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者却始终是个编外 在计算机无处不在,改变了几乎所有学人治学方法和生存状态的今天,孔凡礼一直保持着自己的治学状态。孔凡礼认为,学界很多人冷落图书馆,通过网络搜索来做学问,并引之为时髦,是完全错误的,很容易导致以讹传讹。50多年来,论在图书馆中度过的时间,老人恐怕在学者中要名列前茅了。国家图书馆、首都图书馆、北京大学图书馆处处留下他的足迹,许多多年无人问津的古籍,孔凡礼成为惟一的读者。他是国图明代“穴砚斋钞本”《家世旧闻》的发现者,也是解放后惟一的读者。旧书摊、碑刻所在也是孔凡礼常去之地。直到80多岁,老人依然奔波在京郊大兴乡间居所到国家图书馆的路上。老人2007年8月27日的日记记录了这一天去图书馆的行程: “早5点多起床,6点45分,走一里地,到达通三环的679路公共汽车站,……到达国图善本室,已是10时17分。……我从座位上站起来,几乎站不住,把握不了。……到了借阅大厅,正是10时25分。……到快餐厅,买了一包饼干,喝了一点水。到服务台提出预约的书,复印了一些。到敦煌室找了一点材料。2时30分,出国图,坐319路公共汽车……回到海子角住地,已经是6时了。坐下来都不能动,两条腿几乎不管用……不过,累,值得。我得到了我需要的资料,这些资料用到书上,可以提高质量,我可以问心无愧了。”写到这里,泪水模糊了我的眼睛。 孔凡礼选择的是乾嘉朴学的治学方法,有一分证据说一分话。研究中,南宋王象之的《舆地纪胜》22册,他至少通检了50遍,每一遍都有新收获;影印的《永乐大典》202册,他起码通检了20遍……正是在这巨量的阅读中,他因新的发现,把研究不断向历史深处扩展,使认知接近历史真相,也使自己的著述充满智慧的光辉。 在图书馆,孔凡礼写下了20多本读书笔记和无数学术卡片,总量有几百万字,这当中,记下了孔凡礼无数拂去历史尘埃,始见瑰宝的心花怒放之时。1977年他在北图善本室意外发现目录卡上赫然写着明钞本《诗渊》25册,多出此前邓广铭先生所用《诗渊》16册。《诗渊》成书与《永乐大典》年代相差不多,收诗五万多首,其中十分之二三不见于古今刊印的古籍,也不见官修大型类书《永乐大典》;收词七八百首,其中大部分不见于《全宋词》、《全金元词》。从中,孔凡礼一举辑得《全宋词》失收的词作400余首。可以说,孔凡礼的每部著作,都是这样上下搜索,集腋成裘之作。 数十年中,孔凡礼沉潜精专之作颇丰,一个个古籍整理项目常人看来独木难支,靠他所说的“笨功”又费时费力,时日老天不假,从何而来? 孔凡礼是在而立之年开始学术研究的求索的,当时,他刚刚从安徽一所乡村中学调入北京三中任教。1963年,病中的他选择停薪留职,既减去不能担负教学而拿取报酬对三中的愧疚,又可全身心投入陆游研究。从此,除了以往几百元的积蓄和第一笔千余元稿酬,每月一家人的生活就靠中华书局支付的40元生活补贴维持。“文革”中,古籍整理和学术研究全面停滞,孔凡礼重返教职而不得,在三中做了数年教学辅助工作,每月收入仅16元到30元。1979年,“文革”后首次提工资、评职称,孔凡礼也刚刚重新走上三尺讲台,重新开启中华书局委托的整理三苏资料的学术研究,考虑到自己年近花甲,教学、研究难以两全,孔凡礼婉拒了中华书局调他当编辑的邀请,毅然提前退休。孔凡礼与时间赛跑的赛程重新开始。1982年,孔凡礼再次谢绝李一氓请他到古籍办工作的邀请,为自己争取了宝贵的研究时间。 “洗得发灰的蓝布中山服罩褂,领口已经破了,衬褂是洗毛了的白老布,衣领上缀着厚厚的补丁。当我站在敞开的门前时,他正佝偻着高大的身躯,‘咝咝咝’地喝着稀饭,桌上是一摞翻开的书稿,旁边是一碟不知名的咸菜。我的天,今天是中秋节了,现在正是月圆之夜!”黄山书社一位编辑看到的,不是孔凡礼生活中的一刻,而是常态。这常态,为孔凡礼赢得了时间和精力,使他得以潜心去做惠及子孙后代的研究。他靠克己与牺牲,赢得了学术研究并不舒适但却自由的空间。 晚年,老人在家乡一所高校的讲台上,面对后辈学子语重心长:“我这个人,有一点特殊性,一方面我是北京一所普通中学的普普通通的教师;另一面,我又是有着多方面学术成就的致力于宋代文史研究的学者,这种情况,在北京市不多见,在当代中国也许是个特别……我为《全宋诗》、《全宋词》这两部代表一个时代学术水平的总集,做出了别人不可替代的独特贡献。或许可以说,有我的参与,这两部书就显得更有光彩;如果没有我的参与,这两部书可能就要暗淡一点……”老人的话,点燃的是世人对学术文化的信心。老人离去后,顾青在缅怀前辈时说:“当前学术文化事业实用主义盛行,很多人急功近利,抄袭现象大量存在,导致公众对学术界信心减弱,也失去了对学术应有的崇高感。孔老的学术成就和生活经历清楚地告诉我们,我们应当保有这份信心。”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