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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里古镇 地灵人杰十四:梨村五子

http://www.newdu.com 2017-12-23 《古镇黎里》,李海珉 佚名 参加讨论

    清末民初,黎里有五位知识分子经常聚会、游乐,喝酒、吟诗、填词,议论时事,抒发感慨,时称“梨村五子”。梨村是黎里别称梨花村的简称。这五子是朱剑芒、朱剑锋、沈剑霜、顾悼秋和周云。他们追随柳亚子,全都加入了革命文学团体南社。组织消寒社和消夏社,袁世凯窃取临时大总统的宝座后,柳亚子在黎里组织酒社,梨村五子全都成为酒社社员。接下来,顾悼秋还发起成立梨社,梨村五子都是积极的参与者。
    梨村五子以朱剑芒(1890—1970)最有成就,剑芒原名长绶,由于慕名古代侠士朱家而改名慕家,字仲康、仲亢,剑芒是别号,别署敏於、茗余、太赤、朱肆、古狂、佩双,室名吹花嚼蕊庐、莺愁蝶倦室。
    
    (4.14.1朱剑芒)
    剑芒幼年家贫,自幼同他的胞兄剑锋一起随父课读,剑芒少年早慧,11岁即能诗文、书法及篆刻,12岁能写擘窠大字,在全县数百人参加的书法比赛中获第9名,家乡人目为神童、小书家。1906年朱剑芒17岁,在乡间任塾师,开始独立生活。辛亥革命时,与吴江县在参议会任议员的表叔陈孟侠一起创办黎里平民小学,编辑《禊粹报》,组织禁烟分会,崭露头角,苏州多所学校都有意招聘他前去任教,一度出任苏州博文学校和桃坞中学教职。21岁那年,剑芒娶盛泽王湘君为妻,结婚时,南社社员王大觉送来的贺礼,竟然是白纸蓝边,就像平时丧事样的色彩。同时加送屏条四幅,是一首长歌,内容大意是:剑芒非常人,我不敢以常人目之。值其结缡,写诗以勖其志,弗以燕尔忘革命志业,还有匈奴未灭,何发家为等语。剑芒父亲尽管开明,但对此毕竟心存芥蒂,不允许悬挂出来。经剑芒协商,最后张挂在新房当中。
    1919年剑芒到上海执教于环球中国学生会日校、竞雄女学和市北中学等校,兼任上海世界书局编辑,工约顾悼秋赴沪,任职于湖州旅沪公学,二人诗酒往还无虚日,并与周瘦鹃、范烟桥、郑逸梅等南社社员密切交往。工作之余,朱剑芒经常向《大世界》、《新世界》以及先施乐园等创办的刊物上撰写各类文稿。
    剑芒思维敏捷,信手涂抹,皆能成文,熟悉他的人都说他“善于打腹稿”。他草拟书信、缮写文章,诸如书写各种对联、条幅和市肆招额等等,只要是动笔的,一律不起草稿,似乎不假思索,信手为之,甚至抗战期间,卖文卖字为生,为人作长篇寿屏也不起草稿。
    北伐军兴,朱剑芒秘密编著了一套《三民主义国文读本》,等到国民革命军占领上海,各校普遍采用这套课本,由此声名大噪。1940年,朱在福建任监察院审计部驻外稽查兼福建审计处第三组主任。严家淦在闽任财政厅长,严是朱20年前苏州桃坞中学学生,严家淦登门访谒,请老师迁入省银行宿舍,聘为经济研究室特约编辑,严结婚时朱作为证婚人。新中国成立后,朱剑芒多次写信给在台湾的严家淦,希望海峡两岸早日实现和平统一。1951年,任常熟市政协副主席,创建了政协文史组、金石书法组、诗词组,对常熟的文化教育事业作出了贡献。
    朱剑芒在福建任职时,曾发起成立南社闽集,在《人报》上发表《南社感旧录》,在上海三乐社出处的《罗汉菜》刊物上,撰写了《南社诗话》。他还想调查南社各路人物,撰写《南社人鬼录》,他认为,经过时代动荡,政局变易,能保持正气,没有丧失人格者,即使已经死亡,但他们的精神不死,当称之为人。反之,虽然还在行走,但人格丧失,已无灵魂,当目之为鬼。
    
    (4.14.2朱剑芒手迹)
    朱剑芒是一位教育家、作家、书法家,他又长于诗词、小说和杂文。主要著作有,《我所知道的南社》、《南社史话》、《南社感旧录》、《国殇凭吊录》和《陶庵梦忆考》等。
    朱剑锋(1888-?)是剑芒的胞兄,他们的父亲朱凤来,字少松,得中秀才之后乡试屡试不第,于是绝意功名,在家设课授徒,剑锋与剑芒随父课读。剑锋兄弟俩均未进过学校,除了父亲作他们的启蒙老师外,没有其他老师。好在家中藏书较富,足够兄弟俩浏览攻读。外祖父赵龙门在吴江属于有名的书法家,兄弟俩耳濡目染,从小就养成临池的习惯,外祖父去世后,遗留的碑帖及墨迹兄弟俩视为珍贵的财富。剑锋、剑芒兄弟都能画,剑锋尤其擅长画梅,极负时人称赏,大凡有人求画,不管如何忙,一定按时交稿,且不收分文。平时兄弟两人相互朗诵,默背《昭明文选》及汉魏唐宋的名家名篇为平生乐事。少年时期,受康梁影响,认定中国必须走君主立宪之途,常常放言高论,作诗均以排满反清为宗旨。追随柳亚子,加入南社之后,由改良而革命,思想发生质变。在思想及书法等方面,剑锋、剑芒兄弟基本一致,但对于诗歌,兄弟俩有分歧。
    剑芒喜欢袭自珍,直溯晚唐李义山,与柳亚子先生基本相同。而朱剑锋,还有梨村五子中的沈剑霜喜爱宋人诗词,两人作诗喜学山谷体。不久,南社中以柳亚子为首,发起了唐宋诗体的论争,一场轩然大波,波及了剑锋和剑霜,为示对柳亚子先生的尊重,他们不再公然张扬尊宋旗号。
    
    (4.14.3朱剑锋)
    
    (4.14.4顾悼秋)
    
    (4.14.5顾悼秋手书对联)
    朱剑锋,还有顾悼秋,他们对衣服及色彩别有所好。两人平日在长袍之外,不穿马褂,喜欢罩一件背心,服装色彩特别浓艳,常常薰得香气扑鼻,蓄着一头长发,一般人都认为他俩怪癖。
    梨村五子中最年长的是顾悼秋(1886—1929),名无咎,字崧臣,别号悼秋、灵云和退斋等,还有其他别署如:老服、服媚、神州酒帝等,室名灵云别馆、服媚室等。论年龄他比柳亚子年长,论辈份他是柳亚子表侄,堂兄弟辈中排行第10,柳亚子爱称他“十郞”,民元前加入南社,入社号161。脸面白晳,犹如敷了白粉,南社中人把他看作三国的何宴再世,称为“何郞”。悼秋喜欢喝酒、听琴、观赏庭园小景,能绘画、能唱昆曲,擅长填词、吟诗、篆刻、书法,也善吹笛,好结交文人墨客。
    顾悼秋早年着实满怀豪情,参加南社,以笔作武器,配合同盟会努力推翻满清王朝,迎来了中华民国肇造,袁世凯称帝,顾悼秋长歌当哭,赋诗痛骂。记得有一次悼秋喝得醉醺醺的,忽然有人拿来一本容庚的《圭塘倡和集》,容庚是袁世凯的别署,与几个清廷遗老所作的唱和诗,由袁氏二子寒云辑录后出版。悼秋一看,气不打一处来,狠狠地掷到地上,拉起笔来,就是一首七律:
    《醉后适有人持圭塘唱和集一卷投赠者遂掷之地并占五十六字呈南社诸子》
    长醒何如长醉后,我虽醉矣愈于醒。轮囷肝胆醪空泻,摇落河山月半荧。
    宝剑不曾诛贼桧,神州拼使泣新亭。愤来掷碎圭塘稿,便欲从军出井陉。
    一气呵成,胸中的怒气、豪气,腾跃纸上。
    可是接下来张勋复辟、段祺瑞执政,顾悼秋陷入了迷茫,沉溺于酒,也沉缅于花花草草。
    这位神州酒帝,专门为喝酒著了一集《服媚室酒话》,涉及了很多南社社友喝酒的趣闻。根据酒量与气度,顾将南社社友作了有趣的评述,“平生交游,如柳亚子、胡朴安、王大觉、朱剑芒、周酒痴,狂人之酒也。叶楚伧、陆伯觞,酒人之酒也。沈剑霜、余十眉,诗人之酒也。余自谓在狂人酒人之间。大雅君子,其有言乎?”
    对于表叔柳亚子喝酒的狂态,他也作了记载:“亚子表叔,平日滴酒不饮,迨意兴飚举之时,则立饮数斗不倦。乙卯中秋,闹酒社时,尝与余及大觉乘醉至旷野奔走,折损其足,数阅月而愈。又尝游西湖,酒力既厚,感触国事,涕泪横胸,竟欲跃入湖中,其狂态盖可知矣。”
    悼秋对自己的豪饮也有好些记录,录一例如下:“吴兴赵苕狂,性抗直,饮酒极豪,狂人之酒也,甫入座,即欲开战,且闻余有酒帝之号,乃树帜革命。余告以甲子逊位之诏,苕狂不信,已张拳作战状,而余亦雄心忽动,先浮六大白以应之,既而苕狂果降服矣。且曰:‘愿受册封’,乃予赵王之爵,一时豪兴,更可备他年拊掌。”
    悼秋在上海,只要是酒店都可以一醉方休,可是偏偏有一家名为“马上侯”的酒家,别人请他光临,他不肯赏光,说:“马上侯,无非马上封侯之意,我淡泊功名,无干禄求官之想,不去,不去!”
    顾悼秋除却喝酒,最喜的处身于江南小景格的园林,一边赏花,一边饮酒。每当酒至半酣,豪情顿起,或填词,或吟诗,或唱昆曲。顾悼秋更多的是吹笛,一支江南曲笛,非常悠扬动听。悼秋十分爱听琴曲,社中好有几个会弹奏几曲,他的外甥蔡冠雄便操琴高手,一曲高山流水常令悼秋如醉如痴。1928年春,有个寄寓上海的广东人赓虞,善于操琴,珍藏有唐代雷氏旧物,泠泠七弦,极尽手挥目送之妙。深慕悼秋的名声,致书备述倾慕之意,悼秋接到书信,非常兴奋,愿意订交。可不巧的是,悼秋有事急需返乡,等到重来上海,前往访晤,赓虞竟然已一病逝世,人天永隔。从此,悼秋听到琴声,必定念及赓虞,凄凄凉凉的直至伤心泪落,先前听琴是一种享受,后来听琴则是痛苦,最终不敢听琴。
    顾悼秋擅长填词,不知为什么他又作怪地为自己刻了一方“词人半是娼家妇”,所填之词,落款常钤“飞燕旧主”印。1928年底,大约饮酒常常过量的缘故,顾悼秋突然小中疯,双脚难以行动,酒量大减,再也没了当年的豪情胜概。次年年初,悼秋卧病不起,病中不断地问家人“燕子来了没有?”家人莫名其妙,漫应“没有来。”3月22日下午,突然一双燕子喃呢入室,悼秋听了,含笑而去。那本是一时的巧合,可家人认定悼秋下一世将托生燕子,深信不疑。
    顾悼秋除《服媚室酒话》外,还协助陈去病编辑《吴江县志》,与柳亚子一道搜罗乡邦文献,自辑了《禊湖诗续编》、《笠泽词征补编》,撰写了《灵云别馆散记》,还有诗词集子,去世后都留给了外甥蔡冠雄,可惜没有付印,时至今日看来已经散佚。
    梨村五子最爱闹酒的是周云(1891-1951),原名世恩,字一粟,号湛伯,别号酒痴,常常自称高阳酒徒。周云加入酒社,使集会多了一处场所,周云本是周元理第六4代孙,家道殷实,家有开鉴草堂与成园,略具园林之胜,船厅、假山、石桌、石凳、荷花池、金银桂,再加一年四季的花花草草。每当良辰美景之际,贤主迎来嘉宾,四美偕俱,真正赏心乐事。
    
    (4.14.6周云)
    1916年夏天,酒痴把自家的开鉴草堂和成园重新修葺了一下,继酒社之后又结消夏社,周云自己撰写了一首诗:“草堂无恙守先人,庇荫垂今二百春。过眼烟云皆传舍,怡情风月老闲身。浚池引水休忘旧,种竹莳花点缀新。莫笑冥顽一拳石,沧桑几劫历红尘。”稍后,周酒痴又在草堂畔隙地增筑三楹屋舍,命名为“卷室”,将五子及黎里文人所作的诗篇一一粘贴在墙壁之间,琳琅满目的,供酒社朋辈观摹。
    
    (4.14.7开鉴草堂合影,右起:周云、沈剑双、朱剑锋、顾悼秋、朱剑芒)
    自号酒痴的周云,好客之极,开鉴草堂是梨村五子集会的据点,也是其他南社社员和外地来宾落脚的地方。开鉴草堂一共四进,名周寿恩堂,后二进,柳亚子一家从1898年起居住到1922年搬迁,柳亚子生活了整整24年。酒社、消寒社和消夏社存在的时候,柳亚子正好生活在此。因此,开鉴草堂天天高朋满座,诗酒留连。不过,周云的父母双亲,特别是母亲,不让儿子狂饮,每当朋好聚会吟饮,周家的婢女、奴仆一个个地被派来,传达家慈一道道训令,有时周老夫人亲自出马,耳提面命,絮絮不休。梨村五子习以为常,诙谐地称为“十二道金牌”。
    
    (4.14.8沈剑双)
    梨村五子中年龄最小的是沈剑霜(1892-1932),名次约,字剑霜,也作剑双,黎里人。富有先天秉赋,多方擅长,柳亚子居于黎里时,他参加南社,袁世凯称帝期间,加入了南社的支社酒社,精神振作,颇有所为。可是,沈剑霜没有跟上时代的步伐,继续前行。五四时期,他追求婚姻自由,匆匆成婚,在思想领域里,在精神层面上,依然是旧式的一介书生。终于酿就了自身的悲剧,也使得家庭不幸接踵而至。沈剑霜是梨村五子中最有才华,同时又最为不幸。
    沈剑霜自小天资颖慧,有神童之誉,容貌秀美而文质彬彬,成年之后,西装革履,精通音乐,善拉小提琴,能绘国画,工于书法,擅长行书篆书二体,练就一手瘦金体,喜爱金石,经常操刀为人治印。父亲早亡,家境贫寒,剑霜20岁就开馆授徒为业。他在上海文生氏英文补习学校学过英语,“梨中五子”当中只有他精通英文。剑霜翻译过英国拜伦的诗歌,隽永清新而脍炙人口,他中文与英文对照缮写,清清楚楚,秀丽悦目,读者个个喜爱。
    五四前夕,剑霜在上海一家百货公司与一位平湖籍姓袁的女店员相识,俊男美女,顿时燃起了熊熊热恋之火,不数月,双双回到黎里成婚,成为当时称颂一时的佳话。这位平湖女明眸皓齿,性格开朗,一双天足,特别好动,操一口浓浓的平湖话,非常惹人耳目。民国七年,儿子呱呱落地,取乳名圆明,后来上学正式取为沈玄溟。平湖女的母亲也前来黎里一起生活,为了一家生计,沈剑霜开了一爿咸货小店,零售咸鱼咸肉,小本经营,勉强维持一家四口的生活。
    1927年,盛泽有位姓徐的商人,在上海经商,深慕剑霜之名,专程前来聘请他到江宁路课读两个孩子,膳食住宿和薪金都相当优厚,规定每月可以返黎一次,休假三四日。沈家咸货店,店小利薄,日子过得相当拮据。夫妻俩商量之后,决定丈夫应聘赴沪执教,妻子守店打理业务。剑霜到上海徐家,认真教导,使徐家二子学业日渐进步,宾主相处十分融洽。
    沈家住在黎里镇下岸的中凌家弄,三开间三进,非常宽敞,家庭成员不多,平日里显得有点冷清。沈剑霜上海执教三年之后,黎里镇上来了一个西医,要求租赁沈家厢房作诊所。西医姓王,20多岁的青年,个子不高,外表看似一介书生,其实身体健壮,精力旺盛。王西医的到来,使得中凌家弄多了不少活气。
    可是,这个西医看病的本领虽不高明,交际手段倒是一流。他单身一人,少不得要同平湖女日常接触。不半年,两个相差十来岁的男女,居然有了私情。开始是偷偷摸摸的,到后来,就不避平湖老母的耳目了。一年有余,沈剑霜通过蛛丝马迹,有所察觉,于是每次回家,夫妻间总免不了口角。剑霜是读书人,家丑不可外扬,只是闷在肚里,夫妻感情日渐冷淡。一次寒假,剑霜回乡过年,结识了镇上一位未婚的徐家老小姐,老小姐略通文墨,谈吐优雅,由于她高不就低不配,年已30依然待字闺中。剑霜与她颇多共同语言,她也对剑霜心生爱意。于是沈剑霜向平湖女提出离婚,准备重组家庭。不料,平湖女强悍异常,她既不肯与王西医断绝关系,也不愿同沈剑霜解除婚约。每次剑霜回来,平湖女为了不让他与徐小姐来往,就关掉咸货店,在家守门,不让剑霜外出一步。1932年暮春,剑霜从上海返乡,两人又发生激烈争吵,凶悍的平湖女不依不饶,一气之下,剑霜冲进诊所,取了一瓶生汞,一口吞下,不治身亡。
    关于沈剑霜的死,郑逸梅在《南社丛谈》这样写道:“剑霜认为家庭幸福,肇端于夫妇,夫妇如此,幸福何在,愤而服毒自尽。”(《南社丛谈》157页)1933年,柳亚子有《追挽沈剑双,十二月十五日作》:“歇浦梨湖纵酒年,休文风度最翩翩。闭门仰药君无悔,胜我飘蓬尚海天。”下有一段小注“君名场失意,吞丹汞自戕已一载余矣!”(柳亚子《磨剑室诗词集》705页)剑双少年早慧,对自身的期望值是非常高的。可是年届不惑,依然一事无成,生活拮据不算,自由恋爱而缔结的夫妻又弄得如此糟糕,一时想不开,触动了他解不开的结,导致服毒自尽。柳亚子为沈剑双作的七绝有二首,还有一首是:“桂死蓉枯尺涕萦,剩凭贞石缔心盟。多君刻划精工在,好与同垂不朽名。”下面也有一段小注:“余以纪念亡友秋石,故颜其室曰:礼蓉招桂之龛,丐君刻印甚精美。”剑双书法与篆刻非常有水平,柳亚子悼念张应春而作的那方“礼蓉招桂之龛”印章,就由剑霜镌刻,剑霜在《新黎里》报上,多次刊登润格,售书法,鬻刻印,颇受里人青睐。
    
    (4.14.9沈剑双手治“礼蓉招桂之龛”印)
    剑霜不仅擅长书法,而且善于丹青。他为徐家儿子画过扇面,遒秀有致,录有他自作的二首诗:“两行红粉影娟娟,小字应呼作绛仙。此夜平分春一半,可扶清梦到花前。”又:“积雪空江岁晚时,早开枝易褪胭脂。为教花抱飘零感,只待东风好护持。”扇子的另一面绘有梅花,剑霜这两首诗专为题梅而作,读后可以窥见剑霜诗作风格之一斑。扇骨上的书画,是剑霜手刻,刀法很古劲。剑霜作有《剑霜龛遗稿》,可惜没有刊印,至今已经散佚。
    剑霜富有口才,善于交际。浙江余姚籍南社社友戚牧(1877—1938),民国二年专门为他拟写过一副对联:
    上款:剑霜老友阁下雅属
    联语:乌巾漉酒蓝田叔,群麈谭禅白鹿仙
    落款:甲寅之冬饭牛戚牧下钤朱文印“余姚宁戚饭牛”。
    
    (4.14.10戚牧书赠沈剑双对联)
    上联“乌巾漉酒蓝田叔”,运用了两个古人的故事,一个陶潜,一个蓝瑛。《宋书·陶潜传》载,陶潜嗜酒,有一次,上级官员莅临,正好新酒刚熟,陶当即取下头上的葛巾用以漉酒,滤过后,照旧戴上。后人就用“葛巾漉酒”形容爱酒成癖,嗜酒、直率而又超脱。蓝田叔,姓蓝名瑛,字田叔,号蝶。明钱塘人,善画山水,也作花鸟兰石,书法与刻印也颇可观。两位古人,沈剑霜同他们非常相类。剑霜爱喝酒,时不时会醉倒黑甜之乡,又有蓝田叔的技艺,爱好书法绘画,尤其擅长篆刻。
    下联“群麈谭禅白鹿仙”,也运用了历史典故。麈尾,我国魏晋时代清谈家常执的一种道具,直到唐代还在士大夫间流行,宋以后逐渐消失。古人记载,麈是一种大鹿,麈与鹿同行,麈尾摇动,可以指挥群鹿行向。于是手摇“麈尾”,就有了领袖群士的意义。据说麈尾中以白麈最贵,因为白麈是神异之兽,更能领导群鹿。受赠者沈剑霜虽然并不领衔群伦,但他谈锋甚健,稠人广众间,毫不怯弱,常常口若悬河滔滔不绝,意态自若,许多人都对剑霜的口才深表佩服。戚牧撰写此句是对老朋友高度的赞赏。
    民国三年甲寅腊月,沈剑霜和顾悼秋等人组织消寒社,继消寒社之后,柳亚子与顾悼秋等人又创酒社,梨中五子尽数参与。沈次约有诗《酒社第八集次大觉韵》:“荆棘铜驼又一年,凄风冷雨剧堪怜。国亡文字休论价,世乱头颅不值钱。仗剑杀人真快事,裁诗把酒亦良缘。愿拼十万男儿血,洒遍燕山分外妍。”(《南社》第二十集)诗句功底不弱,豪气更是直冲牛斗。
    可是,在民国年间,像沈剑双这样的知识分子,很难找到出路。1927年5月,柳亚子因为反动军警搜捕而出亡日本,后来始终没能回到黎里,剑霜无由请益;1929年,与剑霜最有共同语言的顾悼秋病逝。剑霜的忧思排遣无由,最终走上了不归路。
    令人扼腕的是,剑霜的悲剧并没有到此结束,姑且附记于此。
    沈剑霜亡故后,年仅14岁的儿子圆明,陷入了深深的痛苦之中,不能自拔。那个平湖女却没有什么悲切之色。对于西医,本来是医师相称,现在则直呼其名。那爿咸货店,本来是平湖女照管,后来就叫王西医去主持了。二人常常双双招摇过市,根本不避他人的指指点点。本来圆明读书很用功,人也聪明,可是遭此致命一击之后,在吴江县中读书的圆明就如换了一个人似的,学抽烟,进赌场,不等初中毕业,就辍学回了家。游手好闲地又过了二年时光,刚刚踏进18岁的门槛,母亲就为他娶了妻子,一个妙龄少女进了沈家门,可是不知怎么的,根本没有拴住圆明的心,圆明依然在外鬼混,还举起了鸦片枪。
    王西医利用了平湖女对他的信任,掌控了咸货店的财权,借口经营亏本,不到三年时间,就将店内的资金全部套到手中。这时的圆明百事不管,只知到店内要钱,钱一到手,不是吞云吐雾,就是钻进赌场。王西医实在是只中山狼,猖狂之极。他居然又将圆明媳妇骗到了手。平湖女知道王西医狡猾,平时只会花言巧语,山盟海誓,可是她怎么不想想,自己年过40,而王西医不到30岁,这里面将会有多大的危机,她更没有料到王西医会在她的眼皮底下,下劣到勾引圆明的媳妇。于是,平湖女与王西医,平湖女与新媳妇,破口大骂,甚至捉对儿动手,成为黎里镇的街头新闻。
    几个月后,黎里镇的茶馆内,茶客们盛传着一桩丑闻。王西医会同新媳妇,席卷了沈家的财产,双双出逃了。平湖女如梦初醒,一查,发觉所有的钱款,连同金银首饰统统被卷走,再查钱庄存折、地契房契,统统抵押变换成现金,被这对野鸳鸯裹挟而去,还有那爿咸货店,居然早已经盘给了别人。正值敌伪时期,政治上乌烟瘴气,社会上尔虞我诈,一个平头百姓,就是有理也无处诉说,更何况平湖女这样的人!平湖女又气又急,又惊又羞,叫天叫地都不灵,求邻居求熟人都不应。当天就病倒了,数月后撒手归西,年仅44岁。数月之后,那个平湖的老太也跟着西去。
    圆明再次遭到打击,更加麻木了。他什么都没有了,就剩三进楼房。为了过鸦片瘾,在几个掮客的怂恿下,他将房子三钿不作二钿地卖掉了事。安葬了母亲和外婆,还掉了赌债,余下的维持不了多少时间。一年后,由于租不起住房,流落街头,满面烟容,骨瘦如柴。曾在咸货店帮工的一位老师傅可怜他,给他在咸货行仓库里找了个躲避风雨的地方,暂时栖身,老师傅没有什么钱,只能供昔日的小东家每天二餐粥饭。对于圆明来说,粥饭要吃,鸦片更要吸。不到一年时间,当刺骨的朔风呼呼刮起的时候,饥饿、寒冷、烟瘾交相袭来,圆明悲惨地死去,年仅23岁。
    家庭的遭遇,千奇百怪,千变万化,如果政治清明,社会安定,即使不能逢凶化吉,至少也能度过难关。沈剑霜及其家人的悲剧,是家庭的,更是社会的,政治的。
    还是回到梨村五子正题吧。
    梨村五子多次结伴出游,留下了大量诗文。民国六年春,五子结伴同游杭州,与在杭的南社社员叙谈、交流,创作了大量诗词,多数载入《南社丛刻》。在吴江图书馆,能够查得他们五人合集《消夏录》。五人的交谊堪称莫逆,尽管个性志趣不尽相同,但他们行游与共,终生没有芥蒂。古人云:“文人相轻,自古而然”,梨村五子的交谊,堪作读书人的榜样。
    本文作者:黎里古镇保护委员会顾问李海珉
    注:《古镇黎里》一书经原作者授权发布,如需转载请联系原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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