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样才算长寿;庄子提出了一个天年的概念,动、植物都有一个天年即自然寿命的问题,终其天年就叫做寿:“知天之所为,知人之所为者,至矣!……终其天年而不中道夭者,是知之盛也。”(<大宗师>) 如何才能达到超然与道合一而尽天年的境界呢?庄子把老子那些处于朦胧状态中的想法进一步明朗化、系统化,提出了一整套修真得道之法。 首先,必须参透死生得失,从精神上得到彻底解脱:“善吾生者,乃所以善吾死也……善妖(同夭)善老,善始善终。”既乐于生,也乐于死,才能“游于物之所不得逐(消失)而皆存”的道之境界。只有达到了这一步,才能进一步去理解、领悟道之真谛。 然后,庄子又提出了一套具体作法,只有按照这些方法去做,才能与道浑而为一。 节欲去害,不伤阴阳:人的生命既然是由阴阳二气化合而生,阴阳二气最终又来源于道,所以,修真得道的第二步就要做到谨守阴阳二气。庄子说古时治道之人能够做到这一点,“当是时也,阴、阳和静,鬼神不扰,四时得节,”所以能够使“万物不伤,群生不夭。”(<缮性>)做到阴阳和静,就能不伤不夭,至于长寿。反之,如果使阴、阳失其度,以至于“阴阳并毗”(偏离),那就会使“四时不至,寒暑之和不成,其反伤人之形乎!”(<在宥>)为什么阴、阳会偏离正常呢?那是因为人们有悲乐喜怒好恶而不能排除:“悲乐者,德之邪也;喜怒者,道之过也;好恶者,德之失也。”(<刻意>)“人大喜,邪毗于阳;大怒,邪毗于阴。”(<在宥>)使人喜怒过度失其本性的原因有五种:“一曰五色乱目,使目不明;地曰五声乱耳,使耳不聪;三日五臭熏鼻,困傻(鼻塞)中颡;四日五味浊口,使口厉爽;五日趣舍滑心,便性飞扬。此五者,皆生之害也。”(<天地>)耳目口鼻心皆失本性,当然就不可能凭借它们去领悟道之真谛了,更要命的是这会使阴阳失调而危害人之神形心性。懂得了这个道理.就会明白声色美味之类其实不足以称为乐,真正的乐是无为,即什么也不要追求,一切保持其自然纯朴的状态,这才接近于“道”,才会不损伤阴阳。 坐忘之法:庄子认为人之所以迷于声色美味之类,是因为意识到自己的存在(“有己”)和有所追求(“有待”)。“有己”、“有待”、迷于声色物欲,就会劳形用精:“形劳而不休则弊,精用而不已则劳,劳则竭。”只有做到恬淡寂寞,虚无无为,才能使“忧患不能入,邪气不能袭”,“德全而神不亏”,(<刻意>)这才是养神之道。要使自己不被物欲所惑而固守本性,不害阴阳,那就只有彻底忘掉自己,去掉欲念(“无己”、“无待”)。既然懂得了生死得失都没有什么区别,也就不难做到忘掉一切。庄子提出了这样一种办法:“堕肢体,黜聪明,离形去智,同于大通,此谓坐忘。”(<大宗师>)坐忘就是彻底忘掉一切,包括自己的肢体,同时排除一切认识活动(“去智”),忘掉人和一切事物的差异,就能达到与天地混然一体的境界,进而达到精神和肉体的绝对自由。 心斋之法:忘掉自己、忘掉万物还不是目的,堕形去智的目的是为了让“道”能够充盈体内。《庄子·人间世》借孔子之口提出了“心斋”之法。颜回问什么叫心斋,孔子说:“排除你内心的杂念,用心去听而不是用耳听;不要用耳朵听而是用气听。听而不闻,心无所动。气其实无声无虑,是虚的,虚就能容纳万物。但是只有道才能集结空虚之中,因为道也是空的,虚就是心斋。”在<知北游>中,庄子进一步说;“若正汝形,一汝视,(端正身体,集中视线)天和(协调平和之阴阳二气)将至;摄汝知,一汝度,(排除你的知觉和思维,态度专一)神将来舍(居住)。德将为汝美,道将为汝居。”因此,虚不是绝对的空虚,而是为道所充斥的空间。庄子又称这是“纯气之守”,认为只要能“壹其性,养其气,合其德”,就能做到“通乎物之所造”,(<达生>)也就是与道相通。这样,就可以达到真人、至人的境界。 何谓真人?在<大宗师>中,庄子用了大段文字,反复说明真人的忘怀于事物,清心寡欲,不论死生,任其自然。真人能够“登高不栗,入水不濡,入火不热”;他们睡觉不做梦,醒来无忧无虑,能够“息以踵”,运气呼吸直到脚后跟;能够做到“不以心捐道,不以人助天”,不乐生,不恶死;能够做到“天与人不相胜”,使自己与天道合而为一。他们甚至能够做到在水中潜行而不窒息,踩着火行走而不觉得热,“游乎万物之所终始”,乃至于“精而又精,反以相天”,不但能够随天地自然而更生变化,还能够反过来有助于天地自然的运行。你看,这种至人、真人岂不就是神仙了吗?所以郝勤先生认为: “在庄子那里,道家思想同神仙家的理想第一次碰撞了……从此,神仙家奇瑰浪漫的理想和道家冷静的观察思考结合了起来。” (郝勤《中国古代养生文化》,巴蜀书社1989年) 其实,庄子的长寿思想就是一个尽天年,达到尽天年的具体方法就是一个字:静。因为道是无为的,所以要复归于道也就只能无为,无为就是静,静就能做到不劳形,不摇精,神形相安,进而长生。<在宥>中有一段非常精采的话,集中概括了庄子的治身长寿之道: “黄帝……再拜稽首而问曰:‘闻吾子达于至道,敢问治身奈何而可以长久?’广成子蹶然而起,曰:‘善哉问乎!来!吾语女(同汝)至道:至道之精,窈窈冥冥;至道之极,昏昏默默.无视无听,抱神以静,形将自正。必静必清,无劳女形,无摇女精,形乃长生。慎女内(指内心活动),闭女外(指外部感官),多知为败。我为女遂于大明之上矣,至彼至阳之原也;为女入于窈冥之门矣,至彼至阴之原也。天地有官,阴阳有藏。慎守女身,物将自壮。我守其一,以处其和。故我修身千二百岁矣,吾形未常衰。” 理论总是灰色的,而生命之树常绿。老、庄那不可名说、玄之又玄的“道”家理论,恐怕没有多少人能够真正领会和接受,但他们尤其是庄子对于真人、至人、神人的充满浪漫色彩的描述,却使许多人为之倾慕,以至于忘了老子庄子的本意乃在求精神的绝对自由、求精神合于道而长存,形体的长寿绝非他们追求的目的。庄子把形体与生命的关系比喻为柴与火的关系,柴可燃尽而火可以传递不灭以及他反复强调的“天年”,都反映出他们对于寿命顺其自然的消极态度。《庄子》一书本身就反映出了庄子及其后学在这个问题上态度的差异。学术界一般认为《庄子》内篇是庄子自著或代表庄子思想,外篇、杂篇是庄子后学追记或撰著。在《庄子·内篇》中,对于寿夭基本上持不加区别的态度,柴与薪、天年之说也都出于内篇,而“长生”、“不夭”之类说法则大多出于外、杂诸篇。 总之,后人大多是根据《庄子》一书来理解庄子思想、甚至根据庄子思想去认识老子的,道家与长寿思想发生紧密的联系,也可以说是自庄子始。《老子》基本上是一部充满智慧的哲理诗,虽可用来解释宇宙万物,但却更多地是谈论天下政治和军事,无为而无不为;《庄子》却充满了对个人生命和生活哲学的警喻。 道家长寿思想的影响是不可估量的。首先,它提出了真人、至人的理想境界,长寿或长生以及种种神异能力是这些真人、至人的基本特征之一。这些真人、至人身上还残留着一点上古诸神的影子,但他们已不是那种不知其所始所终的如天上地下诸神的那种神仙,而是掌握、领会了至道的普通人,因而这些真人和至人就代表了一种新的长寿模式,既不是像诸神那样与天地共始终,也不是像嫦娥那样求得不死之药而飞升成仙,而是完全通过自我修炼而得道成为真人。这就势必导致人们于自身中去寻求长寿的奥秘,从而使长寿养生之学得以摆脱巫术神学和医术的束缚,逐渐获得了独立存在和发展的内在动力。 其次,道家确立了以道——气——阴阳来解释生命和长寿的本质、基础的模式,这一模式成为后世各家论长寿养生的基本范畴。尽管人们对长寿的标准(即寿命的极限)和延年益寿的具体方法有很大的认识差异,甚至可能彼此对立,但在阐述各自的理论和方法时,基本上都采用了道、气、阴阳、精、神、形、内、外、天年等范畴,这就使对于长寿问题的讨论有了彼此大体一致的术语,从而有利于认识的深化、扩展和交流。 再次,道家提出的一些修炼求道的具体方法和原则,也为后世许多研究长寿者所继承和发展,例如节欲避害、清静无为、保持阴阳平和的原则,形神相安的原则和心斋、坐忘、守气、踵息、抱神等方法,都为后世许多长寿养生家所继承。道家长寿思想和方法不但直接影响了秦汉以后的新道家和道教,对整个中国长寿文化也产生了广泛而深远的影响。正如郝勤君所说:传统养生文化在很大程度上一直是在道家的旗号和强烈影响下获得发展和传播的。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