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灯光总是围困我开辟出来的小径 而我更像一个挖掘者 掏出来的奥秘已经超过了黑夜的高度 ——海叶 天是在冷雨中阴暗下来的。历史的灰烬尚有余温，在凄风冷雨中感到单薄寒冷的我们，格外珍惜着黑夜里寥寥的星辰，更多敬仰，更多追随。 我站立在建于宋元祐五年而几经修缮的韩文公祠前，来不及看其他的内容，光是延绵千年的漫长时间就足以让我倒吸一口气。近乎千年的时光，会有多少次兵戎相加，火毁雨淋；会有多少次文化的登临与叹息，以及苦苦寻求的修缮。千年的风雨，它却久久屹立，演化成了我们文化的故乡，它让每一位到来的学子都有宿命沧桑的使命感。 潮州，地处中国的四极之一——南蛮，却能称得上文化古城，这是违背思维习惯的尴尬逻辑。然而，正是韩愈，也是韩愈，打破了这层文化的隔膜，使得蛮夷之地变为文明之都。我们似乎总摆脱不掉这样一种观念，文化传播的深度和强度与当地人的文化程度成反比。当人们对疑惑并不知所措的时候，恐慌便会尾随而至，与此同时，渴求知识的人们正在等待着古城墙外走来的文化巨人。 改变时代的时刻到了，韩愈的遭贬出乎意料地成了潮州的福音。在唐宪宗元和十四年，韩愈遭贬潮州，也许谁也无法理解他在贬谪路上满心的孤独和怨愤，他就这样踩踏着自己寂寞的脚步声走进了潮州人中间。潮州人悠闲的躬耕生活依旧没变，他们只是把对文化的渴求押在了一个远道而来、遭受贬谪的文化大家身上。历史，也在这里吐纳着宏大的气韵。 这里没有亲人，没有志同道合的朋友，瘴气迷蒙，残月如钩。他一路走来，没有心思再作严厉的诗文，却把流入古城的江水和古城的小山一次次登临，一手排忧，一手执文，驱除鳄鱼，兴师办学，使潮州焕发了生机。历史无言，而大地上的旅行者却发出了怅然的声音。余秋雨先生在大地上艰难地旅行，感慨于中国青史中浩瀚的“贬官文化”，既为之痛惜又为之庆幸，“大地默默无言，只要来一二个有悟性的文人一站立，它封存久远的文化内涵也就能哗的一声奔泻而出；文人本也萎靡柔弱，只要是被这种奔泻所裹卷，倒也能吞吐千年。” 八个月后，在潮人忧郁的目光中，韩愈离开了潮州，但他遗留下的文字和思想并没有在潮人脑海中消失。在宋元祐五年即公元1090年出现的韩山书院成了潮人寻找韩文公遗韵的最好例证。“潮人以思韩之故，而有庙祀，而有书院，扁以韩山。”在漫长的岁月里，它几经修缮，但始终没有泯灭。当一种师学的精神延绵了上千年的时光，它就把根基植在了每代人的心中，外界的暴风冷雨再也无法撼动心中宏伟的建筑，所以韩山书院在一代代潮州人拼死的维护中保存了下来，并延绵至今。 对于个体生命来说，编年史是隔膜的，只有情感，能够透过竹简和画帛，深入生存的底蕴。生命如此脆弱，如此短暂，然而几千年的征战史和相斫史，使一片土地冷漠如斯，对生命的挣扎毫无客心，只以永远的荒芜和永远的冷漠相向着，风雨两茫茫。那些从来不曾被珍惜过的生命，只能来到异乡人翘首期盼的地方，让他的文化为当地人们的精神生活注入清香，让文化照亮世人，也照亮自己。如博尔赫斯所言：“要把岁月的侮辱改造成筑一曲音乐、一生细语和一个象征”，这个象征成了我们文化的故乡，让我们把对人的生命和千年时光的浩叹，凝结在《左迁至蓝关示侄孙湘》里面。 我想是由于那篇古老而著名的诗文《为学》吧，至今还远远地回响着威严的钟声，激励着每个远道而来的学子。大唐的明月依旧，不见故人来，然而在他的诗文中，我们抵达了文化的故乡。怎样的事物才能真正永存，阿房宫和华清宫都已片甲不留，李杜的名句和老庄的格言都一字不误地镌刻在人的心里。世上绵延最久的还是非物质的思想与精神，能够准确地记忆思想的只有文字。我们透过余秋雨先生深邃的眼睛看到：“中国古代，一为文人，便无足观。文官之显赫，在官场而不在文。但是事情又很怪异，当峨冠博带早已飘零成泥之后，一杆竹管偶尔涂划的诗文，竟能镌刻山河，永不漫漶。” 那一支横笛吹起的时候，必是水落韩江冷的时候，必是风吹大月来的时候——“一封朝奏九重天，夕贬潮州路八千。”然而，潮州的山山水水也抚慰了这个珍贵的生命，在人们的脑海中，历史不曾褪色。潮州，只是一个“韩”字，便洞见世代的幽深，想那幽深处，有一条苍老的河流，浑浊着，粘稠着，汹涌而来，与我的血脉相连；有一座山脉，挺拔着，竖起我们的脊梁。时序顿时清朗无疑，那一个“韩”字，便深深地印在了年轮里。 也许潮州并不一定是最后一站，只要那中原的一杆竹管镌刻了山河，雕镂了人心，拥有的也便是文化的故乡。韩文公字退之，退之，退之，生命中永远有一片属于他的自留地，而这片能够让生命自由吟唱，自由发展的地方奇迹般地落在了潮州。此后，无论人间风雨几何，古城的底蕴久久不会消散。 天在冷雨中暗了下来，我在韩文公祠前久久站立，屏住了呼吸。此时，潮州的风雨愈见凄迷。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