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安门广场的孔子像搬走了,恰好百日。悄悄的他走了,正如他悄悄的来,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然而,对我们而言,作为世界名人之首,中华文化的奠基者,人类文化的圣人,孔夫子在哺育中华民族及人类文明2500年后,依然不得出现在母国的广场上,怎能不令人思索! 今日要说的,是孔子为中国文化奠定的终极关怀方式。凡研究文化与宗教者,常听到一种说法,儒家是入世的,缺乏终极关怀。佛教说三世报应,讲轮回解脱;基督教说因信称义,有末日审判;儒家,则既无来世,亦无天堂地狱,故不仅不成其为宗教,亦缺乏奖善惩恶的力度。又有人说,今日中国之道德沦丧无底线,当与儒家的这一缺失有关。 儒家果然没有自己的终极关怀与永恒审判吗?今年1月的一次研讨会上,中国人民大学康晓光教授鲜明地提出,儒家有自己的彼岸,这就是历史;中国人有自己的末日审判,这就是历史的审判;青史留名或遗臭万年,就是儒家提供给中国人的永恒与不朽。 康教授的论述揭示了中国文化的一个核心。儒家以及中国文化,如果没有终极关怀,没有超越性的价值追求,数千年来岂不如同行尸走肉?在地道的中国人那里,或许没有对来世以及天堂地狱的热烈追求,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可以不讲道德,可以没有是非。中国人有“历史”,历史的裁判就是中国人道德的源泉。贩夫走卒一生努力的目标,就是能在百年之后堂堂正正地进入祖坟,承受后代的香火;士大夫汲汲以求的最高境界,就是名垂青史,显亲扬名于万世;而每一个中国人最为忌讳的,就是遗臭万年,“人自宋后羞名桧,我到坟前愧姓秦”,此之谓也。 历史审判的源头当与孔子密切相关。孔子一生的工作中,重要的一项是编修《春秋》。春秋者,春、夏、秋、冬四季之简称也。孔子以编年史的形式,将200多年间发生的大事件如实记录下来。其中弑君三十六,亡国五十二,诸侯奔走不得保其社稷者不可胜数。善恶忠奸,经过孔子的整理,存之于世,千秋万代,永不泯灭,开启了中国文化历史审判的先河。孟子因此说:“孔子作《春秋》而乱臣贼子惧。”孔子,为中国文化的终极价值确立了平实而坚实的根基。 在中国文化里,历史是具有宗教性的;维护历史的真实,甚至不惜为此牺牲生命,体现了中国人的生命自觉与高尚追求。《春秋》最早记载了史官为维护历史真实而前赴后继、慷慨赴死的殉道史实,这就是著名的“崔杼弑其君”案。鲁襄公二十五年(公元前548年),齐国重臣崔杼谋杀了国君齐庄公,史官在史书上把事实记录下来:“崔杼弑其君。”崔杼大怒,杀了史官。随后又叫史官的弟弟继任史官,弟弟当然明白哥哥为何而死,但写下的仍是:“崔杼弑其君。”崔杼又把这位史官杀了,然后再让他的弟弟继任史官;其弟到来后,写的还是“崔杼弑其君”。如是三番,崔杼,乃至所有的中国人都意识到,个人的生命有限,但历史是无法改变的! 在中国人的生活中,我们常常听到一些对历史特点与功能的阐述。“历史是一面镜子”,“好在历史是人民写的”,“任何人都要接受历史的审判”,“在历史面前,我们都是平等的”,等等,这些话语,句句表明,历史就是中国人的终极关怀,是中华民族道德养成的内在心理基础。(原载中国民族报) (责任编辑:admin) |