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而孟森先生认为毛帅书信有“词气倨傲”之观,并因此得出其“非有意于归降”的猜测,似过多地着眼于中原传统礼仪及清廷入关后才形成的烦琐礼仪制度,不免忽略了当时辽东建州一带风情,还远未有后世之严密,是以此点难为毛帅不降之凭。 除此以外,也有部分论者提出,这是否有可能是毛文龙的诈降之计。当然,此种假设也不失为一种可能,若这真是毛文龙在实施诈降诱骗皇太极,则实为奇功异谋,不可谓之不美。只是这条计策如没有明军主力的配合,是绝无成功之可能的,因此毛文龙没有不向顶头上司袁崇焕报告的道理。 退一步看,即使他与袁崇焕有仇隙,怕袁专功,那也没有不向兵部乃至上奏崇祯之理。而此等需要多方部署和配合的大规模行动,即便辽东明军主力出战,也还需要看带兵的主帅是谁、出动的是什么部队。如是孙承宗、袁崇焕、祖大寿等人,当可有部分胜机,但此为野地浪战,向为八旗军之所长,即使是诱伏成功,也不得说有八、九成把握。在如此艰险的情况下,毛文龙于事先和事后,都不曾有过一丝一毫的消息和计划,上报北京朝廷以及宁远、锦州诸镇,安得云其为诈降乎? 再退一步看,倘若皇太极真的出兵呢?如只是出兵宁锦、山海关,那也还罢了,盖因与皮岛无涉。可如果他先出兵来收取皮岛,则毛文龙又该如何处置?以他部队的战斗力和数量,根本不可能出岛对抗八旗主力。即如丁卯之役,阿敏只率三万余后金军出征朝鲜和皮岛,毛文龙部驻守的铁山被破,铁山守将毛有俊、刘文举等被杀;义州明军一万、朝鲜军二万尽灭,毛帅也就只是、只能、只敢隔海观望滞于皮岛不出而已。所以倘若真出现这样的情况,届时他唯一能做的依然还是在岛上观望,任其蹂躏地方,此等举动无异于引火烧身,于己无一点好处,因此这是无法简单地以诈降、虚言一类的假设来解释的。而且这些假设,始终也只是假设,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任何直接或者间接的证据,可以证实这些假设是成立的,所以也就无法以这样的假设去推倒毛文龙自己所写的这些书信内容,并为毛文龙的所言所行做辩护。 综观毛文龙、王子登二人与皇太极的这十余封书信,其过程就是先议和,后打算归降,关键是在于皇太极的使者阔科之意外被捕,导致了皇太极疑心大生,因此大大阻碍了毛文龙的归降行动,甚至差点使之夭折。但是,此事乃系皇太极一方疑惑不定,而非毛文龙。毛帅屡屡主动邀约后金大军“里应外合”取山海关和登莱等处,又索取誓书为归降之后的保障,充分说明了他的归降意向和行动都是积极的。 对毛文龙归降过程中所出现的这一“阔科事件”,我想应该引起各界足够的重视,需要充分认识这一事件对毛文龙归降进程所起的影响。也许会有人下意识地认为皇太极对这样一个使者应该不会那么重视,可实际上却并非如此,这起事件对毛文龙的归降谈判,有着相当大的影响。 在毛文龙死去三年后,天聪五年(公元1631年)二月初五日,皇太极在与刘兴治的书中,又重新提到了此事,并据此罪毛帅负约,书云:“我诚欲取其岛,当毛文龙与我盟誓天地,而后负盟,擒我之使者献其帝时,攻其岛,不能得乎。”由此可见即使在三年后,皇太极还依然对“擒我之使者献其帝”一事耿耿于怀,这从另一方面说明了阔科事件对皇太极这一面的影响之大。 只不过照双方往来书信看,当年是阔科被擒在前,毛帅要求盟誓在后,所以皇太极此处所谓的盟誓、负盟云云,实乃是欲责毛文龙背盟之罪而为之的虚言。但这同时也说明,毛文龙确实曾与皇太极有过归降之约,无非是皇太极因阔科事件而疑其背盟罢了。 因此,倘若没有阔科这一节外生枝之事,则毛文龙很可能在袁崇焕杀他之前就归降后金了。而毛帅在阔科事件后提出的条件,仅只是索要一份皇太极必然会写的盟书,则其归降之意,盖已有十九之数,退一步讲,即使当时不反,亦是无人可保日后毛文龙不反,是以袁崇焕之“斩帅”,可谓斩得及时。如若不然的话,非但东江一镇可能将马上不为大明所有,也许还要连带宁锦、山海关以及登莱两府一起不保或遭受巨大损失,丧送掉大批辽东明军和百姓的性命。另据《李朝仁祖实录》记载,当时在朝鲜方面,亦认为袁崇焕斩毛文龙“在中国为先去腹心之疾,在辽民为脱虎口归慈母,在三韩为决痈溃疽而延命回生”,这也从另一方面提供了辽东和朝鲜一带对斩帅之举所持的一个观点。 因此从以上所论之事迹来看,可以说袁崇焕“斩帅”斩得不错,毛文龙也死得也并不冤枉。谢国桢谢老说袁崇焕斩毛文龙“纯由私人挟嫌所致”固然不能成立,樊树志先生指袁崇焕斩帅“对己对国都没有好处”“令亲者痛恨仇者快”等等,亦有偏激过责之嫌。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