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和元年(1111年)童贯使辽,燕地汉人马植初献联金攻辽之策,童贯即“约其来归”,马植至京入觐,徽宗降尊“临轩慰劳” [55] 。可见马植的主张合于宋君臣的心愿。从以后的历史进程看,宋取联金攻辽的政策,在内部只受到很少的质疑,而决策层对实行这一政策的态度却非常坚决。所以尽管在这一政策初议时就有人从义利两方面指出了断不可行,但反对意见并未能阻止这一政策的实施。 宣和间燕云之役将兴,参议宇文虚中上书言不可开衅,“王黼大怒,降集英殿修撰”。 [56] 宣和四年(1122年)五月,童贯、蔡攸率师出征,朝散郎宋昭上书反对。《三朝北盟会编》记:“师既行,即降旨:‘妄议此事者,必罚无赦。’执政、廷臣皆不敢言,独昭上此书论之。书既上,王黼见之,大怒,除名勒停,送连州编管。” [57] 宋昭被押往编管地是枷着项的,极其严厉。 宇文虚中在上书中这样说: 用兵之策,必先计强弱,策虚实,知彼知己,当图万全。今边圉无应敌之具,府库无数月之储,安危存亡,系兹一举,岂可轻议?且中国与契丹讲和,今逾百年,自遭女真侵削以来,向慕本朝,一切恭顺。今舍恭顺之契丹,不羁縻封殖,为我藩篱,而远逾海外,引强悍之女真以为邻域。女真藉百胜之势,虚喝骄矜,不可以礼义服,不可以言说诱,持卞庄两斗之计,引兵逾境。以百年怠惰之兵,当新锐难抗之敌;以寡谋安逸之将,角逐于血肉之林。臣恐中国之祸未有宁息之期也。 [58] 宋昭上书不约而同,以为:“灭一弱虏,而与强虏为邻,恐非中国之福”,“本朝与北虏通好,百有余年,一旦败之女真,果能信其不逾乎?异日女真决先败盟,为中国患必矣。” [59] 在当时的局面下,金之不可联,辽之不可灭,已是显然之事,并不需要高明的识断才能看出。在这样的情况下宋的决策层仍一意孤行,拒不接受任何劝戒,除了上举上不了台面的因素,便是由于已为自设的道义使命所笼罩。说“自设”是因为,宋的决策层以为的幽燕之民“延颈款关愿归中国” [60] ,并不是一个正确的估计。《茆斋自叙》记录了辽的秘书郎王介儒使宋时的一个插曲: 介儒云:“……南朝每谓燕人思汉,殊不思自割属契丹已近二百年,岂无君臣父子之情!”仆(指马扩)答曰:“……若论父子之情,谁本谓的(嫡)父耶?知有养父,而不知有的父,是亦不孝也。” [61] 介儒的这句话很重要,它不仅反衬了马扩强词夺理的无力,也现出了国人在这方面意识的偏狭。郭药师也有一个同具说明意义的例子。药师率“常胜军”投宋,徽宗召入朝,礼遇甚厚,药师也极尽谦恭,但当徽宗要药师取辽天祚帝时,药师“涕泣如雨”,说:“天祚,臣故主也,国破出走,臣是以降。陛下使臣毕命他所,不敢辞,若使反故主,非所以事陛下,愿以付他人。” [62] 药师投宋,出于无归的选择,也可以说这一选择只是在宋金之间“两害相权取其轻”。宋人——不仅是宋人,总以为边鄙之民,尤其是北地汉民“身在曹营心在汉”,其实是一相情愿的误断。正像介儒所说,契丹——也可以放大到许多边鄙民族——并没有宋人所想象的那种归宗感。此事颇关宋以后国人的对外意识,是一个有意义的问题,此处为题旨和篇幅所限,不能详论。 六 现在再回到前面的话脉上去。童贯在出征时宣称宋师的使命是“奉辞问罪,务在救民” [63] ,就是说要把“陷于左衽”的“中国之民”从夷狄的统治下解放出来。陈义如此之高,战略上是否可行,力量上占否上风,诸如此类的得失利害就很难再有考量的余地。这点,从宋“收复”燕京可以看得很清楚。 金入燕京后进行了毁灭性洗劫,宋以高价赎回的只是一座空城 [64] ,但即便如此,宋还是视之为太祖对普之“疑忌”而“相刺”,似。这里面童贯的欺瞒固然起了相当作用,如燕京由金军取得,而童贯在《复燕奏》中却含混其词地说:“金国十二月五日入居庸关,与王师夹攻,收复燕城了当。” [66] 但更重要的还是因为复幽燕是宋“二百年有志未遑” [67] 的夙愿。蔡京在《贺表》中歌颂燕京的回归,说:“举全燕之故地,弔介狄之遗民,戴白垂髫欢呼而解衽,壶浆箪食充塞而载途” [68] 。蔡京与王黼、童贯等人被以后史家认定为靖康亡国的祸首,蔡京的这几句话也溢美过头,劫后的燕京既已是“城市丘墟,狐狸穴处”的空城,何致有“壶浆箪食充塞而载途”之事,但蔡京的话确实可见那种取地便是功的心情。 马扩在《茆斋自叙》里记载了他和王黼的一段对话,也很能看出这一点。金使李靖来议燕地赋税,马扩给了王黼一则札子,札子中讲了“许制女真三策”,其见解是当时的“时见”,算不上特别的高明,可叹的是王黼的对应: 黼读至“姑苟目前之利,徐为善後之计,是为下策”,叹曰:“何谓‘苟目前之利’也,公之下策,乃朝廷之上策。于公下策中更待添些物色。”仆曰:“更添物色,便是无策。”黼云:“……朝廷大议已定,今又差公作计议使,但著刚著柔,交割取燕山便是功也。余不须论。” [69]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