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鼓应教授在东南大学“人文大讲座”上的演讲 《庄子》上承《老子》,下启《淮南子》,是道家的一部主要著作,对后世的影响极其深远。特别是到了现当代,无论是严复引进西方自由平等概念,使自由民主与中国传统文化对接,还是章太炎试图将儒、释、道融会贯通,都受到道家思想的深沉影响。王国维的《人间词话》中流露出非常浓厚的庄子意境。包括汤用彤、蒙文通、冯友兰、金岳霖、宗白华、方东美等,都是具有道家情怀的学者。 对每一个人来说,无论做学问还是做事,与其个人的心理状态、精神状态都是有联系的。所以,今天我就从“视野”与“心境”切入,谈谈庄子可以带给今人的启示。 大小之辩 如果把时空拉到无限大和无限小,可以看到,万物的大小皆无定准,其之间的相对关系是可以不断相互转化的。 通常都认为,《齐物论》是《庄子》中论述哲学思想最重要的一篇,甚至可以说是中国道家哲学的代表作之一。但在讲《齐物论》之前,我想先讲讲《秋水》篇。 《秋水》篇中如此写道,“秋水时至,百川灌河,泾流之大,两涘渚崖之间,不辩牛马。于是焉河伯欣然自喜,以天下之美为尽在己。”说的是秋天下雨,黄河水高涨。从两岸及沙洲之间望去,连牛马都分辨不出来,形容河面浩荡宽阔。于是,河伯就认为天下的美、天下的壮观都是自己第一,无人可及。然而,当河伯“顺流而东行,至于北海,东面而视,不见水端”,他改变了自己欣然自喜的面容,转而“望洋兴叹”:如果不是见到大海,我就“见笑于大方之家”了。这时,北海若就对他讲述了“井底之蛙”的故事。 中国有两大神话系统———蓬莱神话和昆仑神话。庄子把这两大系统都汲取到他的思想里,把神话哲理化。河伯与北海若两个水神接着对话。北海若说,只有你知道了自己的不足,我才能够跟你“语大理”。人和人之间的交往也是这样,如果对方一副花岗岩脑袋的样子,坚持一种全然封闭的心态,那你就什么都没法跟他讲。河伯还好,起初还“以天下之美为尽在己”,以自我为中心,可是最终,他并没有排斥别人。当他遇到北海若,他开始意识到自己的小。随后,北海若又进而说道,“天下之水,莫大于海”,但与天地比,海之大“犹小石小木之在大山也”。所以这第一次对话的重点,就是不可“以此自多”。不要盲目地觉得自己了不起,要去除以自我为中心的想法。 第二次对话。河伯问:“然则吾大天地而小毫末,可乎?”我可不可以认为毫末最小,天地最大呢?北海若回答:“否。夫物,量无穷,时无止,分无常,终始无故。”“是故大知观于远近,故小而不寡,大而不多,知量无穷。”意思是说,整个宇宙中所谓万物的数量是无穷的,时间永无止期,得失是没有一个定准的,终始也是无常的。而那些得道之人,既能看到远,也能看到近。这里所说的“终始无故”,从字面上看,“故”就是缘故的“故”,但其实是通固定的“固”。所谓“终始无固”,是讲终而又始,宇宙是不停地变化的,没有止期。这就是庄子的变化观。用《大宗师》篇中的话来说,就是“万化而未始有极也”。所谓大化流行,无有止期。老子在变动当中求其“常”,而庄子则认为这不可能。因为,所谓“常”,很难找到一个绝对的立足点。因此,庄子认为,人要“观化”,观察变化;要“参化”,参与变化;同时要“安化”,安于所化。毕竟,“计人之所知,不若其所不知”,我们所知道的终究是有限的,我们所知的终究比不上我们所未知的;“其生之时,不若未生之时”,在从过去、现在到未来那么漫长的时空里面,我们活着的时间真的只是一刹那的存在。如此一来,还怎能分别“天地”与“毫末”的大小呢? 后来,他们又进入第三次对话。河伯问北海若,那么,可不可以说“至精无形,至大不可围”呢?毫末虽小,还有形,小到无形,算不算最小呢?比天地还大,大到没有边界,可算是至大吧?北海若答道:“夫自细观大者不尽,自大视细者不明”。这句话很有意思。说的是如果我们常常从细微处看,比如写文章,一直往细里钻牛角尖,就看不到整头牛了,所谓见树不见林。而有些人一下子就掌握了整个大局,好比写作时有个很不错的提纲,却又不从细处落实,这样就往往不够细腻。北海若又论述道,“言之所不能论,意之所不能察致者,不期精粗焉”,是说连语言文字都没有办法表达、心意也没有办法意识到的,就不必区分什么大小精粗了。而“因其所大而大之,则万物莫不大;因其所小而小之,则万物莫不小”。如果把时空拉到无限大和无限小,可以看到,万物的大小皆无定准,其之间的相对关系是可以不断相互转化的。如果用现代的哲学观点来分析的话,河伯与北海若之间的前三次对话所揭示的,就是我们应如何去认识外在的、客观的世界。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