构成现代性的几乎所有要素都生成于西方,现代意义上的大学也不例外。而在西方,大体上,历史的次序是,先有大学,后有现代民族国家。 在现代民族国家出现之前,作为一项制度的大学就在西方确立了,时为12世纪,13世纪甚至被学者称为“大学的世纪”,因为,西方一些最伟大的大学在那个时代建立起来了,比如巴黎大学、波洛尼亚大学、牛津大学、剑桥大学。 这些大学享有完全的自治权。大体上,罗马教廷是大学的同盟,这让大学可以对抗世俗的君主,大学生们不纳税、不服兵役,君主的法律是不能管辖大学的,大学享有完整的司法权,大学生犯罪由大学自己处理。反过来,大学也并不完全顺从教廷,各地的主教们对于大学也没有多少权威。至于大学的教学内容、教学方式,当然完全由教授与学生共同确定。 这样,在君主们努力建立专制统治之前,大学自治、学术自治就已经成为一种根深蒂固的传统,成为一种获得习惯法、并被所有人默认的自由。在今日西方国家,大学的自治权当然没有中世纪晚期那样大,但是,基本的大学自治制度本身,却并没被撼动。知识本身形成社会中的一种权威。 当时这种大学自治至少包含两层含义。首先,在大学与国家的外部关系中,大学不是由国家创办,而主要由国家之外的力量创办;即使是由国家创办或者提供大部分经费,也不由国家直接管理,而是交给社会自身来管理。 其次,在大学内部,不管是国立大学,还是私立大学,均实现教授与学生的自治,而排斥行政或资本或教会等力量对大学的控制,尤其是行政权力止步于大学校门口。 中国的情况当然不能与西方进行简单的类比,因为中国有自己的国情。在中国,大体上,则是先有现代民族国家,而后才有大学。知识精英们致力于救亡图存,并自然地将创办大学的权力交给国家。这也是历史的需要。 因此,大学从一开始就是国家设立的,并且服务于国家所设定的目标,国家始终具有管理大学的意愿和能力,而大学内部的治理体制也从一开始就具有浓厚的行政管理色彩。 行政化的大传统 北京大学就是一个典型。1898年,在戊戌维新的气氛中,清廷决定设立京师大学堂,这是北京大学的前身。1902年11月,清廷批准颁行的《钦定京师大学堂章程》,对大学堂的办学纲领、科目设置、课程安排、招生办法、毕业分配、聘用教师、导师体制和教学纪律都作了详细的规定。 可以说,当时大学堂的所有事项都受国家权力的控制。大学堂的负责人,无一不是政府官僚,他们直接听命于朝廷。这就意味着,京师大学堂出生的时候就没有自治权。 不过,辛亥革命后,北京大学享有了一定程度的自治。1912年颁布的《大学令》规定大学的宗旨是“教授高深学术、养成硕学宏材、应国家需要”,体现了学术自由的精神。并规定,大学设评议会处理全校行政事宜,校长为议长,教授可以被选举为会员;各科设教授会处理本科行政事宜,学长为议长,本科教授为会员。蔡元培时代的努力正是尽人皆知。 但1928年南京国民政府建立之后,中央集权强化,大学自治空间缩小。1931年战事吃紧,集权趋向更为明显,大学的自治空间受到严重挤压。不过,到西南联大期间,由于似乎又出现了自由的反弹,大学的自治空间再度扩张。 1950年代之后一直到1970年代末,北京大学与其他大学一样,成为一个“单位”,跟国家机关、国有企业一样的“单位”。这个单位的内部体制也完全复制其他类型的单位。 可以说,大学行政化是中国大学的一个典型的传统,尽管在不同历史时期,行政化程度有所不同。 大学自由的小传统 今天,政府期待创建创新型社会,学界有人期望有更多中国人在某一天能够获得诺贝尔奖,思想界则有人谈论复兴中华文化。 要实现所有这一切,很重要的一点便是,寄希望于知识分子的文化、哲学、学术原创性。而观察一下过往的经验就可发现,中国一部分杰出的学者,其经历有一些相似性,比如他们是在大学享有相对较大的学术自由的时期上大学的。 因此,文化复兴的重要前提之一是重新构造大学与国家的关系。大学具有某种行政化的特征,并不是全部。其实,现代中国也有大学自治的小传统。 首先,从19世纪末开始,一些学院开始得以创办,这其中最多的是医学院,今日一些优秀的医学院大都是上个世纪上半叶创办的。当时也创办了一些成功的综合性大学,这其中最著名的便是燕京大学。 其次,在20世纪初,一些伟大的教育家也创办了若干成功的私立大学,其中最著名的是南开大学、厦门大学、复旦大学,私立东吴大学的法学院也曾经被公认是亚洲最好的法学院之一。 由国家之外的社团或民间创立大学这样的小传统,上接孔夫子“私学”精神及明清之际思想家所提出的“学在民间”的原则,外则与西方的大学自治、学术自由传统相吻合。 如果能让教育事业多一些自由空间、让教授们多呼吸一些自由的空气,最终那些人士会相信,学术自有其伟大的价值。(秋风 北京独立学者)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