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经通义&隐公元年(20) 作者:尔雅台 来源:“雅台近思”微信公众号 时间:孔子二五七二年岁次壬寅六月初三日乙卯 耶稣2022年7月1日 5)以行事加王心 董子曰:仲尼之作《春秋》也,上探天端,正王公之位,万民之所欲;下明得失,起贤才以待后圣。故引史记理往事,正是非,序王公。史记十二公之间,皆衰世之事,故门人惑。孔子曰:吾因其行事,而加乎王心焉。(《俞序》) 王即圣王。孔子心中理想的圣王,是上古五帝三王。董子曰:五帝三王之治天下,不敢有君民之心,什一而税,教以爱,使以忠,敬长老,亲亲而尊尊。(《王道》)董子进而还有更具体的描绘:不夺民时,民家给足,民修德而美好。父不哭子,兄不哭弟,无犯罪刑罚,无人道灾难。无猛兽害人,无自然灾难,风调雨顺,五谷丰登。效天祀地秩山川,立明堂以祖配天,诸侯臣服,德恩有报。一幅理想的王道治理蓝图。 然尚书独载尧、舜以来,是二帝三王。盖孔子删书,二帝三王作为圣王的代表已足备也。《尚书序》谓孔子讨论《墳》《典》断自唐、虞以下讫于周,芟夷烦乱,翦截浮辞,举起宏纲,撮其机要,足以垂世立教,典、谟、训、诰、誓、命之文凡百篇,所以恢弘至道,示人主以轨范也。故道者,王道也,二帝三王治天下之道也。孔子心中理想的圣王,二帝三王是也。二帝:尧、舜;三王:夏禹、商汤、周文王武王也。由是,帝王之制,坦然明白,可举而行,其要尽在一部《尚书》。 或谓二帝三王固可法,而《尚书》所载者,多有三王后嗣之行事,岂尽可法?熊十力先生曰:录其不可法者,所以示炯戒也。经自以二帝三王之道为宗主,而其后嗣之失,亦并存之,可以考世运盛衰之故。则二帝三王之道,为至正而不可易者自见。故《论语》盛称尧、舜、禹、汤、文、武、周公之德,《孟子》亦然。而《中庸》云:仲尼祖述尧、舜,宪章文、武。举二帝即摄禹汤,禹汤承二帝之道者也。言文、武即通周公,文武周三圣根本精神,自承禹、汤。但周初世运已不同夏、商,三圣之道自有许多变通处。孔子曰吾从周,其相承接较近也。则《书经》专纪二帝三王之行事,以明道统治统之传授,其极重要可知。(《读经示要》尚书篇) 董子曰:桀、纣皆圣王之后,骄溢妄行。大兴土木,竭山泽之利,夺民财食。严刑峻法,听郑卫之音,赏佞赐谗,孤贫不养,杀圣贤而剖其心。诛求无已,天下空虚,群臣畏恐,莫敢尽忠,纣愈自贤。周发兵,诸侯共诛纣,大亡天下。《春秋》以为戒,曰“蒲社灾。”周衰,天子微弱,诸侯力政,大夫专国,不能行度制法文之礼。臣弑其君,子弑其父,孽杀其宗,不能统理。以强相胁,不能制属。臣下上僭,不能禁止。日为之食,星霣如雨。地震,梁山崩,壅河三日不流。《春秋》异之,以此见悖乱之徵。圣王之后非圣王,莫能行王道也。 故孔子明得失,差贵贱,反王道之本,讥天王(时王、俗王、最高领导人)以致太平。刺恶讥微,不遗大小,善无细而不举,恶无细而不去,进善诛恶,绝诸本而已矣。 “天王使宰咺来归惠公仲子之赗”,刺不及事也。“天王伐郑”,讥亲也。“会王世子”,讥微也。祭公来逆王后,讥失礼也。刺家父求车,武氏、毛伯求赙金,王人救卫,王师败于贸戎,天王出居于郑,杀母弟,王室乱,不能及外,分为东西周,无以先天下,召卫侯不能致,遣子突征卫不能绝,伐郑不能从,无骇灭极不能诛,诸侯得以大乱,篡弑无已,臣下上逼,僭儗天子。王室不维礼,纪纲逐崩矣。 诸侯强者行威,小国破灭,晋至三侵周,与天王战于贸戎而大败之。戎执凡伯于楚丘以归。诸侯本怨随恶,发兵相破,夷人宗庙社稷,不能统理。臣子强,至弑其君父。法度废而不复用,威武绝而不得复。故郑、鲁易地。晋文再致天子。齐桓会王世子,擅封邢、卫、杞,横行中国,意欲王天下。鲁舞八佾,北祭泰山,郊天祀地,如天子之为。以此之故,弑君三十二,亡国五十二,细恶不绝之所致也。诸葛武侯“勿以善小而不为,勿以恶小而为之”,绝诸本之意也。 《春秋》立义,天子祭天地,诸侯祭社稷,诸山川不在封内不祭。有天子在,诸侯不得专地,不得专封,不得专执天子之大夫,不得舞天子之乐,不得致天子之赋,不得适天子之贵。君亲无将,将而诛。大夫不得世,大夫不得废置君命。立适以长不以贤,以贵不以长。立夫人以适不以妾。天子不臣母后之党。亲近以来远,故未有不先近而致远者也。故内其国而外诸夏,内诸夏而外夷狄,言自近者始也。 圣王不再,而王道之规制礼秩仍在,孔子因之以断贬褒,以反王道。诸侯来朝者得褒,邾娄仪父称字,滕、薛称侯,荆得人,介葛卢得名。内出言如,诸侯来曰朝,大夫来曰聘,王道之意也。 诛恶而不得遗细大,诸侯不得为匹夫兴师,不得执天子之大夫;执天子之大夫与伐国同罪,执凡伯言“伐”。献八佾,讳八言六;郑、鲁易地,讳易言假;晋文再致天子,讳致言狩;桓公存邢、卫、杞,不见《春秋》,内心予之,行法绝而不予。止乱之道也,非诸侯所当为也。 《春秋》之义:臣不讨贼非臣也,子不复雠非子也。故诛赵盾贼不讨者,不书葬,臣子之诛也。许世子不尝药而诛为弑父,楚公子比胁而立,而不免于死。齐桓、晋文擅封,致天子、诛乱、继绝、存亡、侵伐、会同,常为本主,曰桓公救中国,攘夷狄,卒服楚,至为王者事;晋文再致天子,皆止不诛,善其牧诸侯,奉献天子而复周室。《春秋》予之为伯,诛意不诛辞之谓也。 鲁隐之代桓立,祭仲之出忽立突,仇牧、孔父、荀息之死节,公子目夷不与楚国,此皆执权存国,行正世之义,守惓惓之心。《春秋》嘉义气焉,故皆见之,复正之谓也。 夷狄邾娄人、牟人、葛人,为其天王崩而相朝聘也,此其诛也。杀世子母弟直称君,明失亲亲也。鲁季子之免罪,吴季子之让国,明亲亲之恩也。阍杀吴子馀祭,见刑人之不可近。郑伯髡原卒于会,讳弑,痛强臣专君,君不得为善也。 卫人杀州吁,齐人杀无知,明君臣之义,守国之正也。卫人立晋,美得众也。君将不言率师,重君之义也。正月,公在楚,臣子思君,无一日无君之义也。诛受令,恩卫葆,以正囹圄之平也。言围成,甲午祠兵,以别迫胁之罪,诛意之法也。作南门,刻桷、丹楹,作雉门及两观,筑三台,新延厩,讥骄溢不恤下也。故臧孙辰请籴于齐,孔子曰:“君子为国必有三年之积,一年不熟乃请籴,失君之职也。”诛犯始者,省刑,绝恶疾始也。大夫盟于澶渊,刺大夫之专政也。诸侯会同,贤为主,贤贤也。 《春秋》纪纤芥之失,反之王道,追古贵信,结言而已,不至用牲盟而后成约。故曰“齐侯、卫侯胥命于蒲”,传曰:“古者不盟,结言而退。”宋伯姬曰“妇人夜出,傅母不在,不下堂”,[传]曰:“古者周公东征,则西国怨。”桓公曰:“无贮粟,无障谷,无易树子,无以妾为妻。”宋襄公曰:“不鼓不成列,不阨人。”庄王曰:“古者杅不穿,皮不蠹,则不出。”君子笃于礼薄于利,要其人不要其土,告从不赦不祥,强不陵弱。齐顷公吊死视疾,孔父正色而立于朝,人莫过而致难乎其君,齐国佐不辱君命而尊齐侯,此《春秋》之救文以质也。 救文以质,见天下诸侯所以失其国者亦有焉。潞子欲合中国之礼义,离乎夷狄,未合乎中国,所以亡也。吴王夫差行强于越,臣人之王,妾人之妻,卒以自亡,宗庙夷,社稷灭,其可痛也。长王投死。於戏!岂不哀哉?晋灵行无礼,处台上弹群臣,枝解宰人而弃。漏阳处父之谏,使阳处父死。赵盾之谏,欲杀之;卒为赵穿所杀。晋献公行逆理,杀世子申生,以骊姬立奚齐、卓子,皆杀死,国大乱,四世乃定,几为秦所[灭],从骊姬起也。楚昭王行无度,杀伍子胥父兄。蔡昭公朝之,因请其裘,昭公不与。吴王非之,举兵加楚,大败之;君舍乎君室,大夫舍大夫室,妻楚君之母。贪暴之所致也。晋厉公行暴道,杀无罪人,一朝而杀大臣三人;明年,臣下畏恐,晋国杀之。陈侯佗淫乎蔡,蔡人杀之。古者诸侯出疆必具左右,备一师,以备不虞。今陈侯恣以身出入民间,至死闾里之庸,甚非人君之行也。 宋闵公矜妇人而心妒,与大夫万博,万誉鲁庄公曰:“天下诸侯宜为君,唯鲁侯尔。”闵公妒其言,曰:“此虏也,尔虏焉知鲁侯之美恶乎?”致万怒,搏闵公绝脰,此以与臣博之过也。古者人君立于阴,大夫立于阳,所以别位,明贵贱。今与臣相对而博,置妇人在侧,此君臣无别也。故使万称他国卑闵公之意,闵公藉万而身与之博,下君自置,有辱之妇人之房,俱而矜妇人,独得杀死之道也。《春秋》曰“大夫不适君”,远此逼也。 梁内役民无已,其民不能堪,使民比地为伍,一家亡五家杀刑,其民曰“先亡者封,后亡者刑”。君者将使民以孝于父母,顺于长老,守丘墓,承宗庙,世世祀其先。今求财不足,行罚如将不胜,杀戮如屠,仇雠其民,鱼烂而亡,国中尽空。《春秋》曰“梁亡”,亡者,自亡也,非人亡之也。 虞公贪财,不顾其难,快耳说目,受晋之璧、屈产之乘,假晋师道,还以自灭。宗庙破毁,社稷不祀,身死不葬,贪财之所致也。故《春秋》以此见物不空来,宝不虚出。自内出外,无匹不行;自外至者,无主不止。此其应也。 楚灵王行强乎陈、蔡,意广以武,不顾其行,虑所美,内罢其众。乾谿有物女,水尽则女见,水满则不见。灵王举发其国而役,三年不罢,楚国大怨。有行暴意,杀无罪臣成然,楚国大懑。公子弃疾卒令灵王自杀而取其国。虞不离津泽,农不去畴土,此非盈意之过耶。 鲁庄公好宫室,一年三起台。夫人内淫两弟,弟兄子父相杀,国绝莫继,为齐所存。夫人淫之过也。妃匹贵妾,可不慎耶? 此皆内自强从心之败,已见自强之败,尚有正谏而不用,卒皆取亡。曹羁谏其君曰:“戎众以无义,君无自适。”君不听,果死戎寇。伍子胥谏吴王,以为越不可不取。吴王不听,至死伍子胥。还九年,越果大灭吴国。秦穆公将袭郑,百里、蹇叔谏曰:“千里而袭人者,未有不亡者也。”穆公不听,师果大败殽中,匹马只轮无反者。晋假道道虞,虞公许之。宫之奇谏曰:“唇亡齿寒,虞、虢之相救。非相赐也,君请勿许。”虞公不听,后虞果亡于晋。 《春秋》明此存亡道可观也。观乎蒲社,知骄溢之罚;观乎许田,知诸侯不得专封;观乎齐桓、晋文、宋襄、楚庄,知任贤奉上之功;观乎鲁隐、祭仲、叔武、孔父、荀息、仇牧、吴季子、公子目夷,知忠臣之效;观乎楚公子比,知臣子之道,效死之义;观乎潞子,知无辅自诅之败;观乎“公在楚”,知臣子之恩;观乎“漏言”,知忠道之绝;观乎“献六羽”,知上下之差;观乎宋伯姬,知贞妇之信;观乎吴王夫差,知强陵弱;观乎晋献公,知逆理近色之过;观乎楚昭王之伐蔡,知无义之反;观乎晋厉之妄杀无罪,知行暴之报;观乎陈佗、宋闵,知嫉淫之过;观乎虞公、“梁亡”,知贪财枉法之穷;观乎楚灵,知苦民之壤;观乎鲁庄之起台,知骄奢淫泆之失;观乎卫侯朔,知不即召之罪;观乎执凡伯,知犯上之法;观乎晋郤缺之伐邾娄,知臣下作福之诛;观乎公子郤,知臣窥君之意;观乎世卿,知移权之败。 故明王视于冥冥,听于无声,天覆地载,天下万国莫敢不悉靖共职受命者,不示臣下以知之至也。故道同则不能相先,情同则不能相使,此其教也。由此观之,未有去人君之权,能制其势者也;未有贵贱无差,能全其位者也。故君子慎之。(董仲舒《王道》) 故卫子夏言:“有国家者不可不学《春秋》,不学《春秋》则无以见前后旁侧之危,则不知国之大柄,君之重任也。故或胁穷失国,掩杀于位,一朝至尔。苟能述《春秋》之法,致行其道,岂徒除祸哉,乃尧、舜之德也。”(董仲舒《俞序》) 盖孔子作春秋,以二帝三王之行事为鉴,缘二帝三王之心为法。董子曰:“《春秋》之道,大得之则以王,小得之则以霸…霸王之道,皆本于仁。仁,天心,故次之以天心。”(《俞序》)王心即天心,人道即天道。此圣王心法也。 二帝三王之心法,尽在一部《尚书》。《书》以道政事,尧、舜、禹、汤、文、武、周公所以治天下之道在是焉。《尚书》是王心之体,《春秋》则王心之用。王心著其常,《尚书》也;王心明其断,《春秋》也。故孔子曰:“吾因行事加吾王心焉,假其位号以正人伦,因其成败以明顺逆。”王者之法,《尚书》主内,《春秋》主外也。 马一浮先生曰:孔子“祖述尧舜,宪章文武”,梦见周公,告颜渊以四代之礼乐,答子张以股周损益“百世可知”,皆明从本垂迹,由迹显本之大端。政是其迹,心是其本。二帝三王,应迹不同,其心是一。故孟子曰“以不忍人之心,行不忍人之政”,“行一不义,杀一不辜,而得天下不为也,是则同”,此本迹之说也。蔡九峰《书传·序》曰:“精一执中,尧、舜、禹相授之心法也。建中立极,汤武相传之心法也。曰德、曰仁、曰敬、曰诚,言虽殊而理则一,无非所以明此心之妙也。言天,则严其心之所自出;言民,则谨其心之所由施。礼乐教化,心之发也;典章文物,心之著也;家齐国治而天下平,心之推也,心之德其盛矣乎!二帝三王,存此心者也;夏桀、商受,亡此心者也;太甲、成王,困而存此心者也。存则治,亡则乱,治乱之分,顾其心之存不存如何耳。后世有志于二帝三王之治者,不可不求其道:有志于二帝三王之道者,不可不求其心”。故曰:尧、舜、禹、汤、文、武、周公、孔子之心,一也:有以得其用心,则施于有政,迹虽不同,不害其本,一也。(马一浮《论语大义》书教篇) 王心、天心、仁心,一也。心有主,则王道张。王道张,则天下和顺,礼乐和序也。马一浮先生曰:故《孝经》一篇,实六艺之总归,所以谓之至德要道,以顺天下也。“爱亲者,无敢恶于人;敬亲者,无敢慢于人,爱敬尽于事亲。而德教加于百姓,刑于四海。”举是心以推之而已。有子曰:“君子务本,本立而道生,孝弟也者其为仁之本欤?”孟子曰:“仁之实事亲是也,义之实从兄是也,知之实知斯二者弗去是也,礼之实节文斯二者是也,乐之实乐斯二者,乐则生矣,生则恶可已也。”有子,孟子之言,皆至精本实,皆直指本心之体。一切大用皆从此流出,故曰生。(马一浮《论语大义》礼乐教上)王道秩序,缘王心而生是也。 (三)纪纲之道,与秩序构建 (待续)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