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孟姜女以悲苦的眼泪摧毁男性强权的城墙是一个悲剧性壮举的话,而在她之前的几百年,另一位中国女性早已以另一种方式完成了同样的伟业。褒姒,一个千百年来被男性所诬蔑和贬损的女人,她一举摧毁了一个帝国,而且轻而易举。与孟姜女不同的是,褒姒的方式是喜剧性的。周幽王的庞大而又貌似坚不可摧的帝国,在褒姒的轻轻一笑中灰飞烟灭。这实在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情。 愚顽的幽王,他的无所不能的权力在这位神秘的美人那里遭到了致命的挫折。他有什么资本和能力,可以博得美人一笑?千金也换不来。陈腐、平庸的宫廷音乐更是一文不值。裂帛之声似乎是个例外。仿佛惟有破坏和毁灭,才能带给这位美人快乐。 帛,本可以用来包裹和装扮女性身体,使之具有更令人愉悦的外表。而在褒姒的眼里,它却成了一块了无用处的布片,只有被撕毁,才多多少少可获得一点点可怜的价值。同样,也只有她才能够欣赏裂帛之声的美妙。帛的价值在被撕裂、毁弃的过程中才得以实现。这一点,显然是试图把女人打扮得花枝招展的男性所始料未及的。破坏性的欲念给褒姒的神秘微笑增添了一丝残酷性。 然而,褒姒之笑的代价尚不止于此。在她的微笑来临之际,男人的权力帝国将大难临头。她需要更多、更大的游戏,来满足愉悦的需求。事关帝国命运的烽火,在褒姒眼里,不过与娱乐晚会上的一柱烟火相仿佛。在这个女人的快乐游戏中,幽王苦心经营的国家威权,化作一场可笑的儿戏。通过这场恶作剧的玩笑,她将庞大的权力帝国改造成为一个快乐的大本营,君王及其臣民和军队,无论其如何高贵和不可一世,都变成了她欣赏的对象,变成了一出喜剧的丑角或群众演员。她看到了他们的张惶和忙碌,他们的气急败坏和恼羞成怒,他们的全部无意义的烦忙。褒姒游戏精神,轻而易举地瓦解了帝国权力的神圣性和威严感。帝国权力像烽火上一缕黑烟,轻渺而又可笑。褒姒之笑,既有最充分的身心愉悦,同时还有一丝难以察觉的嘲讽。由此,我们看到了喜剧的伟大力量,它甚至创造了孟姜女式的悲情所不能达到的业绩。 有趣的是,褒姒的同时代人,另一个国度的美人———海伦,曾经也以差不多同样的方式,让特洛伊城变成废墟。然而,这两姐妹的命运却大不相同。褒姒之笑的喜剧性意义长期被严重扭曲。这扭曲首先来自幽王的严重误读。这位荒淫的男人、昏庸的君王,只能将女性的笑理解为“淫荡”。他为这一无耻的解读付出了沉重的代价,他由此献上他的所有———包括自己的性命和国家。 面对暴君的覆灭,广大被压迫的人民为之欢欣鼓舞。人民应该像对待女神一样供奉这位“一笑倾国”的美人。然而,奇怪的是,人民却向她报以唾沫。暴君统治下的人民像他们的主人一样,缺乏喜剧精神,他们以幽王同样的方式误读了褒姒的笑。至于那些前来推翻幽王的蛮族叛军的行动,也并非是铲除暴君伸张正义之举,而无非是劫掠一些钱财和美色的流氓行径而已。 穿过数千年浓密的历史迷雾,我们仿佛看到这位奇迹般的“酷”女的神秘微笑。而这微笑的威力所带来的后果,便是使男性貌似强大的权力帝国显得不堪一击,同时也暴露出他们的脆弱和卑微,这是对其外强中干的威严的极大嘲讽。他们的恼羞成怒也就不难理解。千百年来,在男权为主所书写的历史中,一直要将这个女人牢牢地钉在耻辱柱上。他们以一种蛮横无理的强盗逻辑,把他们自身蒙受的耻辱转嫁给这位不苟言笑的美人身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