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导语：雕刻，是雕、刻、塑三种创制方法的总称。指用各种可塑材料（如石膏、树脂、粘土等）或可雕、可刻的硬质材料（如木材、石头、金属、玉块、玛瑙等），创造出具有一定空间的可视、可触的艺术形象，借以反映社会生活、表达艺术家的审美感受、审美情感、审美理想的艺术。雕、刻通过减少可雕性物质材料，塑则通过堆增可塑物质性材料来达到艺术创造的目的。 六朝古都南京繁华的新街口，有一处与喧哗格格不入的老房子，这里是国内唯一刻印、流通木版佛经，以佛学研究和印经讲学为事业的佛教学术文化机构——金陵刻经处。 1866年，“近代中国佛教复兴之父”杨仁山居士，创立金陵刻经处。力挽自晚清以来佛教衰微不振之风，开始了佛教全面复兴的艰难历程。  一个多世纪以来，金陵刻经处几度兴衰而慧灯不熄。在风雨飘摇中，不仅通过几代人的努力，从全国各地搜集到十三余万块经版，成为国内佛典图像版刻的总汇，而且完整保存了我国古老的雕版印刷水印、线装函套等传统工艺，将古老的技艺传承。 走进金陵刻经处，墙外是高楼林立，车水马龙，墙内一座修建于上个世纪八十年代的矮房子，安静地保持着二十多年前的模样。屋内，雕版、印刷、装订三大工序十几个流程的工人，正延续着古老的工艺，为一本一本佛经的面世忙碌。  ▲印刷工序。 摄影∣成卫国 一间十平米见方的屋中，两套陈旧的木桌椅，两盏橘黄色的台灯，一个放置杂物的大木柜……在橘色灯光下，两位师傅正手握钢刀，专心致志地在一块两个巴掌大小的木板上刻出繁体文字来。这就是国家级非遗刻经印刷技艺传承人、刻经处第七代刻版传人——马萌青和他的弟子邓清之。 金陵刻经处的工艺包括雕版、印刷、装订三大主要工艺，雕版则是其中技术含量最高的一个核心环节，也是整个刻经工艺的灵魂。目前，整个刻经处虽然有三四个工人懂得这门技术，但是能熟练操作的仅有马萌青和邓清之。 而那十三万块经版，经历时间的洗礼，不断出现破损，只有马萌青一人可以修补。 与马萌青交流颇费周折，必须靠纸笔书写，或者由与其共事二十几年的同事“翻译”。  “三岁时，他因注射青霉素过敏，致使右耳失聪，左耳只能听到八十分贝以上的声音。因此，他基本上靠观察对方口型来“读”别人的话，说话也有些含糊不清。”但是，“他没有学过哑语，也没有上聋哑学校，自己克服困难，从普通高中正常毕业。”武延康老师说。 1981年，那年马萌青才十八岁。因为父亲是南京宗教局干部，他成为了刻经处内部招工对象，与几个年龄相仿的年轻人一起到刻经处学徒。 三十年后，昔日同伴耐不住清苦的刻经生活，早已不知去向，只有他，依旧手握拳刀，三十年如一日地坚持着，成为刻经处技术最纯熟，唯一掌握补版技艺的雕版师傅。 记者：刻经技艺自古以来就是师徒间口耳相传的，您是怎样克服这个困难的？ 马萌青：1982年，在刻经处当了一年学徒之后，我跟着周保伦老师开始学习刻新版和补旧版技艺。最初的时候，我根本听不清师父在说什么，版子刻不好。后来我想了个好办法，我听不见就看。我每天就跟牢师父，看师父是怎么刻我就怎么刻，师父说话的时候，我就盯着他嘴看，就这样看懂了师父说的每一句话，牢记在心里。当然，师父对我也是特别照顾，总是手把手教我，不到一年时间我就出师了，开始独立刻版。 能成为一名技术纯熟的刻版师，至少需要十年或者更长的时间。除了第一年是由师父带领外，下面就看自己的悟性和用功程度。三十年来，经过我手的版子大概能堆满一个仓库了。  ▲用简易的器具，给佛经打孔，这是装帧工艺中除切边外另一机械化操作流程。 摄影∣成卫国 记者：在外人眼中，刻经工作是一项非常枯燥和乏味的工作，这三十年您是怎样过来的？ 马萌青：刻版子当然是枯燥、乏味的苦活！每天一坐就是八个小时，一个刻工，一天只能刻八十到一百字左右。做徒弟的时候一天最多刻六十字，一张新版子要用半个多月的时间才能刻完。 刻版是项技术活，你不仅要遵循：“横平竖直，点似瓜子，撇如刀，钩如皂刺，捺如锹”的口诀，而且蝇头似的方块字，有的笔画比头发丝还细，你一点都不能破，就是笔画不能断，断一点都不行。刻坏了一笔，就需要补版。一张版子一共八百字，如果超过三十个字有损坏，那么这张版子就得报废，全部重刻。 刻版又是费眼睛的活。刻版是细致活儿，靠自然光不容易看清经版上的字以及笔画。你必须将眼力集中到刻版，在台灯光下工作。干我们这行的，时间一长视力就差，还容易老花。你看我不过五十的人，却老花得厉害了。  ▲灯光下，非遗传人马萌青正专心致志地刻经。 摄影∣成卫国 记者：当您看着身边一起学艺的朋友一个个离去，您怎么想？ 马萌青：刻字的第一年，有个倦怠期，不想继续下去。但是师父和同事不断劝导我，说：“刻版是个慢活，兴趣也是要慢慢培养的。”或许是本身残疾的关系，我比一般人更容易静下心来，我慢慢习惯、喜欢上这项工作，开始沉寂其中，不断钻研，追求技艺上的突破。 同事们一个个相继离开，我反而不想走了。我们当时一起学艺的有四个人，一个自己出去开了个刻章的店，一个转行政，一个因病去世。如果我再走了，谁来刻版呢？不为别的，就为这个得留下，总不能让老祖宗传下来的手艺在我这没了。 记者：金陵刻经处的刻版有什么特别的吗？ 马萌青：刻版有很多讲究，但是要先从这版子说起。我们刻版所选的是棠梨木。棠梨木细致、软硬适度，特别适合用来雕刻。木板在雕刻之前还要经过水煮或长时间浸泡，去除木质中的糖分以减少日后虫蛀的危险，这样才能使经版在今后的岁月里保持不变形，才能不易破损。在我们这，因为没有像扬州广陵古经刻印社那样的大池子，只能由刻工守在炉子边，煮上一天一夜后拿出来阴干，排好。 其次，是在你要雕刻的经版上涂一层胶水，然后就将一张样纸的正面贴在了木板上，等胶水完全干了之后就拿出一把刮刀在经版上轻轻地刮。把样纸全部刮下来，这样黑色的字就留在木板上了。随后，用毛笔稍蘸些菜油，涂在木板上，这样，经过你涂的地方黑色的字就会明显地出现在木板上。 最后，在这块经版上开始刻字工作。  ▲刻经。摄影∣成卫国 记者：有人说，每个刻经师都有一把属于自己的刻刀，是这样的吗？ 马萌青：我们每个人都有一套只适合自己的工具，也就是雕刻时需要用的各式刻刀。每一种刀都有特殊的用途，有的是用来画凹槽的，有的是专门画线的，还有的用来刻句号。这些刀具都必须根据个人需要，由刻工自己打造的。你看，我和小邓的手大小不一样，所以我们所用的拳刀就不能一样大，我的要大些。但是，小邓毕竟是女孩，所以她的刀具基本都是我替她打造的。 记者：在您看来，刻版印刷技艺在经历百年后，到今天有什么变化吗？ 马萌青：除了原先的写工现在失传以外，别的工序基本保持着原有的样貌。 起初刻经处还有写工，经书上的字都由人工所写。如今，我们刻版的样纸，基本是用旧的经书复印了贴上去，或者是电脑打印而成，写工在刻经处彻底消失。  办公室墙边玻璃柜这块雕版，就是由老写工师傅所写，但已经是二十多年前的了。以前，刻工们都是不识字的，但是他们依旧能把版子刻得很漂亮，这跟抄写经书是有很大关系的。在抄写过程中，他们不断对字体进行临摹，还加深了对经书本身的认知，感悟深了，刻的版子就好看。 记者：在这样一个印刷与信息技术高度发达的时代，您觉得坚持用古老的雕版印刷制作佛经意义何在？ 马萌青：我没有很高的文化水平，自己也表达不好。但是我知道目前刻经处的雕刻印刷是国内唯一现存的古老技艺。如果我们再不继承和发扬下去，真就丢了。这是中华文化的损失，是技艺上的缺失。  ▲扣面是传统装帧工序中的一个重要环节。 摄影∣成卫国 记者：您是刻经处唯一一位补版师傅，那么您的徒弟邓清之为什么不学习补版技艺呢？ 马萌青：虽然我的女徒弟请我喝师父茶，但我还是舍不得她踏入这一行，毕竟女性干不来，这行苦啊！ 你看这满屋都是木材和纸张，以前没空调时，我们夏天不能吹电扇，怕把纸张吹乱吹跑，冬天也不能烤火，就怕发生火灾！现在虽然工作环境变好了，但是工作还是一样吃苦。 （马萌青撩起衣服，露出右肩，肩膀附近的骨头已经突起）补版的时候，先要把错了的字挖掉，再填一块版子进去。这时，你要用最大的刀紧紧靠在肩膀附近，用肩膀的力量，切出小小的方块来，然后用这些小“补丁”嵌在老经版上，让它们和原来的经版看起来一模一样，不能有一点高低不平。这个小邓绝对是做不来的。 你看我的手，长满了老茧不说，我左手的无名指和小拇指是一样长短的。一次我刻经时不小心就切断了半个指头。我印象特别深，当时一刀下去，整个手指就被切掉了一截。因为处里工作多，刻经的人少，我就去医院包扎好后就直接回来上班了。 记者：作为国家级非遗刻经印刷技艺传承人，您现在最关心的是什么？ 马萌青：我现在最关心也是最担心的就是传承人问题。我不希望技艺传到我手上就不能再传下去。 现在的年轻人很少有人愿意吃苦。刻经工作又是一项苦差事。我们刻经处已经好几年没有招到年轻人了。现在刻经处最年轻的都三十多岁，人才严重断层。今年好不容易招到一个刚二十的小伙子跟我学刻版，还不知道能不能坚持下去。  我希望能有更多的人来关心我们的刻经事业，能将这项技艺很好的传承下去。 文/沈燕杰 刊载于第113期《佛教文化》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