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 自由主义在19世纪20年代就传入俄国,50年代齐切林、赫尔岑等西方派人物在俄国公开宣扬自由主义。此后,“自由主义”一词虽得到广泛传播,但在俄国主要是作为贬义词来使用。俄国自由主义缺乏历史文化传统和民众基础,只有一部分贵族、知识分子和官僚作为它的社会载体,俄国地方自治局的活动家和具有自由主义倾向的人始终不敢以“自由主义者”自称,俄国自由主义终究未能成为俄国社会的主流意识形态。与西方自由主义相比,俄国自由主义是一种“不充分的自由主义”。 关键词: 俄国自由主义; 自由主义者; 历史考察 概念的界定和逻辑论证是学术研究的前提条件,当我们发现历史上出现的概念所反映出的社会涵义不够准确时,难题便出现了。对俄国自由主义的研究就面临着这样的尴尬。由于俄国自由主义的概念含糊不清,许多学者都发现自己面临着一个同样的困境,就是难以用一个大家广泛认同的专业术语来囊括俄国各色各样的所谓“自由主义者”。因为俄国自由主义尽管与西欧自由主义一脉相承,但与西欧自由主义相比,俄国自由主义与西班牙、希腊19世纪20年代的自由主义或当代亚洲、拉丁美洲的自由主义具有更多的相似性,乔治·费舍把其称为“落后国家”的自由主义。[1]但什么是“落后国家”的自由主义,它的外延在哪里,它是否有确定的内涵,却不是一下子就能说清楚的。 从政治理论的角度梳理剖析俄国自由主义的文章已经不少,本文只想通过对自由主义在俄国历史中的演变过程来对它加以考察,从而加深对这一概念的准确理解。对于一种政治理念来说,抽象地进行讨论容易从概念到概念,从而引发出更抽象难解的疑问,但如果将它与形成它的社会环境结合起来,对其进行历史地考察,也许反倒能接近这一理念的真实情形。 一 自由主义发轫于19世纪初的西欧,用来描绘西欧的一种社会和政治学说、思潮及其运动。第一次从政治意义的角度使用“自由主义思想”这个术语的是法国的拿破仑,时间是1799年。第一个自我标榜为自由主义者的团体大概是1812年西班牙国会中的自由党。在那之后,英国的托利党就把辉格党中最为激进的成员称之为不列颠自由主义者,1816年出版的《牛津英语词典》在“自由主义者”条目中便收录了这种用法。1817年,法国出版的一本政治小册子使用了自由主义者这个词作为标题。1819年,法国和英国几乎同时出现了“自由主义”这个词。[2] 虽然还没有人对这些术语到达俄国的具体途径进行过系统的追溯研究,但俄国人很有可能是从法国人那里获悉这些的。1826年,十二月党人П.彼斯捷尔在他的声明中引用了一位法国作家的话,自称深受“自由思想和自由主义观念”的影响。[3]但在这之后,直到19世纪50年代拟定大改革草案以前,还没有俄国人宣称自己是自由主义者。 克里米亚战争的失败和大改革草案的拟订让俄国站在了一个新的十字路口,“自由主义”这个词的内涵在俄国也随之逐渐丰富起来。1856年,К.Д.卡维林、Б.Н.齐切林和Н.А.米尔古诺夫形成了一个信奉西方自由主义的小群体。[4]为解决俄国的国内问题,他们提出了7条政治纲领。同年,А.赫尔岑在他主编的移民刊物——伦敦的《俄罗斯之声》上发表了这份纲领。该纲领旗帜鲜明地指出,俄国问题的解决方案是“自由主义!这是每一个受过教育的、明智的俄国人的口号。这是能够把各行各业、各个阶级和各种倾向的人民团结在它周围的旗帜……俄罗斯的全部未来在于自由主义”。[5]纲领的内容包括信仰自由、言论自由、出版自由、教育自由、废除农奴制和政府管理公开化、透明化以及依法行政。之后,在赫尔岑主编的杂志《钟声》上就经常出现“自由主义”及相关词汇了。到60年代中期以后,报刊上的“自由主义”、“自由主义观念”、“我们的自由主义”这些词语逐渐被“贵族自由主义”和“资产阶级自由主义”这类词汇所取代。[6] 尽管赫尔岑、齐切林等人不遗余力地指出自由主义能够在俄国发挥积极作用,但是自由主义者还是遭到了来自俄国左右两翼的抨击。在屠格涅夫1862年发表的小说《父与子》中,它的主要人物巴扎罗夫曾说过,“贵族制度,自由主义,进步,原则……只要您想一想,这么一堆外国的……没用的字眼!对一个俄国人,它们一点儿用处也没有”。[7]这个虚无主义者在说这些话的时候,对“自由主义”这个术语所表现出的轻蔑和鄙斥展露无遗。 次年,一位激进的俄国学者在他所写的《政治辞典》中对“俄国的自由主义者”作了如下界定:“自由主义者是喜欢自由的人,一般而言是贵族,例如地主,拥有土地的贵族。这些人无所事事,喜欢随时自由地看看窗外的风景,然后走出去闲逛,上剧院听戏或去舞池跳舞。这就是所谓的自由主义者。”[8]1868年,陀思妥耶夫斯基在一封信里也对俄国自由主义者的轮廓进行了勾画,把他们称为“颓废的和堕落的渣滓……所谓传统的‘有教养的社会’其实是一个并不了解俄国,把它自己与俄国隔离开来和已经被法国化了的小丑集团。这就是俄国自由主义者的形象,这也是为什么说他们是反动分子的原因所在”。[9] 从上述关于俄国自由主义的引语中,我们不难发现如下几点事实。首先,它们表明,在19世纪60年代的俄国就已经广泛使用自由主义及相关词汇了。虽然研究俄国自由主义的学者可能对俄国人使用这些词汇的语气深感惋惜,但这却是俄国自由主义词语广泛出现的实在方式。更重要的是,上述引语表明,人们通常是带着嘲谑与轻蔑的语气来使用这些词语的,使得这些词语打上了浓厚的贬义色彩。虽然使用这些术语的俄国人认为他们自己不是自由主义者,但他们也从来没有明确地指出到底哪些俄国人是自由主义者。这些引语所刻画的自由主义者仅仅是依据传统观点所揭示的一些贵族地主形象,这些人盲目地模仿欧洲文化风情,却对同时代的俄国现实缺乏了解。事实上,这样的描述并没有勾勒出俄国自由主义者的本质特征,只是把其作为一些在思想和作风上相近的群体,而没有从政治哲学的角度对其进行解释。 如果要从这一时期对自由主义的解释中获取信息,学者们不会有多大收获,因为所获信息基本上都来自于对自由主义的批评者。事实上,在齐切林、赫尔岑等人之后再也没有任何个人或团体自我标榜为自由主义者,也没有任何个人或团体明晰而系统地表达出一整套可以称得上是自由主义的政治理论。在法国和英国,刚开始使用“自由主义”时也是带有贬义色彩的,但是很快那些被贴上自由主义标签的团体就接受了这个词,他们认为这个词准确地刻画出了他们的思想观念。但在俄国,没有一个团体愿意接纳这个标签,包括立宪民主党人,即使他们持有与西方自由主义基本相同的理念。那些在19世纪给立宪民主党的先驱们贴上自由主义标签的往往是自由主义的批评者和外国人。有几个立宪民主党人后来公开承认,在其所亲身参与的俄国政治实践过程中,他们其实一直赞成西欧自由主义的主要信仰,但是一直到发生布尔什维克革命,并在他们移居西欧后,才坦然承认自己是自由主义者。 显而易见的是,在19世纪60年代的俄国已经出现了自由主义者,当时对自由主义的批评者已能够确认他们,但问题是当时的俄国自由主义者们为什么不接受这个称谓呢?最主要的原因可能有两点。 第一,这个词语是舶来词,所以不为普通的俄国公民所理解。自由主义的先驱们为了使普通人民对自己有些许理解,只好与所谓的“异域思想”保持适当距离。到了1905年,由于“立宪”和“民主”这两个词对俄国人来说也过于陌生,以至于立宪民主党精心挑选了“人民自由党”作为它的正式名称,而把立宪民主党放在后面的括号里。 第二,到19世纪60年代末,“自由主义者”这个词在俄国被赋予了太多的负面内涵,容易惹出麻烦。俄国的君主主义者认为自由主义者是经过伪装了的激进主义分子,而革命者却认为他们是狭隘的阶级利益的产物,就像术语“贵族自由主义者”和“资产阶级自由主义者”的字面含义所暗示的那样。这些负面内涵四处泛滥,使得有些俄国人虽已自觉接受了西欧自由主义的基本原则,但仍不敢使用自由主义者这个称号。取而代之的是,俄国的自由主义者宁愿把他们自己称作社会,把他们的运动称作社会运动。这些有意模糊不清的术语不仅避免了自由主义这个词所带来的尴尬,而且也暗示了这种运动所依靠的基础远比单一的贵族或资产阶级宽泛得多。 尽管俄国的自由主义者们拒绝接受这个称号,但在19世纪70年代,一些非自由主义者仍在继续使用自由主义者这个词。70年代末,一些民粹主义者专门讨论过与自由主义者结盟的可能性。在1878年12月,一些民粹主义者曾与切尔尼戈夫省地方自治局的自由主义者И.И.彼得伦科维奇和А.Ф.林德福尔斯在基辅举行过一次秘密会谈。事实上,民粹主义者与自由主义者的目标是如此接近,以至于民粹主义者常常感到有必要就他们与自由主义者之间的差异做出解释。如果差异太大的话,频繁的解释就完全没有必要了。后来成为民意党成员的Д·莫克里耶维奇回忆说,恐怖主义者与地方自治局成员的政治目标是一致的。他们之间的分歧仅仅在于一点,即在某一特定时期,如果恐怖主义者暂停使用暴力,那么帝国政府是否能颁布一部宪法呢?[10]7可以说,在19世纪70年代,区别自由主义者和与民粹主义者的主要标志就在于是否赞成用恐怖手段来获得自治。 1882年,作家И.卡布利茨在他的书中基于民粹主义知识分子的立场对自由主义者和民粹主义者做了一番比较。对此,В.А.戈列采夫进行了还击。在一篇题为《自由主义与民粹主义》的文章中,戈列采夫指出,自由主义者与民粹主义者在很多目标上都是相同的,“自由主义者与民粹主义者的不同可能仅仅在于:为取得梦寐以求的独立自主,他们所优先选择的手段有所不同而已”[10]8。所谓手段上的差异,主要体现在大多数民粹主义者热衷于使用暴力。戈列采夫为自由主义者进行了辩护,但他并没有说自己是一名自由主义者,虽然他属于地方自治和自由职业者集团的一员,而正是在这个集团的基础上才成立了后来的立宪民主党。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