佑录》所记的白延,译经有两部相同(《首楞严经》、《须赖经》),年代却差距百余年。又诸经中,《须赖经》现存,《大正藏》归为“曹魏西域沙门白延于洛阳白马寺译”。按《佑录》记支谦也译有《须赖经》,现存本是否真的属白延译,也有疑问。 《历代法宝纪》记曹魏译家还有支强梁接和安法贤二外国沙门:甘露元年(256),支强梁接于交州(治所在今越南河内东)译《法华三昧经》,沙门道声笔受。这经《佑录》原归入失译,费长房依竺道祖《魏世录》和《始兴录》订正。按始兴即今广东韶关,《始兴录》专收南方经籍,又名《南录》。后来《开元录》便把支强梁接译经拨归吴錄,他不算是曹僧。安法贤译《罗摩伽经》三卷和《大般涅槃经》二卷,前者见于竺道祖、宝唱、法上、灵佑等四录,后者见于竺道祖《魏世录》,但译年不清楚。总之,这二人的记载甚迟出,不足信。 四、从以上的论述,可得出以下关于曹魏时代佛教流传和活动的情况,有助于了解佛教在中国的发展历程 1.东汉时代,受明帝时楚王刘英谋反的余波影响,汉末虽有不少西域的佛教徒来到洛阳,但没跟朝廷有接触。佛教相传曹魏王室虽有涉及佛教的活动,正史却无半点痕迹。又僧传记中书著作郎王度曾向后赵石虎(295-349)上奏,说汉代只准西域人建寺,汉人不得出家;魏亦承袭汉制。但由朱士行出家西行一事看,这禁令在魏末已废弛。 2.汉末三国战乱频仍,孑L望山石刻地处徐州,相对较安定,吸引了胡人聚居避祸,不免夹杂佛教徒。而这样大型的雕刻,非一时一人之作,其开凿想必得到曹魏中央或地方政权的支持或容忍。 3.曹明帝曾亲睹舍利的神异,孑L望山有舍利供养刻图,曹氏家族周边的社群中有信奉地狱神者,可见佛教通俗信仰已打进曹魏上层圈子。 4.戒律是佛教徒生活的规定和指南。相传东汉末安世高译出《大比丘三千威仪》、《犯戒罪报轻重经》、《比丘诸禁律》等律,实为后人伪托。曹魏时昙柯迦罗传译戒本,并请印僧立羯磨法,但这译本流通不广。 5.曹魏时代的僧侣,以西域人为主,至末年才出现首位汉人比丘朱士行,他不满先前的译经,毅然西行求法。 6.僧佑《佑录》和慧皎《高僧传》关于孙吴君主对佛教的态度和佛教徒的活动,记载较详。可是,魏地寺院可考者仅4所,吴地则有逾50所。此外,近年带佛教图像的墓葬物如铜镜、谷仓罐、神树,于吴、蜀两地出土甚多,魏地除孔望山石刻外,几无佛教文物,仅有的如于陕西长安县黄梁乡石佛寺村出土的金铜坐佛像,磨光肉髻,穿通肩衣,底座端刻犍陀罗文:“此佛为智猛所赠,谨向摩列迦之后裔弗斯陀迦·慧悦致意”,或是早于3世纪之作,但仍属推测。阎虽然汉末两晋时中原饱经战乱,洛阳城几番被摧毁,佛教文物难以保存,虽可理解,但发现甚少,不免令人诧异。汤用彤先生言三国时代佛教的重镇,“北为洛阳,南为建业”,似不合乎事实,因为魏地佛教远不如吴地兴盛。 参考文献: [1]陈寅恪,金明馆丛稿初编[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 [2]河南省文物研究所,密县打虎亭汉墓[M],北京:文物出版社,1993 [3]温玉成,孔望山摩崖造像研究总论[M],敦煌研究,2003(5), [4]连云港市博物馆,连云港市孔望山摩崖造像调查报告[J],文物,1981(7) [5]平川彰,律藏 研究[M],东京:山喜房佛书林,1960 [6]罗世平,汉地早期佛像与胡人流寓地[J],艺术史研究(第1辑),1999 [7]张弓,汉唐佛寺文化史[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7 [8]林梅村,松漠之间[M],北京:三联书店,2007 [9]汤用彤,汉魏两晋南北朝佛教史[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7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