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20世纪30年代,顾颉刚先生就已经注意到明代南兵北戍的情况。民国二十七年,顾颉刚先生在西北考察时,在洮州、河州、西宁诸地,采访到大量习俗和家谱、口碑资料,反映出当地许多居民,是明初戍卒的后裔,而他们的祖先,大多来自南京纻丝巷等长江下游两岸地区。其实,在明代初年,北方边地曾比较普遍地驻有南方士兵,并不仅仅局限于洮州、河州和西宁等地。明初北边卫所中的南方士兵,多是从征北边及西北后,“既定其地,因以留戍”。史籍明确记载,洪武时古北口、居庸关、喜峰口和松亭关等地,俱“参用南北军士”。这种南兵北戍,是由于朱元璋起兵于江淮之间,故军中士卒多来自这一地带,其留驻于新征辟地区,是基于历史因缘,不得不如此。 除一部分留驻从征南兵外,史籍记载,洪武时沿边诸卫的常驻军兵,“唯土著兵及有罪谪戍者”,显然是以北方土著兵员为主。不过明代卫所士兵的来源主要有从征、归附、谪发和垛集四类,沿边诸卫也不例外。“土著兵”应当主要是指元朝旧有边地军户,属于“归附”者。“有罪谪戍者”即“谪发”,是指因各种罪过发配充军的人。“从征”者是指明初参与征伐北方边地的军士,前文已有叙述。此外尚有“垛集”一类,乃不论南北各地,凡“三丁以上,垛正军一。别有贴户,正军死,贴户丁补”。垛集时“大县至数千名,多至百馀卫、数千里之远者”;而谪发时“东南充军,亦多发西北,西北充军,亦多发东南”。谪发与垛集,其间都有南人北戍,或是北人南戍。按照明代制度,凡是军户应充兵役而逃亡或是军士老故缺额者,被“清勾”亦即稽查出来之后,需要顶补旧额,称作“补伍”或“补役”。“补伍皆发极边,而南北人互易”,这会更为加重南人戍北边,北人戍南边的问题。 南北方风土,差别悬殊,非要将两地人互易其位,背戾事理人情,自然会遇到困难。明朝人称:“南人病北方之苦寒,北人病南方之暑湿。逃亡故绝,莫不由斯。”英宗正统初,内阁大学士杨士奇上疏谈到: 今差监察御史清军,有以陕西、山西、山东、河南、北直隶之人,起解南方极边补伍者;有以两广、四川、贵州、云南、江西、福建、湖广、浙江、南直隶之人,起解北方极边补役者。彼此不服水土,南方之人,死于寒冻;北方之人,死于瘴疠。且其卫所,去本乡或万里,或七八千里,路远艰难,盘缠不得接济,在途逃死者多,到卫者少。……况今西北二边,急于防守,而西北壮勇之人,乃发南方,甚是未当。 杨士奇指出,从永乐年间起,成祖、宣宗、英宗都在一定范围内,对这种不合理局面,进行过调整。因此,他建议: 山东、山西、河南、陕西、北直隶,今后清出军丁,各就所近,发甘肃、宁夏、延安、大同、宣府、永平、辽东等处补伍;云南、两广、贵州、四川、湖广、江西、福建、浙江、南直隶,今后清出军丁,各就所近,发四川、云南、贵州、两广及边海卫所补伍。 当政者以为照他这样的建议,会紊乱祖制,所以没有理会。 天顺二年,山西巡抚李侃,又上奏朝廷,试图调整这种不合理做法。他说: 寒北之地,与穷荒无异。非生长其间者,未有能宁居而狎敌者也。今南人戍西北边,怯风寒,闻寇股栗;而北人戍南,亦不耐暑,多潜逃。宜令南北清勾之军,各就本土补伍。人情交便,戎备得修。 这种在当地就近补充兵员的改革方案,从士卒适应地理环境的角度来看,当然非常合理,朝廷由此开始重视这一问题,考虑调整相关政策。紧接着在成化十二年,陕西巡抚余子俊,便“奏免岷、河、洮三卫之戍南方者万有奇,易置南北之更戍者六千有奇,就戍本土”。像这样涉及全国的兵力调配问题,不应只是陕西一省自行更张所能进行的,应当是在李侃上疏后,朝廷在全国范围内,都按照同一原则,逐步做了调整。于是南人戍南,北人戍北,各得其宜,而早期留驻的从征南兵,到这时历经百年,其后代早已成为当地土著,北方边地的常驻戍卒,也就大体上均由近边北方人充任了。 北方边防线上,除了当地卫所的常驻军士之外,成祖永乐年间,又调集内地卫所兵力,短期轮流驻防,“命内地军番戍,谓之‘边班’”。这当中自然也有南人戍北的情况。但是这种做法没有维持太久,到宣宗继位后,鉴于“南北诸卫所军备边、转运,错互非便”,于是,改而“专令南军转运,北军备边”,所谓“边班”便都由北方内地的卫所军士来承担。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