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25日凌晨6时09分,我国史学界的一颗巨星陨落了。著名魏晋南北朝历史学家、北京大学资深教授田余庆先生因病在北京离世,享年90岁。得知此消息后,很多学者和历史学爱好者纷纷在网络上留言哀悼,更有人直接来到北大历史系所在地北大人文学苑驻足,以表达他们的悼念之情。 缝隙中坚守学术正道 田余庆生于1924年,他的青年时代在乱世中度过,求学经历也颇为坎坷。他先后于湘雅医学院、西南联合大学政治系(昆明)肄业,后于1950年毕业于北京大学历史系。对此,先生生前表示:“我青少年的时候,颠沛流离,未能获得稳定的求知环境。平凡的家庭未曾给我书卷习气的熏陶。读书求知的机会是靠自我奋斗,在缝隙中获得的。读书欲望虽然强烈,却不存在学术上有多大造就的志向和幻想。后来几经折腾,试过几个学科专业,终于落脚到史学领域之时,我充满欢心和干劲,也由于缺乏坚固的学识基础而战战兢兢。” 田余庆从北京大学史学系毕业后,在北大文科研究所民国史从事教学。曾与金毓黻合编《太平天国史料》,并参加编辑“中国近代史资料丛刊”。1952年院系调整后,调入历史系古代史教研室,从此开始逾一甲子年的古代史研究,主要成就是秦汉和魏晋南北朝的政治史研究。 然而,适逢“文革”,那个年代的教师,尤其是中青年,多数人都只能随着政治运动的风向飘移,难得有宁静治学和独立思考的条件,但田余庆却仍能在缝隙中找到为学术而坚守的出路,他在政治运动之余,把教学当作一小块“自留地”,愿尽心尽力耕作,一来为学生,二来也让自己获得一点教员的奉献感。也因为如此,他常被批评脱离政治,让他长期感到压抑。 正是这种在逆境中的坚守,让他磨炼出一套自己的治学方法。老年以后他反思当年,得出的结论是:“我从自己的经历中深深体会到,学术上不可能不受政治风向的制约,但也不能一刻放弃独立思考。求真务实毕竟是学术的首要条件。自己落笔为文,白纸黑字,要永远对之负责,不能只顾眼前。如果以务实求真为目标,真正做到以我手写我心,错了改正,这样的学术工作才能心安理得,才是为学正道。” 对此,他的学生对他充满景仰。“田先生不仅是我的学术导师,也是我的精神导师,是他带领我走进史学研究的大门。”北京大学历史系阎步克教授充满感激地说,“先生的研究思路和方法深深影响了我们,而他对学术的严格要求更是我们学习的榜样。” 不做无独立见解之作 田余庆一生潜心于史学研究,其论著虽不“等身”,但是每本都堪称经典力作,绝不是应景之作。正如他在《九十自述话治学》一文中写的那样:“我秉持的理念,是求实创新。华而不实之作,无独立见解之作,无思想内容之作,趋俗猎奇之作,我都不去考虑。” 1989年,田余庆的代表作《东晋门阀政治》一经问世,便获得学界的高度评价,他也被称为陈寅恪之后的中古史大家。《东晋门阀政治》,虽不曾洛阳纸贵,但也多次再版,近年来在史学圈内的评价持续走高,尤其在海外有着很大的影响力,被称为“历史系学生的必读书”。该书以魏晋南北朝的士族政治问题为中心研究对象,认为中古的门阀政治,只是一种在特定条件下出现的皇权政治的变态,之后又会逐步回归于皇权政治。“田先生对‘变态’和‘回归’的论述,有力地推进了我国魏晋南北朝政治史研究,是我国制度史研究的创新。”阎步克说道。 田余庆经常告诫自己的学生,写作文章不能求数量,贵在精,青年学者要提高自己的学术境界。《东晋门阀政治》正是他“十年磨一剑”的成果,从20世纪70年代末开始写作,经过精雕细琢的分析,逐字逐句的修改,直到80年代末才完成了这部学术佳作。 不做无独立见解之作的精神让田余庆的每一部作品都大获好评,网友“文化逸民”自述自己是以一种敬意来拜读《东晋门阀政治》的。对于田余庆的另一部力作《秦汉魏晋史探微》,这位网友写道:“其中所透出的朴学精神,读着读着你就会被感动。这是很长时间没有了的感觉。” 2003年,田余庆以近80岁的高龄写作《拓跋史探》一书,对北魏子贵母死、离散部落等现象,进行细致辨析。从政治、制度、社会、文化、民族多个方面,揭示了拓跋部向专制皇权国家发展中的重大问题,在民族史和政治史的交界面上开拓了北魏拓跋史研究,该书也因此荣获北京市哲学社会科学特等奖。 做学问要宁恨毋悔 “知识要积累,思想也要积累。”这是田余庆生前常说的话,也是对自己的要求。 “田先生是一个有深刻思想的学者,细腻加上思想是他的主要特征。”中国社科院历史研究所胡宝国研究员说。 先生深以为教师最主要的任务是教书。他以教书为乐,常把备课与科研结合起来,用他自己的话说:“教学促科研,科研为教学,是自己发挥余热的合适而有效的途径,循此走过十好几年。”但是后来一场大病剥夺了他的健康,教课暂停,但科研他还是凭着韧劲坚持下来。 田余庆对学问执着。直到去年,阎步克去北医三院看望病中的老师,两人还一直在探讨江州政治问题。田余庆表示,《东晋门阀政治》再版,想增补一章《温峤与江州》,“对江州政治问题合理阐释,使东晋门阀政治研究更加圆满”。可惜,此愿景只能搁浅。 “先生总说能拼搏的时日有限,必须量力而为,心无旁骛。他平日里很少从事社会活动,淡泊名利,是个纯粹的学者。他经常嘱咐我们,学者真正的价值要以自己的作品体现。”阎步克说。 田余庆在《九十自述话治学》中有这样一段话,说他非常赏识钱钟书先生的“宁恨毋悔”,即要想写作而没有可能,那只会有遗恨;有条件写而写出来的不是东西,那就要后悔了,而后悔的味道不好受。 “我知道学科有不同,学识有高下,不能一概而言,强比前人。不过宁恨毋悔的论学之语有如当代《世说》,读来浓郁沁心,极堪回味,我愿以为圭臬。另外,我还有一个关键‘学有所守’,是想避免曲学和滥作,守住科学良心,这是我的愿望。”“宁恨毋悔”“学有所守”,如此回望田余庆先生的一生,我们看到一位真正的学术大家“我手写我心”的力量。(本报北京12月25日电 本报记者 王庆环 周晓菲)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