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容提要:文章以弗莱的“神话—原型批评”为理论依据,对《格萨尔》史诗典型性文本中所沉潜的文学原型进行较为细致深入的分析研究,发现其原型具有原始性、英雄崇拜、部族意识等独特内涵。这一独特内涵的深刻开掘凸显了史诗的本真价值。 关键词:格萨尔 史诗 原型批评 《格萨尔》史诗是一部内容宏富、卷帙浩繁的藏族人民的大百科全书。史诗涉及内容众多,反映的范围极为广阔,政治、经济、军事、文化、历史、宗教、艺术、哲学、伦理等都在史诗中有很多记载。因此,对这部史诗进行研究,可以选择不同的研究视角,从多种层面更为全面、更为深刻地凸显出史诗的价值所在。就已有的研究成果来说,大多还停留在历史、文化和宗教等层面上,而对于其他方面的研究显得不足,尤其是对文学层面更缺乏应有的理性探讨。以笔者拙见,《格萨尔》首先是一部“诗学”意义上的巨著,是语言的艺术,其文学价值是第一性的。研究者要首先发掘出史诗的文学价值,为史诗的其他层面的研究奠定基础。出于这一朴素而单纯的目的,笔者以加拿大著名文论家诺思洛普·弗莱的“神话—原型批评”为理论依据,对《格萨尔》史诗进行了细致深入的文本分析和解读,发现其原型具有原始性、英雄崇拜、部族意识等独特内涵。这一独特内涵的深刻开掘凸显了史诗的本真价值。 一、原始性 原始性是《格萨尔》史诗最为本真的一个特性,这是由史诗所反映的历史内容及其产生时代所决定的。史诗始终洋溢着神秘的气氛,原始时代的文化与思维和今天仍在传唱的艺人们的文化心理与精神,共同铸就史诗永恒的品格。人类学认为,返回到“神圣开端”,“这是一切宗教、仪式和神话的一个基本的主题和模式。永恒回归的思维发生于史前人类朴素的世界观和神话思维方式,是初民对宇宙自然和人类社会中一切循环变易现象的神话式概括和总结”[1](P103)。源于史前信仰的“永恒回归”原型,在藏族人民步入文明时代之后,在传唱的过程中熔铸为一种精神内涵。 维柯在《新科学》中称,原始人类是世界童年时期的“崇高的诗人”[2](P98),他们的感觉、智慧都是诗性的。在这一点上,《格萨尔》史诗是最好的例证。诗一般美妙的唱词,让人们享受到了原始感觉的魅力。《格萨尔》作为英雄时代的“人之文”,无疑是想像力的产物,是诗性智慧的结晶。泰勒在《原始文化》中指出:“诗歌中充满了神话,那些想要分析诗歌,读懂它们的人,就应该从人类学的角度入手,才能更好地加以研究。”[3](P867)《格萨尔》中充满了浓郁的神话色彩。要想分析和研究《格萨尔》,就应该从人类学的角度入手。 诺思洛普·弗莱认为,神话即原型。他说:“神话是一种核心性的传播力量,它使仪式具有原型意义,使神喻成为原型叙述。因此,神话‘就是’原型,虽然为了方便起见,我们在提到叙述时说神话,在提到意义时说原型。”[4](P15)所谓原型“是无数同类经验的心理凝结物”[4](P100),是一种典型的、原初性的、反复出现的、具有约定性的语义联想的意象、象征、主题或人物模式。《格萨尔》作为藏族人民集体创作的一部伟大的英雄史诗,其文本充满神秘的神话色彩,可以说就是一部典型的神话文学。因此,对《格萨尔》史诗进行神话原型研究,通过原型发掘出史诗潜在的文学或文化意蕴,其价值和意义就显得不同寻常。 “史诗是在民族意识刚刚觉醒时,诗领域中的第一颗成熟的果实。史诗只能在一个民族的幼年期出现,在那时期,民族生活还没有分成两个对立方面——诗和散文,民族的历史还只是传说,它对世界所抱的概念还是宗教的概念,而它的精力和朝气勃勃的活动只呈现在英雄的业绩中。”[5](P179)《格萨尔》是藏族人民的一部英雄史诗。格萨尔大王是一个半历史性半神话性的人物,具有鲜明的传奇色彩。“作为这样一种原始整体,史诗就是一个民族的‘传奇故事’、‘书’或‘圣经’。每一个伟大的民族都有这样绝对原始的书,来表现全民族的原始精神。在这个意义上史诗这种纪念坊简直就是一个民族所特有的意识基础。如果把这些史诗性的圣经搜集成一部集子,那会是引人入胜的。这样一部史诗集,如果不包括后来的人工仿制品,就会成为一种民族精神标本的展览馆。”[5](P195)史诗是一个历史范畴,不是说哪个社会形态、哪个历史时期、哪个时代都能产生史诗。一般而言,史诗只能产生于人类从原始社会解体到奴隶社会形成的野蛮时代的高级阶段——英雄时代。作为观念形态的史诗,是特定历史条件下的产物,是英雄时代社会生活在人类头脑中的反映。 《格萨尔》是一部典型的史诗文本,具有史诗独特的美学特质,其中沉积着丰富的藏族原始文化内涵,体现了史诗的原始性特征。《格萨尔》中有关于天地宇宙起源的神话传说。例如说:“什巴是从太古始,什巴成于混沌中。先有风摇火蔓延,接着海洋大地生。”“什巴形成有父亲,什巴形成有母亲。沟脑飞出一只鸟,什巴太初是它名;沟口飞出一只鸟,什巴无极是它名。太初无极造鸟窝,生下十八颗鸟蛋。”“三颗螺卵去上界,上方神界形成做基础;三颗金卵去中界,中空念界形成做基础;三颗松石卵滚下方,下部龙界形成做基础;六颗鸟卵滚人间,形成藏人六大族。”[6](P171)有关卵生三界的说法,为《格萨尔》史诗所独有。混沌初开,大鹏生卵,卵生宇宙天地,再生人类万物。另外,史诗中的有关情节,还把世间万物的生成跟大鹏和黄牛联系在一起。比如说:“大鹏上喙蓝而往下包,因而虚空蓝而向下扣;下喙形成灰白色,因而大地灰白而广阔;双眼红而向上翘,因而日月悬挂于高空。”[6](P171)藏族先民把天地日月和大鹏鸟的身体某一部位特征联系了起来,进行了想像和联想。这些天地宇宙神话传说,指证出了史诗的原始特征。 原始部落的图腾崇拜也是《格萨尔》原始性的一个明显特征。史诗中有很多关于图腾崇拜的描写。如描写白岭六大部落的共同灵魂鸟“白仙鹤”,表明白仙鹤是其共同图腾。在史诗中往往以鹏、龙、狮、虎等动物作为单个部落的图腾,甚至有的家族和个人都有自己的图腾。如“父亲僧伦以狮来命名,叔父超同以虎来命名,英雄僧达阿冬以熊来命名,总管叉根以鹞来命名”[7](P165)。这四人中,僧伦、超同、叉根是亲兄弟,僧达阿冬属于另一部落。他们以狮、虎、鹞、熊来命名,表明这四种动物是他们各自家族或者个人的图腾。在岭地三十英雄中,亦有“鹞雕狼”三猛士,即长系部落的尼奔达雅、仲系部落的阿努巴桑和幼系部落的仁钦达鲁。这也是个人图腾崇拜的表现。另外,史诗中还有以图腾形象的保护神出现的“战神”畏尔玛,这是部落战争时代图腾崇拜的一种新的表现形式。总之,《格萨尔》中的原始图腾崇拜反映了史诗中藏族先民们的原始文化心理,从而折射出了原始文化的辉光。 在《格萨尔》中,有关原始部落的“央”观念贯穿于史诗的始终。“央”是看不见、摸不着的,但藏族人民却坚信它的存在。“央”这个词,翻译成汉语,有着“福气、福运、灵气、宝气”等意思。比如一个藏族牧民,他要卖掉一头牛或者一只羊,在牛或者羊被牵走之前,他要撕下牛羊身上的一撮毛,把它带回家,精心保存起来,目的是把牛羊的“央”留下来,不要被买主带走。他们认为,留下了“央”就意味着留下了牛羊继续繁殖发展的运气,否则就会畜群不旺,家境败落。藏族牧民把绵羊称为“央嘎尔”(白福运),就包含着招运进宝的意思。格萨尔大王所领导的每一次战争,不外乎两个目的:一是降魔,保护本部落人畜财产安全,使自己所拥有的“央”不被人抢走;另一个就是霸占其他部落的草地和抢夺他们的牛羊财产,招引其他部落各种牲畜财宝的“央”,以发展本部落的财富。格萨尔大王还在幼年的时候,就曾经许下这样的心愿:“要招来霍尔的勇士运,要招来萨当的食物运,要招来南门的六谷运,要招来大食的财宝运,要招来甲那的茶叶运,要招来蒙古的骏马运,要招来阿扎的玛瑙运,要招来奇乳的珊瑚运,要招来突厥的兵器运……”[8](P17)这实际上也表达了原始藏族游牧部落人们的愿望。他们渴望招来这些牲畜、财宝、食物、兵器、用品等的福运宝气,从而能够永远发财致富。这种理想在史诗中有着很好的体现,比如每次战争开始,格萨尔大王在向部落民众发布动员令时,总是以降伏某某妖魔、招来什么福运为口号,激发人们战斗的热情。当战争结束后瓜分战利品的时候,又要借助有威望的长者之口,作一番招“央”的吉祥祝愿,期望招来福运宝气,随着那些夺来的牛羊财宝,在自己的部落里留下来。这种原始的“央”观念,是藏族先民独特认识的体现,有一定的迷信色彩。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