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杭州,暑中。南宋官窑研究所所长郦越宁位于杭州萧山的工作室,老式电扇吹不散窑炉旁的高温热度。每周都要烧一窑瓷器,郦越宁几无间断。历经10小时烧制、10小时冷却,每次他都急切地打量端详那些刚出窑的瓶罐碗盏。 外行人一眼看去,或许会觉得郦越宁烧制的这些瓷器特别厚重温润,内行人则掂得出它们的“分量”:采用的是烧制难度极大的“三次上釉”工艺。这一在历史尘埃中“消失”近千年、原先只存在于文献记载片言只语中的南宋官窑特殊技艺,经由郦越宁他们的探寻,得以重现。 南宋官窑瓷被公认是中国古代青瓷的巅峰境界,“油色莹彻”、温润如玉的质感,特别契合中国文人清雅内敛的审美趣味。烧制工艺上的奥妙之处,便是“薄胎厚釉”,有时厚厚的釉质要大大超过胎体的厚度。一般认为当时工匠掌握了“多次素烧、多次上釉”的技术工艺。而这一技艺并未传世,只留下瓷器史上“最美丽的谜团”。 55岁的郦越宁,大半生与瓷土为伴。拉坯、修坯、上釉、烧制,填充着他近40年的人生。1978年,郦越宁被招工进了杭州瓷厂,分配在仿南宋官窑研制组。当时,杭州瓷厂承担了国家研制仿南宋官窑的任务,北京故宫专家冯先铭、原轻工业部总工程师李国桢等都曾参与研制,仿南宋官窑灰青釉、月白釉相继研制成功。到1986年杭州南宋官窑研究所成立时,又成功研制出南宋官窑粉青金丝纹片瓷。但是,南宋官窑“薄胎厚釉”的工艺精华却一直未能突破。 “多次釉”的南宋官窑瓷器存世稀罕,谁都没见过。郦越宁手里珍藏的“宝贝”,只有瓷厂老厂长传给他的几块南宋官窑瓷器残片,几十年里不知摩挲了多少次、凝视了多少回。对着光亮处细细看老瓷片的断面,就像两片天青色的琼脂夹着一条细细的黑线。黑色的是瓷土胎体,最薄处还不到1毫米;天青色的是釉,能辨识出有两层、三层重叠。 这么薄的胎怎能保证不变形?两至三层的厚釉怎么挂上去?重复施釉失败率高如何克服?诸多难解谜题,郦越宁完全沉浸其中。2001年,他组建攻关团队,试图找到合适的原料和配比,攻克“薄胎厚釉”的工艺难题。 没有现成的答案和经验,唯有不断尝试。前后8年,3000多次试验,他们试遍了上千种不同配方。常常满怀希望等来瓷器出窑,却要么碎胎,要么变形,缩釉、跳釉更是常见。 一次次失败中,多次上釉的配方和工艺逐步稳定。2009年8月,一只薄胎厚釉仿南宋官窑碗终于出炉。那年年底,这件再现南宋官窑“薄胎厚釉,紫口铁足,釉面开片,温润如玉”特征的作品亮相上海仿古工艺品博览会,让中国文物学会的专家眼睛发亮,认为郦越宁首度还原了“南宋官窑最精粹的制作工艺”。 “最美丽的谜团”,仍吸引着郦越宁继续追寻。薄胎厚釉、多次上釉之难,一般人很难想象。即使现在烧制配方和工艺稳定下来,郦越宁开玩笑地自言,还是得“靠天吃饭”,毕竟烧制过程中不可控的变化因素太多。或许这也就是郦越宁所从事的事业最无奈、最迷人之处。 从两次上釉到三次上釉,从烧制体量较小、器形单一的瓷器到较大器形、更多品种,从不到1/10的出窑率,到现在每烧一窑能有1/5成品。恢复和发展中国历史名窑的路上,郦越宁的探索脚步坚实。作为国务院政府特殊津贴专家、南宋官窑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性传承人,让时光沉淀赋予他的瓷艺作品更多灵气和内蕴,让更多人了解南宋官窑、欣赏瓷器之美,让南宋官窑的独特技艺在新一代传承人手中继续发扬光大,是他之所愿。(本报记者 江 南)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