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容摘要】《渡宋记》乃日本平安时代的入宋巡礼僧侣戒觉的日记,记载了戒觉师徒三人搭乘宋人商船及在华期间的见闻,是古代中日交通史上一部珍贵的史料。王勇、半田晴久撰《一部鲜为人知的日本入宋僧巡礼记——戒觉〈渡宋记〉解题并校录》标点整理了《渡宋记》,并加以简单的注释。由于《校录》一文存在着诸多问题,本文根据日本宫内厅书陵部所藏抄本的影印本,对《校录》中以下四个方面的问题进行了辨误:一、文字辨识的问题;二、脱文与衍文的问题;三、标点问题;四、注释的问题。 【关 键 词】中日交通史;佛教;戒觉;渡宋记;日记;文献 【作者简介】石立善,上海师范大学哲学学院教授 一、入宋巡礼僧戒觉与《渡宋记》 《渡宋记》乃日本平安时代的入宋巡礼僧侣戒觉的日记,是古代中日交通史上一部珍贵的史料。戒觉在这部用汉文写就的日记中,记述了师徒三人自日本永保二年(1082)九月五日至北宋元丰六年(1083)六月十五日,搭乘宋人商船及在华期间的见闻。据日本宫内厅书陵部藏抄本《渡宋记》及卷末所附庆政跋文,戒觉乃日本天台宗僧侣,本姓中原,平安京(今京都)人,丧父之后,于延历寺出家,后隐居于播磨国引摄寺。戒觉渡宋之时,已修行近四十年,其年龄当过花甲。后来戒觉决定留在中国度其余生,除了虔诚的信仰以外,应当也有年龄上的原因。元丰五年(1082)九月二十二日,戒觉三人在明州定海县登陆,翌年元丰六年(1083)春抵达东京(今开封)。同年三月五日,戒觉谒见宋神宗,获赐紫衣、香染装束及绢廿疋,并于六月获准长住五台山真容院。决心埋骨中国的戒觉,遂摘抄其日记的大要,托付弟子隆尊带回日本,此即《渡宋记》。所以《渡宋记》并非是戒觉日记的全本,而是节要本。戒觉亲笔书写的《渡宋记》原本已失传,现仅存一部抄本(卷子本)。这部抄本是日本宽喜元年(1229)十月实报寺主佛如房应庆政(1189—1268)之请,命弟子实尊从戒觉的原本抄出,抄本末尾附录实尊、庆政二人的跋文。这部抄本原为九条家旧蔵,后归日本宫内厅书陵部所有。1960年代初,宫内厅书陵部公开展出九条家旧蔵记录类文献,《渡宋记》的抄本由此公开于世。 《文献》2004年第三期刊登了王勇与半田晴久撰写的《一部鲜为人知的日本入宋僧巡礼记——戒觉〈渡宋记〉解题并校录》[1](以下简称《校录》),《校录》以日本宫内厅书陵部所藏抄本为底本,进行了标点整理,并加以简单的注释,为中文学界提供了一个基础性文本。然而,笔者今年初得以阅览宫内厅书陵部编辑出版的《渡宋记》影印本[2],发现《校录》一文存在着诸多问题。其中的问题大致可以归为以下四点:一、文字辨识的问题;二、脱文与衍文的问题;三、标点问题;四、注释的问题。本文拟一面比对《渡宋记》的影印本,一面指出上述《校录》中的问题,与王勇、半田晴久氏商榷,并乞方家指正。 二、《校录》辨误 (1)《校录》第152—153页,“永保二年九月五日”条 依恐府制,隐如盛囊,卧舟底,敢不出嗟,有大小便利之障,仍不用饮食,身惄惄如经三个年。 按:“盛囊”,《校录》注作:“犹言‘口袋’,喻空间窄小、密封不透气”。这个注释是错误的。“盛”乃动词,意思是盛放、装入。“囊”指“口袋”,“盛囊”的意思是指装在口袋里。“隐如盛囊”是说戒觉师徒三人因违反日本大宰府禁止私自出海的规定,欲偷渡赴宋,因此躲在船底,好比被装在口袋里一样。 “敢不出嗟,有大小便利之障,仍不用饮食”一句标点有误,“敢不出嗟”四字的文意不通。此句应当断为:“敢不出。嗟有大小便利之障,仍不用饮食”。“敢不出”三字,由于戒觉的汉文书写能力尚未熟练,故误使否定词“不”置后,“敢不出”即“不敢出”,是说戒觉师徒怕被人发现,所以躲在船底不敢出来。“嗟”字在这里是动词,表示“感叹”、“慨叹”,所以当属下读,“嗟”的宾语是“有大小便利之障,仍不用饮食”。 因此这段话正确的标点为:“依恐府制,隐如盛囊,卧舟底,敢不出。嗟有大小便利之障,仍不用饮食,身惄惄如经三个年。” (2)《校录》第153页,“永保二年九月五日”条 无附骥尾,就中商人由来,以利为先,然予全無佣物之储,只有祈念之苦。 按:“无附骥尾”,《校录》引用《史记·伯夷列传》“顔渊虽笃学,附骥尾而行益显”及《索隐》“苍蝇附骥尾而致千里,以譬顔回因孔子而名彰也”,注作:“这里反其义而用之,表明此行不为名利”。此句的出典虽然是《史记》,但《校录》的解释却是错误的。“无附骥尾”,实际上是说戒觉师徒此行没有任何的依靠。 “就中商人由来,以利为先”一句标点有误。“由来”是副词,在古汉语中的意思是“本来”、“原来”、“历来”,古代日语中的意思也是一样,因此“由来”后不应当加逗号。“就中商人由来以利为先”是完整的一句话,意为:尤其是商人本来就以利益为先。 (3)《校录》第153页,“永保二年九月五日”条 今邂逅,遂本意,岂非文殊感应乎? “今邂逅,遂本意”一句标点有误。“邂逅”后不应当加逗号,古代日语中“邂逅”读作“わくらば”,意思是“偶然”、“偶然地”。“今邂逅遂本意”是完整的一句话,意为:今日偶然得遂心愿。 (4)《校录》第155页,“元丰五年九月廿九日”条 自府骑马三疋被送,即驾入吉祥院,寄宿僧房。 按:“被”,《校录》注作:“日语敬辞,接动词前表示承受恩惠,或对动作者表示敬意”。此注释错误。此处的“被”并非敬辞,而是日文中的被动语式(受身形)。又,“元丰五年十月二日”条的“早可被奏闻”(156页)、“元丰五年十月五日”条的“差脚力被奏闻已了云々”(156页)中的“被”字也不是日文敬辞,都表示被动语式。 (5)《校录》第156页,“元丰五年十月十五日”条 当院学头阿阇梨,以书相谈曰:“《摩诃止观》者,章安大师后改名《摩诃止观论》,又称《阿弥陁十疑同名论》云々。” 按:“又称《阿弥陁十疑同名论》云々”,“称”字乃衍文,抄本无。《阿弥陁十疑同名论》的书名标点错误,“阿弥陁十疑”才是书名。这句话正确的标点为:“又《阿弥陁十疑》同名论云々”。 (6)《校录》第157页,“元丰五年十二月廿日”条 予中心有感,独吟倭言: コフロコソウレシカリケレイノチアレハカラノミヤコヲケフミツルカナ 按:这首和歌中的“コフロ”乃文字辨识错误。抄本写作:“コゝロ”,即心(こころ)。 (7)《校录》第157页,“元丰六年三月五日”条 人人云:“是抽赏也,非先例事云々。” 按:“是抽赏也”,“是”下脱“殊”字。抄本写作:“是殊抽赏也”。 (8)《校录》第158页,“元丰六年五月六日”条 参阙而奏辞退之由,殊有勅禄,赐绢十疋。 按:“殊有勅禄,赐绢十疋”一句标点有误。“禄赐”本为一词,意思是“禄赏”,故不应点断。这段话正确的标点为:“参阙而奏辞退之由,殊有勅禄赐绢十疋。” (9)《校录》第158页,“元丰六年五月廿五日”条 村闾老少皆来问询,分施茶菓。 按:“村闾老少皆来问询”,“老少”后脱“男女”二字;“询”乃文字辨识错误,抄本写作“讯”。因此这段话应当写作:“村闾老少男女皆来问讯,分施茶菓。” (10)《校录》第159页,“元丰六年六月三日”条 清谈之间,诗投座上。其诗曰: 按:“其诗曰”,“诗”字乃文字辨识错误,抄本写作“词”。 (11)《校录》第159页,“元丰六年六月三日”条 日本大德远游圣地,惠然见访文焕(通判名也),作诗以赠之。 按:此句标点有误。“见访”乃古汉语中的谦辞,意思是“访问我”,而“文焕”二字当属下读,是“作诗以赠之”的主语。因此这段话当点作:“日本大德远游圣地,惠然见访,文焕(通判名也)作诗以赠之。 (12)《校录》第160页,“元丰六年六月十一日”条 参金刚窟,窟口有泉,清净,至科饮。此无厌身,心得冷。 按:“清净,至科饮。此无厌身,心得冷”一句标点有误。正确的标点为:“清净至科,饮此无厌,身心得冷。”“饮”字当属下读,而“身心”本为一词,“冷”则相当于汉语中的“凉”、“凉快”。“饮此无厌,身心得冷”,是说戒觉在此六月天气炎热之时,喝了大量的金刚窟口的泉水,身心感到凉快。 (13)《校录》第160页,“元丰六年六月十五日”条 暗隟日光差入之初,当此石,可看也。 按:“当此石,可看也”一句标点有误。“石”后不应当加逗号,“当……可”是从日本汉文训读中的再读文字“まさに……べし”直译而来。因此这句话当点作:“暗隟日光差入之初,当此石可看也。” (14)《校录》第161页,“庆政跋” 予下向播州之时,于书写山实报寺主佛如房之时,令书写之。 按:“于书写山”后脱“对面”二字,当补。 (15)《校录》第161页,“庆政跋” 彼院主以弟子使写之了。 按:《校录》以“弟子使”为一词,注作:“即本卷书手‘实尊’”。此注释错误。“弟子使”并非一词,“弟子”指“实尊”,“使”字则是使役动词,相当于日文使役形的助动词“しむ”,意思是“令”、“让”。“彼院主以弟子使写之了”,意为:其院主(佛如房)命令弟子(实尊)抄写完了。 结语 以上列举了《校录》一文在整理《渡宋记》方面存在的若干问题。实际上,与我国古典文献相比,像《渡宋记》这样由日本古代僧侣用汉文撰写的入唐或入宋的旅行日记,其校释整理的难度更大。这类文献的内容广泛驳杂,牵涉到中日两国的政治经济、宗教文化、地理风俗等诸多领域;其文本大多都是日本古代写本,文字正体与俗字相间,辨识不易;其语言不仅使用大量的古汉语文言及俗语,而且还夹杂着不少日文以及源自训读的直译式汉文,难解之处颇多。因此在整理之际,应当采取慎重仔细的态度处之为宜。 注释: [1]第151—161页,北京:2004年7月。 [2]《僧庆政关系资料》所收,宫内厅书陵部编,东京:八木书店,1991年6月。 本文原载《中华文明的历史与未来国际学术研讨会论文集》,河北大学出版社,2010年4月。兹略作修订。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