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子乘车 春秋末期,孔子周游列国,用十多年时间在宋、卫、郑、陈、蔡等诸侯国间奔来走去,虽然没有获得实现政治理想的机会,却成就了我国古代史上一次影响深远的文化长旅。在孔子的游历征程中,赴晋与别晋是一个非常重要的节点。晋城市南面的天井关有孔子回车处,正是孔子周游列国之西至。当地流传的孔子回车故事,是晋城古文化的极精彩处。 晋国为春秋时期诸侯国中的霸主之国。晋卿赵简子能不拘一格任用人才。应赵简子之邀、向西到晋国施展身手,是孔子非常向往的事情。相传,孔子离开卫国后,经太行山星轺驿,路遇小儿玩以石筑城的游戏。孔子叫小儿让路,小儿反以车应避城而无城避车之理诘难。又有农夫讯问农事知识,孔子所答难以自圆其说。复前行至天井关(春秋时期称天门),见树上黄鼠拱立,似作揖状,孔子叹此地知礼已甚,遂旋车而返。星轺驿后更名为拦车,东汉建宁年间天井关建孔庙,为我国最早的孔庙之一,历代均加以修缮补建,后竟为侵华日寇所毁,今旧址犹存。 关于孔子在天井关回车的真伪,历来有所争辩。《孔子家语》载:“鲁哀公二年(公元前493年),赵简子使使骋,夫子将如晋。及河,闻窦鸣犊、舜华见杀,乃临河而叹曰:‘美哉水,洋洋乎!丘之不济,此命也!且丘闻之,刳胎杀夭,则麒麟不至其郊;竭泽涸鱼,则蛟龙不处其渊;履巢覆卵,则凤凰不翔其邑。何也?恶伤其类也。鸟兽之于不义尚知避之,而况人乎!’遂回车而旋之卫,还息于陬,作《陬操》以哀之。”后人据此多认为孔子在黄河边听到了窦鸣犊等被杀的消息,即返回卫国,实际并没有到达晋国。 姑且让我们搁下疑惑与争议,复原一幅孔子登临太行图:告别了平坦的华北平原,孔子和他的弟子踏入了幽幽太行,向晋国行进。天井关前的小儿与孔子之辩、山野村夫对孔子多知多智的质疑,初听来是趣事、逸事,但仔细琢磨,其中别有深意、耐人寻味。我们不妨深入辨析一下: 孔子很想相见的赵简子,此时正在加紧准备可能出现的客卿内战局面,一心所求者唯治世之能臣、贤臣,如孔子颇为欣赏的窦鸣犊、舜华等,或者甚为嫌恶的阳虎等,都曾为赵简子所重用。而能臣之能,无外乎战事和农事。 晋国表里山河,城在军事上具有极其重要的作用。春秋战国晋地之赵襄子、廉颇、赵奢、李牧等著名军事家都有依托山川形胜和高墙深池,以逸待劳、化守为攻的经典战例,而弄险的赵括则大败于长平,使赵国基业毁于一旦。更有说服力的是,天井关附近曾建有“碗子”大小但坚固如铁瓮的城,在军事上发挥了重要作用。据《泽州府志》记载:“县南九十里,太行绝顶,群山迥匝,道路险仄,中建小城若铁瓮,唐初筑之,以控怀泽之冲,其城甚小,故名,又以其山险峻,形如碗然,云碗子城。”虽然直到唐朝初年,碗子城才出现在历史的舞台上,但依天井之险,城在战争中的作用往往是决定性的。依此判断,筑城小儿实为军事大家。显然,在城与车之辩中孔子落了下风。 原真的孔子,不是刻板的训导者,更谈不上为尊者讳的狭隘和局促。他在追求自己的理想,充满着豁达、坦荡和坚持。孔子游历期间,受到的问诘、嘲弄更可谓多矣,但为了实现自己的抱负、主张,这些或大或小的困难,又能于他如何呢?民间传说中的小儿戏语,绝不是孔子回车的缘由。战事、农事之问,其深刻、犀利、务实,代表了晋国当政者之所求;向孔子发问的小儿与村夫,其所隐含的真实身份,是不言自明的。相传孔子赴楚前,还发生过楚昭王问萍实的故事,史称“萍实通谣”。但楚昭王与其说是求贤,不如说是沽名钓誉,虽然得到了满意的回答,最终却成为笑谈。两相比较,高下立分。 再回到《孔子家语》所载。孔子临河而叹,发出的是两重叹息,一叹“不济之命”。“不济”作何解?所叹又为何呢?揭开战事、农事之辩的实质,这个问题也就不言自明了。二叹是对窦鸣犊、舜华见杀表现出的惺惺相惜,即所谓“且丘闻之”之语。如果说第一叹叹出了不能仕于晋、难以实现抱负的遗憾,第二叹则叹出了他因贤臣被杀而决定不再游历晋国的义愤。 孔子赴晋,未必是来而即返。他踟蹰关前,和百姓谈,和官方的使者谈,有交流,有争锋。孔子重礼,史载“为儿嬉戏,常陈俎豆,设礼容”。天井关前所谓知仁达礼的黄鼠,正是当地百姓对孔子复周礼主张的善意取笑。这个看似狗尾续貂的小故事恰恰说明,孔子在天井关前很可能有过布道之行。如今,在天井关小憩数日,你依然会感受到当地百姓所特有的古朴、厚道、热忱和谦和,一点也看不出军事要塞之地的张扬和粗犷,联想到当地长盛不衰的孔子崇拜,想必有着非常密切的内在关系。 孔子回车事最大的疑点便是所谓的“临河而返”。要解释清楚这个疑点,关键是要揭示出“临河而返”的确切意义。孔子喜山乐水,每“见大水必观”。他自鲁国一路走来,必已多次见识、观赏黄河。此处再臆断“临河”为“到黄河边”是非常错误的。古文中居高视下谓之临。相传古时日出之际,在天井关之高处可尽览黄河水面霞光骤起。直到今天,当地年龄稍长一些的老乡还能绘声绘色地描述这一盛景。孔子所说的“洋洋乎”,当指水势盛大而水光溢出之意。“美哉水,洋洋乎”,这应是孔子在太行高处临视黄河浩瀚水光后发出的由衷赞叹。如此看来,《孔子家语》所载也许与古老传说并无矛盾,只不过语焉不详,如果不到实地考察,就会造成误解罢了。可惜的是,或许是因为空气污染程度加重,或许是因为黄河水量减小,在天井关上临看黄河,如今只能是一种可望而不可即的奢望了。 孔子的晋地之行并不成功,但他那一番慷慨浩然之辞,那一曲留存于我们意念中、袅袅不绝的《陬操》,依然令人肃然动容。跨越千年,我们更为清楚地认识到,民间的笑谈、传说,其实也是一种别样的吸收、接纳。自古而来,登临天井关的皇帝有十多位,文豪、战将、官员、名流可谓多矣,留下的吟咏也可谓盛矣,但像孔子这样为人津津乐道、历久而不衰的,是无人能及的。说到底,这其中包含着一种文化缅怀。关前的孔子,踌躇满志而又无可奈何,拙笨失落而又本真超脱。孔子的努力与叹息,局限于时代,而又超越了时代,其中折射出的人性光辉,是永远不会过时的。 如《论语》中孔子、曾点所言,趁暮春之际,不妨约上三五好友赴天井关,进行一次率意之游。晋济高速公路隧道相接,从古关口正下方穿越而过。关前驿道辙迹,深及数寸;关上古槐如盖,雄踞高处;关内一只无头石猴,守护路口;沟底村枕山面水,意趣盎然。登临高处,耳畔凉风习习,分外舒爽;极目远眺,太行山势涛涛,扑面而来。追寻先贤遗迹,指点古物新景,心中块垒不觉一扫而空,兴之所至,不妨尽情吟之咏之而后归。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