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此篇前面是孔子与盗跖的对话,中间是子张与满苟得的对话,后面有无足与知和的对话。 盗跖为世所共认的大盗。史载盗跖有三人:黄帝时大盗、秦国大盗和齐鲁之大盗,三人名号相袭,这种情况也是有的。盗跖为柳下惠之弟,柳下惠为鲁国的贤大夫。同门兄弟一贤一不肖,事例极多。盗跖与孔子,一为大盗,有为仁人,二人的对答,正合“卮言”倾侧正斜之意。 篇中描述盗跖,“侵暴诸侯,穴室枢户,驱人牛马,取人妇女”,均为大盗所有之事。又说盗跖“贪得忘亲,不顾父母兄弟,不祭先祖”,此即不仁之意,与儒家主张恰相针对。又说盗跖“强足以距敌,辩足以饰非”,则又兼具名辩家的性质。《史记》称商纣王“资辨捷疾,闻见甚敏,材力过人,手格猛兽,知足以距谏,言足以饰非”,大约古之暴戾者亦能兼通书史。 篇中盗跖称孔子为“巧伪人”,称儒家“作言造语,妄称文武,擅生是非,妄作孝悌”,及“使天下学士不返其本”,意谓儒家以私人讲学,不治反乱,与《天下篇》大旨相合。 盗跖对孔子所说,论有巢氏、神农氏之和顺至德,与《韩非子•五蠹》所载相印证。又论黄帝、尧舜禹之渐乱,与《在宥篇》“昔者黄帝始以仁义撄人之心”之意相合。又论汤武放杀弑主,与古史所载相印证。又论孔子“再逐于鲁,削迹于卫,穷于齐,围于陈蔡”,诸语尤为《庄子》所屡言,见于《山木》、《天运》、《渔父》各篇。又论子路之枉死,其事详见于《史记•仲尼弟子列传》及《孔子家语》。又论贤士、忠臣,伯夷、叔齐、比干、子胥诸人,庄子本书所论尤多。末论儒家不能“悦其志意、养其寿命”,即《骈拇篇》“意仁义其非人情乎?彼仁人何其多忧也!” 要之,此节在在均与庄子之旨吻合,而其假手盗跖以斥孔子,以非错意于与儒家孔子个人之争胜。盗跖历论往古,其意则存乎当世,如《骈拇篇》所论“今世之仁人,藁目而忧世之患,不仁之人,决性命之情而饕富贵”一问题,即儒家孔子亦不能不作此思考。 此节文字,才高、意大,为庄子一向风格。 司马迁曾说庄子“作《渔父》、《盗跖》、《胠箧》,以诋訿孔子之徒,以明老子之术”,又称庄子“善属书离辞,指事类情,用剽剥儒墨,虽当世宿学不能自解免也”。其论老子亦曰:“世之学老子者则绌儒学,儒学亦绌老子。” 凡此均指后学而言。至唐代韩愈,则云:《盗跖篇》“讥侮列圣,戏剧夫子,盖效颦庄老而失之者”,疑此篇非庄子所作。至北宋,苏轼于元丰元年贬为徐州太守,作《庄子祠堂记》曰:“然余尝疑《盗蹠》、《渔父》,则若真诋孔子者。”又曰:“至于《让王》、《说剑》,皆浅陋不入于道。”宋儒热衷仕途,党争不已,相绌相非,互相诋毁,各有贬谪,鲜能自隐,其对《盗跖》等四篇不能释怀,殆由心病所致。后人振于苏轼之名,往往不察,废此四篇不读,摈不为注,近人仍之。实则由文献辨伪一面而言,假设此篇出于伪造,其疑问反而更大。 二 中间子张与满苟得一节。子张为孔子弟子,此处为“重言”笔法。满苟得为“寓言”笔法,意谓苟且而得,满而无厌,成玄英曰:“苟且贪得,以满其心,求利之人也”。子张以“为行”、“为信”立论,满苟得则以“无耻”、“为利”立论,而最终则归于至道,所谓“与时消息”、“与道徘徊”,与“两行”、“齐物”之旨相合。 后面无足与知和一节。成玄英曰:“无足,谓贪婪之人,不止足者也。知和,谓体知中和之道,守分清廉之人也。假设二人以明贪廉之祸福也。”无足认为“人卒未有不兴名就利者”,以求富贵为人的天性。知和则提出贵为天子,富有天下,亦不免于患,并且有悖于天道,天道以平为福,以有余为害。 通过对满苟得与无足的反驳,庄子试图对世俗之情予以矫正,反映了庄子以平和为上、以富贵为下的观念。 三 学者评论道: 邵雍曰:“《盗跖篇》言事无可奈何者,圣人无如之何。” 性 曰:“杂篇之中而有《盗跖》者何也?言何适而无道也。道一而已,有君子焉,有小人焉,借以为窃国,则为大盗,用以为治化,则为圣人。譬之韩非、李斯,俱学黄老,而非用刑名,斯为惨刻,所见不同,路头走异也。” 王宣(虚舟子)曰:“恨天下皆庸俗,则求一怪人恶人不可得;恨天下之险谲机械,则求如禽兽而不可得。此愤中作快语耳。……庄子特地现外道身,愤激反复,以挑醒正人之眼,苦心哉!” 陆秀夫曰:“此章雄气逸如,洪源疾注,不可壅遏。” 归有光曰:“此篇凡三段,皆言不矫行伤生,以求声名富贵,有激之谈也。” 陆树芝曰:“此篇举一极恶之巨盗,与一大成之至圣,设为辩难,至圣反为巨盗所呵。盖透过一层,以见不易之是非,犹可以强词夺之,然则各执所见,以争是非者,更不足据矣,孰若齐物论之为愈乎!”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