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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如说儒》第三讲:《民主的陷阱》(6)


    那么日本人呢,既然要否定孔子,否定中国的士大夫的文化,就提倡俗文化。中国传统讲文学史,从来都是讲的是雅文学,俗文学是不考虑的。日本人是第一个写中国文学史的,当时京师大学堂,还有苏州的东吴大学——就是今天的苏州大学的前身,都分别要搞中国文学史,但是京师大学堂的林传甲也好,东吴大学的黄人也好,他们写中国文学史,当然那个时候也参考了日本人的文学史,但是他们就把日本人讲了大量的俗文学的东西全部不要,就讲中国的雅文学。那个时候他们还是有非常清晰的认识,但是从胡适、鲁迅这批人开始,甚至于更早一点的从王国维开始,这些人就受日本人的影响,就开始研究中国的俗文学,那么最后就把俗文学捧到一个正统。当一个国家它没有“雅”之后,它没有雅文学作为一个往上的力量的时候,这个国家的文化就灭绝了,就完蛋了。所以有一个日本学者叫青木正儿,他是写过一本书叫《中国近世戏曲史》,因为戏曲在中国古代是俗文学,是没有人把它当回事的。青木正儿这本书是写得很漂亮,他专门写了一篇文章,歌颂中国的只手打孔家店的所谓老英雄吴虞,写文章说叫《吴虞的儒教破坏论》,对吴虞称颂倍至。所以这中的消息、这其中根本原因它都是可以串在一起的,所有的一切都可以串起来的,逻辑上是一环扣一环。偏偏那些新学之士——中国的书没有读通,西方的书没有读懂的人,光有一种愤青的姿态,受了日本人的影响,开始仇恨孔子,以为只要把中国的经书全部烧掉,孔庙全部给拆掉,中国马上自由民主,马上屹立于世界的东方,实在是痴人说梦。我们没有盼来一个民主自由的现代化的中国,我们盼来的是什么?是文革当中妻子告发丈夫、儿子打老子、儿子一脚把爸爸的肋骨踹断几根这样的野蛮恐怖,以及这三十年以来人欲横流,底线沦丧。
    所以孔子他的价值在于他提出了一个社会应当怎么样,他提出了这样一个标准,我们就要问这种标准究竟对不对。孔子说,你君主不能那么残暴地对待老百姓,要把老百姓看得很重要;你君主不能够任意妄为,不能违背天道,每个人都要守礼,要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做君主的要像一个君主,做臣子的要像一个臣子,做爸爸的要像一个爸爸,做儿子的要像一个儿子。这些话错吗?这些道理到现在为止,我们能找出一点不对的地方吗?梁启超说过,说政治家是政治哲学家的奴仆。孔子是一个政治哲学家,他不是一个现实政治的操纵者,你要理解的是他的政治哲学背后的这种形而上的意韵。而且认为孔子是让中国专制的人,他们忽视了这样一个现象:难道西方的暴君——尼路、路易十四,他们都受孔子的影响吗?难道孔子出生以前的暴君——夏桀、商纣、周幽王这些人受了孔子的影响吗?这些都是说不通的嘛。所以新文化派面对这些问题,竟然如此之不讲道理,不讲逻辑,实在令我们大跌眼镜,何以如此?这是因为新文化派所倡导的“德先生”根本就不是真正的民主,而是一种民粹主义的思想。
    新文化派他们骂中国的文化传统是专制,骂到中国书里面字里行间就是两个字——鲁迅在《狂人日记》里面说的——“吃人”,因为他们相信民主是一种放之四海的普世价值。这里面存在着两个根本的误解:第一,民主只是一种制度安排,只是一种手段,它不是一种普世价值。民主的背后,它的哲学、它的价值体现在哪里呢?体现在平等上,而现代政治更需要给人的是自由。所以,我们要追求的民主是自由的民主,而不是不自由的民主。其次,民主并不是专制的反面,很多人恨专制,说中国只要民主就好了,这也是痴人说梦。在德国魏玛共和国时期,非常自由,非常民主,结果怎么样呢?那些老百姓真诚地用自己的选票选出了一个党,叫做国家社会主义党,也就是纳粹,希特勒是被民主地选上台的呀。所以民主,民主它不能作为专制的对立面,在民主社会之下,它也可能老百姓没有自由。专制的对立面是自由,你有自由,就不是专制;老百姓不自由,那就是专制。
    所以在社会理由,一个人的财产、言论、人身、宗教一系列权利是不受到侵犯的,自由意味着你既不受少数强有力的人侵犯,你也不被多数人侵犯。而这一点,其实在西方的古代,曾经在古希腊的民主的时期,就没有能够保证。我们深圳大学有一位教授叫阮炜,阮炜教授专门写过一本书叫《不自由的古希腊民主》,那个时候有民主,但是没有自由。有一位著名的法国思想家叫贡斯当,贡斯当我常常把他跟清代我们一位大诗人龚自珍相提并论,同样的思想极其深刻,同样的才华横溢,同样的好色如命,同样的嗜赌如命。贡斯当最后死的时候欠了一屁股的赌债,是国家出钱给他还上的,然后对他进行了国葬,这一点就比龚自珍要好。贡斯当在一个中学做了一个演讲,大家不要小看那个时候的中学,那个时候的中学生非常有学问的。这个演讲就说两种自由,一种是古代人的自由,一种是现代人的自由,他说古代人的自由是你可以自由地去从政,自由地参加集会,自由地去参与到社会事物当中去。他说但是亲爱的先生们,我所要表达的、我所要提倡的不是这样的一种自由,我所要提倡的是古代人根本不理解也不需要甚至没有想过的现代人的自由,现代人的自由是什么样子的呢?就是我只要我的行为没有对他人造成侵害,我有任意使用我的财产,甚至滥用我的财产的自由;只要我的行为不违背法律,我有可以随意地行动的自由,这才是现代人的自由。所以民主并不必然就会通向自由。
    公民的政治参与权是民主的核心,也是自由主义所主张的基本的政治权利。但是问题来啦,你自由地参与政治,并不代表你就能够获得不被他人侵犯、不被其他人干涉的自由。同样的道理,我们可以从另一面来说,中国历史上几乎所有的成年男性都享有自由地参与政治的权利啊,只要你能通过科举考试。所以,民主它是要保证政权不被贵族、不被君主大权独断,并不是说要让每一个老百姓都能掌权。张之洞说得好,是“但欲民申其情,非欲民掌其权”,是让老百姓每个人都能把自己的诉求愿望都表达出来,不是每个人都直接参与其中。每个人直接参与其中的政治,这种民主叫做直接民主,直接民主实际上是一种不自由的民主,为什么呢?因为直接民主会导致多数的意见成为压倒性的正确的东西。可是多数意见不一定往往总是正确的,一千个无知加起来不等于一点点的有知。直接民主更容易为野心家所操纵,大家如果看一看金庸小说,金庸小说里面有一点大家可能都没有注意过,就是总是表现出对那种群氓政治的一种恐惧感——比如说当萧峰,他在聚贤庄遭遇到一大堆人冤枉他,那个时候有少数,极其少数的人想到,隐隐约约觉得不对,但是马上就被多数人的声音所淹没了。所以这种直接民主是一种广场政治,广场政治是以狂欢性作为它的特质,它很难做到理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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