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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器(1)

http://www.newdu.com 2018-01-06 上下5000年 佚名 参加讨论

    
    司母戊大方鼎
    “形而上者谓之道, 形而下者谓之器”, 这是《易·系辞》上的一句名言。但是这形上、形下之分, 竟将道、器划归似乎尊卑有分的两重世界。历代论道之文如汗牛充栋, 相比之下, 器则备受冷落。在道的意蕴几被前哲时贤道尽的情况下, 本文只得反其道而行之, 不论道, 专说器。下面的论述将表明, 器之用大矣哉! 
    一、从用具到礼器
    人间世其实就是器间世。尽管历代大家把道说得活灵活现, 但在经验的世界里, 人们目所视、耳所听、体所触者, 毕竟多是器而非道。简单的界定是, 器是人工制作的物品, 故广义的物可以包括器。器、物对举只是在狭义上相对人工与自然的区分而言, 而器物连用所指的一般是器。关于器的经典论述, 首先来自儒家经典《易传》。
    《易·系辞》的论述精到而系统。作者提出, 器是通过观物取象制作而成的。何谓象? “圣人有以见天下之赜, 而拟诸其形容, 象其物宜, 是故谓之象。”“见乃谓之象, 形乃谓之器”, “《易》有圣人之道四焉: 以言者尚其辞, 以动者尚其变, 以制器者尚其象, 以卜筮者尚其占。”依此, 这个象既是物之形象, 也是易之卦象。卦象之象本就是物的形态的摹写或象征。《易·系辞》用写神话般的笔法, 把上古史当作帝王圣贤观象制器的过程, 加以高度概括:
    古者包牺氏之王天下也, 仰则观象于天, 俯则观法于地, 观鸟兽之文, 与地之宜。近取诸身, 远取诸物。于是始作八卦, 以通神明之德, 以类万物之情。作结绳而为罔罟, 以佃以渔, 盖取诸离。
    包牺氏没, 神农氏作。■木为耜, 揉木为耒, 耒耨之利以教天下, 盖取诸益。日中为市, 致天下之民, 聚天下之货, 交易而退, 各得其所, 盖取诸噬嗑。
    神农氏没, 黄帝、尧、舜氏作。通其变, 使民不倦; 神而化之, 使民宜之。易穷则变, 变则通, 通则久。是以“自天佑之, 吉无不利”。黄帝、尧、舜垂衣裳而天下治, 盖取诸乾、坤。刳木为舟, 剡木为楫, 舟楫之利以济不通, 致远以利天下, 盖取诸涣。服牛乘马, 引重致远, 以利天下, 盖取诸随。重门击柝, 以待暴客, 盖取诸豫。断木为杵, 掘地为臼, 臼杵之利, 万民以济, 盖取诸小过。弦木为弧, 剡木为矢, 弧矢之利, 以威天下, 盖取诸睽。上古穴居而野处, 后世圣人易之以宫室; 上栋下宇, 以待风雨, 盖取诸大壮。
    古之葬者, 厚衣之以薪, 葬之中野, 不封不树, 丧期无数; 后世圣人易之以棺椁, 盖取诸大过。上古结绳而治, 后世圣人易之以书契, 百官以治, 万民以察, 盖取诸夬。
    这一制器观, 也是从渔牧、农耕, 到工商以至文字时代的社会发展史话。帝王是否真的是器的制作者, 可以存而不论。而从大量出土的陶器、铜器中所描绘、雕刻与塑造的各种虫鱼鸟类的图像中, 可以推知制器与观物取象确有深刻的联系。这是对器的起源的一种解说, 而非对复杂的器物作分类描述。
    器的使用覆盖着社会生活所有的领域, 但最能代表古代文化特质的器是礼器。儒家论礼的经典《礼记》中就有《礼器》篇。不过, 更能清晰表达器与礼的关系及其变化脉络的, 则是《礼记·礼运》中的一段论述:
    夫礼之初, 始诸饮食, 其燔黍捭豚, 污尊而 饮, 蒉桴而土鼓, 犹若可以致其敬于鬼神。及其死也, 升屋而号, 告曰: “皋某复。”然后饭腥而苴孰。故天望而地藏也, 体魄则降, 知气在上, 故死者北首, 生者南乡, 皆从其初。
    昔者先王, 未有宫室, 冬则居营窟, 夏则居 巢。未有火化, 食草木之实、鸟兽之肉, 饮其血, 茹其毛。未有麻丝, 衣其羽皮。后圣有作, 然后修火之利, 范金合土, 以为台榭、宫室、牖户, 以炮以燔, 以亨以炙, 以为醴酪; 治其麻丝, 以为布帛, 以养生送死, 以事鬼神上帝, 皆从其朔。
    故玄酒在室, 醴盏在户, 粢醍在堂, 澄酒在下。陈其牺牲, 备其鼎俎, 列其琴瑟管磬钟鼓, 修其祝嘏, 以降上神与其先祖。以正君臣, 以笃父子, 以睦兄弟, 以齐上下, 夫妇有所。是谓承天之祜。
    作其祝号, 玄酒以祭, 荐其血毛, 腥其俎, 孰其 , 与其越席, 疏布以幂, 衣其浣帛, 醴盏以献, 荐其燔炙, 君与夫人交献, 以嘉魂魄, 是谓合莫。然后退而合亨, 体其犬豕牛羊, 实其簠簋、笾豆、铏羹。祝以孝告, 嘏以慈告, 是谓大祥。此礼之大成也。
    这段论述与上引《易·系辞》的说法相表里, 堪称经典。《系辞》的重点是器, 《礼运》的主题则是礼。后者从饮食入手, 概述了先民从茹毛饮血、衣葛巢居到锦衣玉食, 即由粗劣原始到精致文明的生活历程。礼就是这一不断完善的生活方式的制度化。其内容不仅指衣食住行的条件, 还含养生送死、事鬼敬神的义务, 更有正君臣、序上下的人伦规范。全文没有一个器字, 但伴随着整个过程, 均离不开各种器的发展、完善。如麻丝、布帛、台榭、宫室、牖户、鼎俎、琴瑟、管磬、钟鼓、簠簋、笾豆、铏羹, 等等, 哪一种不是器呢? 可以说礼的完备就是器的完善。正如仪式化的礼是从日常生活中升级定制的, 礼器也是从实用器具转变而来的, 日常用品当其成为定制在特定的礼仪上使用, 就是礼器。
    在古代所有礼器中, 最重要甚至最神圣者, 大概莫过于鼎, 因为有的鼎连对它的询问都是极不寻常的行为。《左传·宣公三年》载:
    楚子伐陆浑之戎, 遂至于洛, 观兵于周疆。定王使王孙满劳楚子。楚子问鼎之大小、轻重焉。对曰: “在德不在鼎。昔夏之方有德也, 远方图物, 贡金九牧, 铸鼎象物, 百物而为之备, 使民知神、奸。故民入川泽、山林, 不逢不若。螭魅罔两, 莫能逢之。用能协于上下, 以承天休。桀有昏德, 鼎迁于商, 载祀六百。商纣暴虐, 鼎迁于周。德之休明, 虽小, 重也。其奸回昏乱, 虽大, 轻也。天祚明德, 有所厎止。成王定鼎于郏鄏, 卜世三十, 卜年七百, 天所命也。周德虽衰, 天命未改。鼎之轻重, 未可问也。”
    楚子(楚庄公) “问鼎”是富于象征意味的故事。因为所问之鼎不是常用之鼎, 而是“九鼎”, 是为周天子所掌控的权力的象征。楚子为一方诸侯, 在兵临周疆的情况下向代表周王前来劳师的特使如此发问, 实是对周室权力的挑战。王孙满的回答义正辞严, 且言简意赅地说明这种重器的意义之所在。鼎是权力的象征, 但要合法拥有权力, 关键“在德不在鼎”, 而背后照管着这一切的是天命。在礼乐文明中, 重器只有合法地拥有, 才有相应的力量。
    礼器并非都是影射权势的重器, 也有精致小巧而象征其他重要精神价值者, 例如玉器。《说文》对玉的定义是: “石之美有五德者。”这五德即仁、义、智、勇、絜。作为礼器, 鼎本是炊具, 由于众多的因缘, 令其成为众器之首— 神圣权力的象征。玉则只是材料的特点, 便可自由联想, 从而蕴含着意义的多样性。可见, 不仅礼器是多样的, 礼器的意义构成机制也非单一的。但正是礼器的存在, 不仅标示出生活的秩序, 更让意义变得可以把握, 可以触摸。
    在对器的观念史及哲学意义作进一步的反思前, 需要有新的分类概念。本文的尝试是, 把器分为实用性、功能性与象征性三大范畴。所谓实用性的器, 就是孔子所说的“工欲善其事, 必先利其器”之器, 即发展生产、方便生活的工具或用具。功能性的器, 可以举度量衡、货币与文字。尺、斗、钧, 是度量衡。古代货币先是贝壳、玉石, 以后是金银, 都是人加工过的物品。文字最早也是通过硬质材料雕刻出来的, 如甲骨文。功能性的器品种不多, 对生活的作用是间接的。但没有它, 社会生活就无法正常运行。象征性的器, 指用以代表其他观念的器物。器物与其所代表的观念的关系, 主要不是基于器的物理作用, 而是联想性的, 最具代表性的便是礼器。借助这个分类, 我们或许能从器系统的结构探索传统思想文化的某种对应关系, 提出文化哲学的新课题。
    二、诸子观器
    先秦诸子百家对器有很多论述, 其中较具代表性的是传诗书礼乐的儒家。孔子重礼, 自然重器, 主要是礼器之器。其自白说: “俎豆之事, 则尝闻之矣, 军旅之事, 未之学也。” (《论语·卫灵公》) 俎豆系祭祀用的器皿。孔子对定制的讲究, 是同坚守礼的立场相联系的。《左传·成公二年》载: 卫国为报答新筑出兵相救之恩, 在赏邑被辞的情况下, 接受了对方“曲县、繁缨以朝”这种越礼的要求。孔子得知后表示惋惜, 并表达“唯名与器, 不可以假人”的政治观点。认为名号、威信同礼器
    (曲县、繁缨) 三者相联系, 统一于礼。而礼又同义、利及民心相联系, 是政治的基础。礼之施行, 既要守形式, 但又不能只是形式。故孔子曰: “礼云礼云! 玉帛云乎哉? 乐云乐云! 钟鼓云乎哉?”
    (《论语·季氏》)老人家最后把是否守礼, 或者说器的使用是否正当, 提到政治上划分有道、无道的高度: “天下有道, 则礼乐征伐自天子出; 天下无道, 则礼乐征伐自诸侯出。” (同上)
    不过, 更能体现孔子论器的特点的, 是他以器论人的言论。下面是常为人道及的三则语录:
    子曰: “管仲之器小哉! ”或曰: “管仲俭乎?”曰: “管氏有三归, 官事不摄, 焉得俭?”
    “然则管仲知礼乎?”曰: “邦君树塞门, 管氏亦树塞门; 邦君为两君之好, 有反坫, 管氏亦有反坫。管氏而知礼, 孰不知礼?” (《论语·八佾》)
    子曰: “君子不器。” (《论语·为政》)
    子贡问曰: “赐也何如?”子曰: “女, 器也。”曰: “何器也?”曰: “瑚琏也。” (《论语·公冶长》)
    首先, 说管仲器小, 不是因为其在礼仪上节俭, 相反, 是因其奢华而越礼。可见, 对人是否成器的衡量, 是以其行为是否知礼为准的。器之大小同人的眼界、胸怀之宽窄相关。其次, “君子不器”, 莫非器大也不要? 《集解》曰: “器者各周于用, 至于君子, 无所不施。”依此, 这个器不是礼器, 而是日用器械, 正如舟车不能互代, 各有各的作用与局限。而成君子不是成为某种工具, 它本身就是目的、价值。前面对实用器与象征器的区分对理解它很有帮助。第三则最有意思, 孔子当面评子贡, 不说其器大器小或器重器轻, 而是用特定的礼器“瑚琏”作喻。所喻之意孔子没点破, 子贡也没再追问, 大概师徒俩心知肚明。《集解》称其为“宗庙之器贵者”。朱熹则说: “器者, 有用之成材。夏曰瑚, 商曰琏, 周曰簠簋, 皆宗庙盛黍稷之器而饰以玉, 器之贵重而华美者。”朱注在贵重之外增言华美, 表面上抬高评价, 但从子贡能言善辩, 而孔子贬“巧言令色”、倡“刚毅木讷”来看, 朱熹的说法藏有玄机。这是借器喻德的艺术。
    孔子借器论人, 其实是鼓励弟子通过自我修养而成为君子。君子在德不在位。孔子赞赏子贡引《诗》“如切如磋, 如琢如磨”说明人格修养不断提升的必要, 道理就是把人的成长看作不断琢磨成器的过程。“子贡曰: ‘有美玉于斯, 韫椟而藏诸, 求善贾而沽诸?’子曰: ‘沽之哉! 沽之哉! 我待贾者也! ’” (《论语·子罕》)子贡还报孔子以器(美玉), 孔子也不妄自菲薄, 欣然接受。成大器得发挥大作用, 自然应待价而沽。后世论人多用器字, 如器宇、器局、器量、器度、器能、器识、器重等等, 与孔子的强调不无关系。
     (责任编辑:adm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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