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举制象征皇权对士人的彻底征服 中国的大多数文人,向来不讲原则而讲“变通”,所以也就更谈不上坚守了。孔子的“死守善道”,在王维这样的文人看来,大约就是一句装点门面的空话、大话。 可是话又说回来,王维的观点尽管庸俗,却也是有其客观原因的,甚至可以说是代表了时代的声音。 南北朝之后,豪门士族受到打击,势力开始衰落。隋统一中国,隋代两帝有意摧残士族,隋文帝废除九品中正制,又下令以“志行修远”、“清平干济”两科举人;隋炀帝时,再设进士科。从此,开科考试成为国家选任官僚的一贯制度,这也就是科举。之后,续唐宋乃至明清,科举考试的内容不断变化、丰富,而皇权也在随之不断强化。因此,王学泰先生说: 科举选官,对皇帝来说是选奴才。统治者把教育纳入科举考试的轨道,它不仅把读书人固定在这个轨道上,而且成为整个社会认可的价值尺度…… 在科举制度下,统治者成了受教育者的当然老师,实现了君师合一,这也是加强皇权专制的基础……科举中最高级的考试是殿试(清代在太和殿或保和殿),名义上皇帝主持的,因此通过殿试(殿试只为通过会试的进士定名次)的进士,都是皇帝的学生,自称为“天子门生”,并以此为荣。皇帝不仅是这些官员的首脑,也是思想上的老师、统治者。 统治者通过科举死死把住入仕的关口,也就是做官的门槛,通过淘汰确立了教育合格标准。你不合我的要求,不死心塌地臣服我,你就不要做官。读书人只有通过这个入仕关口,才能确定自己的士大夫身份……因此,通过科举带动教育的做法本质上是奴化教育,并由此确定了一元化的价值观…… 隋唐之后得以确立并不断更新严密起来的科举制度,象征着皇权对士人的彻底征服。通过考试登科入仕,不仅逐渐成为绝大多数读书人的终极追求,也是被社会普遍认同的最高荣誉。从此,只有考试做官才是光宗耀祖的“正途”,为皇家服务的名利诱惑,以“政统”的绝对优势完全战胜了先辈士人们极力维护的“道统”。 唐代诗人孟郊,从青年到壮年数次参加科考都落了榜,几经艰辛,直到46岁那年才终于进士及第,顿时以为可以扬眉吐气,风云际会,龙腾虎跃了。他实在按捺不住这种得意欣喜之情,于是“老夫聊发少年狂”,写了一首著名的小诗《登科后》: 昔日龌龊不足夸,今朝放荡思无涯;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他的成就感来自科举,他的人生价值来自科举,他的快乐也自然来自科举……而这一切最终都来自“皇恩浩荡”,来自对最高权力的顶礼膜拜。 从这种历史角度出发,再看唐代诗人王维对魏晋诗人陶渊明的讥讽,或许便容易理解世事变化对士风、对士人精神的影响了。王维看不上陶渊明,他选择了另一条道路:利用自己的诗才向权贵献媚。为奸相李林甫作《和仆射晋公扈从温汤》,赞美他“上宰无为化,明时太古同”;又为唐玄宗作《贺玄元皇帝见真容表》、《奉和圣制庆玄元皇帝玉像之作应制》等无聊诗文极尽逢迎。 可是,王维比陶渊明快乐吗?李乔先生在《王维讥讽陶渊明》一文中这样写到: 也是在《与魏居士书》中,王维对自己的晚年生活有个评语——“偷禄苟活”。这个评语虽带有自嘲和自谦的味道,却也反映了一定的实际情况。 在皇权专制一统天下之后,士人们无论是出仕为官,还是退隐田园,其实都面临着不同的问题与困境。在理想与现实、良心与利益、精神与欲望、尊严与屈服之间,曾经有着传统行为准则的士人阶层,已经变得进退失据了。 到了宋朝,太祖太宗扩大进士科名额,唐代每科平均不过三十人,宋代多至千人,士人们纷纷成为替皇家打工的伙计。同时,皇家对士人的利益诱惑也更加露骨,宋真宗赵恒在他的《励学篇》里甚至把黄金与美女都搬出来了: 富家不用买良田,书中自有千钟粟;安居不用架高楼,书中自有黄金屋;娶妻莫恨无良媒,书中自有颜如玉;出门莫恨无人随,书中车马多如簇;男儿欲遂平生志,《五经》勤向窗前读。 客观地说,宋代皇帝对士人还是比较尊重的,所以对士人采取的手段以“利诱”为主。由于开国皇帝赵匡胤为人比较仁厚,为其后人留下了三条祖训:一不杀柴氏子孙(赵的皇位来自柴氏),二不杀士大夫,三不杀上书言事人。“宋朝历代皇帝都能恪守。虽然总的来看,宋朝的专制较之前代仍然有所加强,但由于‘不杀头’的政策,这一朝的政见、思想、学派还是呈多元的趋势的。” 也正是由于宋朝皇权专制的相对宽松,北宋理学家张载才能发出“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这样的豪言。这四句话,显然是豪气有余而内容空泛,虽然我们还能从中“解读”到士人精神的一些余韵,可如何“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别说宋明理学诸家,就连他们的祖师爷孔孟诸子都不曾拿出切实可行的办法,他们又能怎样?至于“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更是不着边际的大话,中国的历史,什么时候因为那所谓“绝学”太平过? 即便如此,到了明清两朝,士人们连这点虚张声势的大话也不太敢说了,因为皇权已经发展到极端,丝毫不能冒犯,否则,一不高兴就打士人的屁股,一不对心思就对士人“奉旨申斥”。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