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千多年前的贾谊贬到长沙,来做长沙王的太傅。他受不了长沙地卑湿热,凿了这口上敛下大、形状如壶的井。据说井边以前还有贾谊坐睡过的石床,如今无处寻觅了。他来这里有一肚子的积郁,想起沉在汨罗江里的屈原,写了《吊屈原赋》。有天夜长枯坐,一灯如萤,却听得扑喇喇一声,窗外飞进一只猫头鹰。猫头鹰是恶鸟,他便作了《鵩鸟赋》,皆是凄苦不寿之辞。贾谊三十三岁故去,此赋竟成谶语。 贾谊之后近九百年,五十七岁的杜甫颠沛长沙,寄居太平街外码头边的江阁。又是一年清明,湘江春水如天,岸柳如烟。本是阳春好景致,自己却飘无定所,鹑衣鹄面,臂枯耳聋,真是一只老病沙鸥。又见到这口太傅井,想起贾谊“鸾凤伏窜兮,鸱枭翱翔”的句子,不禁叹息肠热,愁煞白头翁。 因了贾谊和杜甫,太平街的长度,不再是三百多米,而是两千年。一线文脉过来,沉且厚,就像雨洗过的街石一般鲜明。不管太平街怎样市井林立,茶米油盐,骨子里都隐了一股郁郁文气。太平街的文气,既有文人的感时忧国,怀才不遇;又有文人的清高雅逸,孤标独步。太平街喧闹其表,沉静其里;市井其表,贵气其里;张扬其表,隐逸其里。 如今,太平街旧时的流风余韵仍在。任何一个铺面,看上去都是平实含蓄的。可你入得堂奥,说不定就别有天地。贾太傅祠正对面的三缘堂,门楹上写着:贾谊邻居,羲之走狗。主人必是书家无疑。门楹写得牛气霸道,厅堂却布置得古雅疏朗,像写意画中的留白,别有一番妙境。上到二楼,旧方木桌,青瓷茶壶,几盆春兰正开着花。旧雕花木窗外面,一线灰蓝灰蓝的天,看得见别人家瓦缝里几绺青草,颇有姿态立在风中。 太平街上另一个好去处叫无上清凉,是个茶馆。门面不大,像个布衣老僧,低眉垂目,一副清寂模样。门口可瞥见里头佛香袅袅,佛珠宝玉琳琅满目。主人却在堂中的方几旁,悠闲地看报喝茶。再往里走,却是高墙深宅,极尽曲幽。方寸之地,竟有流水修竹,天井回廊,颇得几分藏的意趣。天井处也有一井,据说与太傅井一般久远。井水清且软,煮茶或是养鱼,都最好不过的。 太平街上有很多这样的商铺,生意似乎做得火旺,外面却不动声色。半掩半敞的铺门像商户,又像是安静住着的人家。你在那里买东西谈生意,就像坐在人家的客厅。也不知得了哪路真传,太平街上的生意人,仿佛皆懂得藏即显、隐即召的道理。他们当中也许真有高人,却并不逃逸山林,而是结庐人境,隐于市井。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